《时不我待》祭心园

4、第 4 章

　　忙活一晚在客厅的宦玉臣有意识的睡着了，心底压着事，身上染着病，睡与醒着都是一样，闭上眼就像电影院关灯，眼前不断影音自己的过往。当时自己家里没钱才读的体育生，那是老吴带他第一次来京师，坐在公交车上感叹楼宇殿堂没有一处是自己见过的，与自己村里土墙青瓦比起来，钢筋混凝土筑建更显辉煌冷漠，如果土坯房子像粗长辫子的姑娘，那城里的大厦高楼就像是面若冰霜的冷艳贵妇，居高临下让人肃然起敬，甚至令人生畏。
　　老吴是当时国家体育队退役的教练，已经年近半百的老人本可以拿着退休金在家过上安逸的养老生活，心中却耿耿于怀国家体育事业。老吴出生在东北农村，年轻时参加过奥运会，那时全国上下参加奥运会的人不超过20人，有好多人身上兼有多个项目，没有好的休息环境，没有过硬的基础训练，他与奥运金牌失之交臂，那时他心中立下誓愿，为国选材，不拘出身。他用行动实现自己的诺言，可能因为自己的出身，他更偏爱寒门子弟，年老了经常去乡下学校寻找具有运动细胞的天才，为特长生免学费，宦玉臣就是通过老吴才能在京师学习。
　　因为没有钱自然也没能分到好宿舍，学校十多人一间的大通铺在本地人看不上眼，但对于宦玉臣住惯土炕的人来说床太软还得花时间适应。吃的东西大多都闻所未闻，第一天第一顿是老吴带他去吃的涮羊肉，大铜锅里面放着碳，外边涮火锅，轻薄如纸的羊肉，比起乡里煮烂的散碎羊头肉更香，那一顿他放开肚子吃了两斤多，也让老吴心中纳罕，好在不算稀奇，学体育的饭量大也正常。
　　老吴就像是宦玉臣的父亲一样对他的饮食起居，学习生活格外照顾，宦玉臣也经常去看望老吴，家里能做的事都帮着老吴做做，两人来往在邻居看来形同父子。可惜天不假年，老吴有次在去农村的路上，突发脑梗，回到家已经半边瘫痪，老吴的亲儿子从美国飞回来打算接老吴去美国修养治疗。老吴临走的那天，包含泪水，左眼因为瘫痪时，常不听使唤的抖动。能动的右手死死拽住宦玉臣的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玉臣啊！你是我所有学生中最放心，也最不放心的一个，我放心的是你生活和学习，但最不放心你的性格，太单纯，过分忍让，就连能争的事也不愿与别人起冲突，就拿进国家队的名额来说，当时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你能进去，但你却私下把名额让给别人，我知道后气的俩月没跟你说话。纵使赤子之心很好，但太过软弱任人摆布后悔的是你啊！”
　　“老师，我错了。”宦玉臣心中羞愧不甘直视老吴，与宦玉臣争名额的家里有点势力，已经和教练说好了，可是老吴卖着老脸去找他之前的学生们，希望宦玉臣能被选。宦玉臣却不想老吴再辛苦的跑着跑哪，哪怕自己吃点亏也无所谓。
　　“行了，多的话也不说了，总之过好接下来的日子就行，尽量早点安个像样的家，母慈才能子孝，离你那妈远点，活出自己，跳一跳，争一争，找个合适的人，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你知道我平时话不多，对你严厉。今天说的已经过多了，你好自为之。你推我上车吧！”
　　老吴坐在轮椅上，宦玉臣推着他出了小区，直至上车老吴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画面一转，宦玉臣落在巨大的田野上，明月从地缝中挤出来，一开始只有零星一点，转而犹如肥硕的鲜花，月光犹如鲜花馥郁的香气，打亮整个原野，却像宽广的审讯室。孤零零的宦玉臣漫步在荒原之上，漫无目的，随即孤寂感涌上心头，远方一匹野马越过天际，一路奔跑到槐树下。蜿蜒盘踞的树根深扎大地，贪婪汲取营养，肥硕树干斜卧在大地上，树枝上坠满槐花，留不住的纷纷落下，成就了一场花雨。宦玉臣不停舔舐嘴唇，面色惨薄像张白纸，高处坠着个人，晃晃悠悠的，面目枯黄，瞪圆的眼睛从高处用审判的眼光恶狠狠看着宦玉臣，吐露一寸不到的舌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巨大的空间压力让他不能扭动身体，他不想看他父亲。他知道这是梦境，他想破除噩梦，身体却无可奈何卷曲成虾。
