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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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离熏风殿远了，鼓乐声渐渐听不真切。
熙宁的心早就波涛汹涌过了，是以方才熏风殿的那点子风云暂时叨扰不到她分毫。
她只要一想到方才觑见的那一张张神色迥异的脸，心里就感到分外爽快、好笑，连带着心底积蓄的苦闷都跟着散了。
熙宁的生辰是二月十五，正是月亮圆的时候，今夜也不例外。
月华如练倾泻而下，偶有云彩遮住光，便只能靠身侧人提着的那盏兔子灯照亮。
兔子灯小巧玲珑，所照之地不过方寸之间，令熙宁看不清林孤的神情。
她突然开口问他：“我很任性吗？”想了想，又补充道，“方才，我拒掉他的酒，又径自离开，很任性吗？”
林孤摇摇头。
熙宁停住脚步，转过身子，仰头认真的打量起身边这个男人。
他长的好看，剑眉星目，有和皇兄一样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着，神色疏离冷漠，身量比她高许多。
熙宁敛住笑，后退几步，好让脖子可以不用那般仰着看他。
半晌，她轻笑道：“算了，想你也不会说实话。”
林孤没回她，熙宁也没等他回话，转身往前走。
月色下，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处，影子的主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往前走。
过了会儿，林孤才开口道：“公主，属下去前面给您照着路。”
这是从方才到现在，他说的第一句话，和方才在熏风殿时不同的音调，如春风般拂过她的心口。
熙宁停在原地，嗯了声，看他越过自己站到她身前咫尺的位置。
这一幕令她莫名想到梦里林孤看护她到最后。
不知不觉间，熙宁还是把梦里的那位公主和她自己画上了等号。
熙宁心底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烦闷感，目光顺着他坚、挺的脊背，落到他手中提着的小兔子灯上。
小兔子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温暖，又令人安心。
念头一转，熙宁嘴角弯起笑，心说这物件实在和他不搭。
“公主，走吧。”
熙宁收回目光，轻声嗯了下，跟着他往太液池的方向走。
太液池连着平城城内几条主要河道，池水汇入河道后，一并灌入蜿蜒悠长的黄河，而后一路向东奔腾而去。
宫中也就只有花朝节这日，宫女、太监们可以在太液池放花灯许愿，让心愿可以顺着太液池的池水自由地漂出幽邃森严的大明宫。
等待放花灯的小宫女们见公主的仪仗到了，纷纷往后退去，垂着首不敢抬眼。
熙宁立在岸边，出神地望着太液池上三三两两漂浮着的各式花灯，点点萤火顺着水流晃晃悠悠的往四处散去。
花灯逐水而走，漂浮无倚，粘的不牢靠的已经燃作一团噗嗤一声沉入池底，永远也漂不出大明宫。
熙宁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感伤，又联想到昨夜的梦，闷闷的叹了口气。
“春，我的花灯呢？”
“在这儿呢。”
春一边应着，一边递上手里捧着的花灯。
熙宁接过花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指尖摸到花灯缝隙处，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希望武哥哥平安归来。】
女儿家的情丝总是这般若有似无的藏匿在细微之处，即便她贵为公主，也难以免俗。
熙宁眸光一沉，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
大齐公主及笄的第一个愿望便是让青梅竹马的大哥哥平安归来。这心愿若是流出大明宫，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风浪。
熙宁突然有些心虚地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林孤，脑海中蹦出四个字——物是人非。
林孤是真的，那她的夫君就不能是武柏舟，她得快些断掉这些朦胧不该有的念想。
身为大齐公主，她当未雨绸缪，绝对不能眼见父辈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熙宁打定主意，摇头道：“这个心愿不好。春，拿笔墨来，我要换一个心愿。”
春应了声，赶忙差人取过笔墨纸砚。
熙宁取过毛笔蘸上墨汁，三两下便把缝隙里的一行小字涂抹干净，而后取过一张小笺，刷刷刷几笔写下数个新心愿。
“这才对嘛！”熙宁哼了句，把墨迹吹干，左右又看过好几遍，才满意地把这张写满新心愿的信笺折叠起来粘在那一团乌黑处。
好好的花灯被熙宁这么一折腾已然变了模样。
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目光在花灯和公主脸上来回逡巡，心觉公主今日实在是古怪，犹豫半晌才低声问道：“公主可是在和武小公爷闹脾气？”
熙宁笑眯眯地回过头，摇头否认：“怎么会呢？春嬷嬷。我不过是想换个心愿罢了。”
说完，转身朝着林孤招了招手，又晃了晃手中的花灯。
“林侍卫，你扶我下去吧！我要把这花灯放了。”
太液池一旁的石头嶙峋突起，放在平日