　　“你说你说最晚门前桃花开就回来，我就便坐在窗前等，那年花没开，一年没开，两年没开，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花也不会开了。”
　　敞亮的房间里，卫贤昱站在窗前，宦玉臣逐渐恢复身体控制权，想冲过去握住卫贤昱的手，想解释，无形的屏障让你们两人存在距离，用力敲击看不见的墙壁，你身后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直至让宦玉臣窒息。
　　“咚咚咚！”
　　强烈的敲门声让宦玉臣惊醒，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沙发睡得那块颜色都比旁边的更深些，黏糊糊的身子掀起被子，却发现毛绒绒一团压在自己胸口。蓝宝打着呼噜，蜷缩在成团，半颗牙齿漏在外面。宦玉臣环抱起蓝宝，放在旁边软垫上。
　　“来了，来了。”
　　宦玉臣穿上拖鞋一两步就来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个陌生男子站在外面，身上穿着工作装，右手提着工具箱。
　　“你好，你是？”带着警惕的心，开门露出个脸看向门外。
　　“你好，你不是叫了修热水管的吗？”
　　“嗯，请进，我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宦玉臣敞开大门，小刘开始上下打量宦玉臣，白色衬衫被丰满的肌肉撑起，腰腹部却却显得空荡荡的，没有对应的紧实感，一米八几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与自己相较，宦玉臣像个小巨人，古铜色的皮肤下充满着男性的荷尔蒙，美中不足的是略显病色，像是枯萎的植物行将就木，眼袋下带点乌紫色的淤青，显然昨晚貌似没有睡好。
　　“哦，因为我家就在旁边一栋，也不过是顺道的事。”小刘熟练的从包里掏出两只鞋套，他看卫贤昱家里地板拖得干净，出于职业习惯穿上鞋套，却没着急进去。
　　“不好意思，多问一两句，你不是这家主人吧？”
　　小刘是前几年才来职工小区里做物业的，往常也就负责修修水管、弄弄闭路线，他曾经来过卫贤昱家修水管。虽不经常来往，但同一小区卫贤昱和他也算是点头之交，小刘却对貌美精致的卫贤昱有深刻印象。
　　“嗯，我是他的朋友，暂住在他家里，你叫我宦玉臣吧！”显然宦玉臣的“朋友”两字刻意把自己和卫贤昱两人的距离拉开了。
　　“嗯，那就好。”小刘下意识回答一句。
　　“那就好？”卫贤昱有些诧异的反问。
　　“没啥，没啥，你好！我叫刘彦廷，带我去看看热水管吧！”显得有些慌张的岔开话题。
　　宦玉臣闪开让小刘进来，自己则是去用饮水机烧热水，等小刘修完水管让他喝口热茶。自己顺道就从自己行李箱里拿出一小把花花绿绿的药，含在嘴里用水一口顺下去。
　　他把手机开机，上面显示好几个陌生号码的短信看也不看直接略过，点开卫贤昱的短信。
　　“我带了杨师傅家的馄饨，不用做早餐了。”
　　“卧槽！”咒骂声从浴室传来，随之传来是水柱喷涌而出的声音。
　　宦玉臣闻声跑到浴室，刘彦廷坐在地上，全身如水洗过湿漉漉的，左手拿着扳手，右手放在总闸开关上。就在刚刚，刘彦廷换下就水龙头再打开总开关，没想到连接水龙头的那段塑料水管直接炸裂，喷出的水柱吓得他后仰，倒在地上，好在热水已经耗尽，不然刘彦廷身上非要留下点水泡。
　　“你没事吧？”
　　“没事，小问题，只是水管炸裂了，我换一段管子就好。”
　　忙活了一会，小刘站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全身是水自己不敢轻易踏出浴室，自己刚想要呼喊宦玉臣，宦玉臣带着条浴巾从卧室走出来，递到小刘面前示意他擦擦身子。
　　“湿衣服，你先脱下来放在浴室。你不嫌弃我的衣服的话，先借你穿穿，就在卧室，你去里面换吧！”
　　刘彦廷没多想，说了声谢谢就去卧室准备换衣服，进门就看到一面墙的鞋盒子，心里还在想卫贤昱原来喜欢鞋子。
　　他不知道里面是烟盒，宦玉臣问过要不要处理掉，卫贤昱极力反对，说里面装的不是烟盒，是每个寂寞夜留下的见证，这面墙就像是沉重的秤砣压在宦玉臣心里，让他不平衡。
　　床上一套军绿色棉衣，上面是医学院的logo，一件黑色的没有标志的衬衫，简单素净的绿色运动裤，貌似和军绿色棉衣是一套的。
　　这套衣服是宦玉臣自己的，可能不合身，如果让刘彦廷穿卫贤昱的衣服也不太好，回来说不清，与其费力解释还不如把自己在学校时的衣服借给他穿穿。应该一会就还回来。
　　卫贤昱追崇时尚，两柜子花里胡哨的衣服，宦玉臣的也就三五件，正因为衣服少，走的那五年卫贤昱想着留作纪念放在衣柜里，昨晚宦玉臣收拾才翻出来
　　刘彦廷换完衣服裤子已经拖到地上了，袖子长了一半，又加上全身都是绿色的就像是绿海龟。
　　第一次进入卫贤昱的卧室，内心还有些好奇，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床头相框上。上面有两个人，宦玉臣背着卫贤昱，卫贤昱手里拿着纸飞机，做出要扔出去的动作，两个人亲密的不像普通朋友，瞬间刘彦廷不敢想下去，心里那个念头挥之不去的暮霭。那种感觉就像是，年轻懵懂爱情时，在暗恋中失恋。
　　王乂质问宦玉臣道：“诶，你怎么又来了？死皮赖脸的呆着这干嘛？”
　　王乂土生土长的京师人，专业是学建筑设计的，年龄有快四十岁了，经常锻炼做保养，哪怕拉到大学里面也分不出他与大学生的区别，和卫贤昱是忘年交，卫贤昱信任他把家里备用钥匙给了他一把。王乂生性爽利不做作，最看不惯绿茶男，见不惯的事上去就开骂，属实泼辣。当年宦玉臣走的那晚上，卫贤昱就在他家度过的，温暖可靠丝毫不比宦玉臣的差。后来宦玉臣了无音讯，也是王乂在一旁开导卫贤昱，做起了情感导师。因为性格乖张，没几个人能忍受王乂，所以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伴侣，因此没少被圈里人取笑说老妖婆。
　　“没有，就是待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哼哼？当寄生虫吗？别拿出那种憨厚老实的样子行骗，他不是你的ATM机，当年骗了他五万块，这次又想拿多少，没报警抓你就是仁慈的了。”
　　“我真没有。”
　　“别说话，我家Anne，陌生人喂东西都会摇尾乞怜，转圈逗人开心，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笑话，用狼来形容你真是侮辱畜生这个词。”一连串机关枪似的嘴炮，让宦玉臣无言以对，低头听着
　　恶毒语言轰炸的刘彦廷耳朵都受不了，心里莫名火起，他从卧室走了出来，本想出来替宦玉臣辩驳两句。
　　“你当真卫贤昱是面捏的菩萨，面善心软啊？你居然敢在家里藏男人，别给我解释，我认得这层皮，就是你们学校发的校服，很多次让他扔掉他还当个宝，怎么舍得给你的宝贝穿上了？别说话，我要录下来，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就在王乂掏出手机录像时，刘彦廷抢先一步夺王乂的手机。顺势两人就开始扭打在一团，王乂揪着刘彦廷的头发，刘彦廷则卡住王乂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王乂试图用另一只手反击，但刘彦廷用膝盖压在他的手臂。扭打片刻，刘彦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骑在王乂身上，王乂两只手臂已经被辖制住，王乂怨毒的眼神充斥着对刘彦廷的切齿仇恨。
　　“放开我，你把我捏痛了。”王乂也不顾形象，嘴大大咧开，吭吭穿着粗气。
　　肥硕的衣服已经遮住刘彦廷半张脸，薅乱的头发蓬松的像杂草，后牙根紧咬，还没解气又使了几分力。
　　“宦玉臣，你是死人吗？不回来帮帮我！”奋力的喊道，语气中略带有点乞求。
　　“哦哦！”说着宦玉臣准备架起王乂身上的刘彦廷。
　　“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他骂你半天，我帮你出出气，你还要帮他，真是晦气!”
　　正在宦玉臣左右为难时，家里的正主回来了，还没进门看到门口倒掉的鞋架子，一股浓烈的火药味铺面而来。
　　“你们在干吗啊？快起来，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样？”看着楞头楞脑的宦玉臣莫名的心烦起来。不过还是先放下手中的馄饨，拽起刘彦廷，再扶起王乂，两人各自不对付背对背，好在刘彦廷不是冲动的主，要不酿成什么惨剧就不好收场了。
　　“你是傻的吗，不知道帮忙吗？”
　　“帮忙我也不知道该帮那个？”宦玉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就差眼泪滚下。
　　“我。。。呵。。。我真的服了你了，我让你上去帮忙打人吗，肯定先把两个人拉开啊，你是白长脑子。”卫贤昱被这一问，一口气直顶天灵盖，人差点背过气。
　　“你家这位是担心我没被掐死，怎么喊也不上来帮忙。还有你这个正宫恐怕没多少时日也要被小三取代吧。这会子都敢带回家，还不是自己家，真不知廉耻。”
　　“去你娘的，你嘴里是吃粪了吧，一股子臭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暧昧不清？”
　　“呵，衣服都披上了，还嘴硬，粪坑的石头都没你，又臭又硬。”
　　“好了，好了，两位都且打住，我大概知道了。”卫贤昱直接打断两人话，不然一会在掐起来就麻烦了。
　　“其实刘彦廷是我们小区修水管的，我家上次水管漏了就是叫他来修的，王乂你也是的，还是先了解清楚再说，这就是场误会，误会而已。”听到卫贤昱的解释，王乂还想狡辩一下。
　　“那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还有说是上门修水管，你带的东西呢，证据呢？空口无凭！”
　　“证据，很简单，你去看看浴室，我的工具箱还在里面，新换上的水龙头也在，怎么说不清！我衣服湿了，宦先生借给我他的衣服。倒是你随手开别人家门，趁着家里主人不在准备干什么？”
　　卫贤昱看了看宦玉臣，他只是默默点点头，确认是有此事。
　　“好了，好了，看什么看，再看看手上的馄饨和盒里韭菜盒子都凉了。我可是紧赶慢赶的往回跑，都来尝尝。”卫贤昱说着顺手将门带上。
　　“还等我请你吗？傻愣着在这，不会拿四个碗吗？干戳在那，像个木头桩子。”
　　“哦哦，好。”宦玉臣屁颠屁颠跑到厨房，拿出四个大碗摆在餐桌上。卫贤昱准备动手分馄饨，宦玉臣上手接过去，瞧他卖个乖也就放手让他做。
　　僵在门口的两人丝毫没有退让意思，各自拿出自己气势互相盯着。
　　卫贤昱一个一个请到沙发上坐下，蓝宝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睡的那么香却被鸠占鹊巢不高兴的冲着刘彦廷喵喵的叫。
　　“瞧瞧，连蓝宝都不欢迎你。”刘彦廷倒是不恼，抱起蓝宝在怀里，不断用手挠它的下巴，没一会蓝宝就忘乎所以的往刘彦廷身上蹭起来。面对蓝宝的叛变，王乂心中念叨白买这么多罐头了，革命同志受不住敌人糖衣炮弹已经叛变了。
　　“两位谁喜欢吃醋，此醋非彼醋。”
　　“谁喜欢吃拿东西，酸不拉几的。”王乂扭过脸，从兜里掏出小镜子，找寻自己有没有破相。
　　“我要，给我就好了。哼，怎么醋都吃不得，吃得了什么？”王乂懒得理会刘彦廷，大大白眼，眼球都快翻出眼眶，表示自己的不屑。
　　“好了，两位尊贵的客人，可以入座了。”桌上摆好餐具，刘彦廷毫不客气抢先一步用肥硕的衣服撑起一面墙，挡住王乂率先入座，他不客气，在卫贤昱的示意下挑了一碗有醋的，对坐的是同样喜欢吃醋的宦玉臣。
　　刘彦廷自认为礼尚往来才能正真交到朋友，所以在这方面毫不客气，大口吃起馄饨。反观旁边的王乂，为了凸显自己的家教，挑起馄饨细嚼慢咽，一枚馄饨分两口吃，还不忘反讽刘彦廷吃相难看。
　　卫贤昱心里默念，好在自己买的是大碗，否则断断分不出四碗，也幸好刘彦廷能吃醋。宦玉臣则看着馄饨提不起兴趣，医生叫他尽量不要太多食物，减少肠胃负担，尤其是自己刚刚吃了不少药，所以他也学起王乂，把馄饨分几口吃。
　　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饭桌上气氛异常冷静，仔细点能听到客厅蓝宝吃粮，发出欢快的呼噜声。瞧着宦玉臣吃东西不像之前狼吞虎咽，以为他嫌弃味道不好，或者心里憋着事，不愿意吃馄饨，故意问了问一旁的刘彦廷。
　　“小刘，味道怎么样，不差吧。”卫贤昱仿佛再对刘彦廷说，却面朝宦玉臣用眼神不断敲打他。
　　“嗯，味道不错，哪家买的我下次专门去吃。”刘彦廷实话实说。
　　“别浪费食物，你吃了吗也是白吃。”看着吃白食的刘彦廷忍不住怼他。
　　“你！”
　　“好了，你俩别针锋相对了，活像一对小情侣吵架。”
　　“可拉倒吧，你别在这乱点鸳鸯谱，先把你家里事处理好再说了。”
　　王乂用手指在餐桌下面戳戳卫贤昱的，眼神瞟了瞟旁边，示意他去阳台说话。但是卫贤昱看着旁边两人，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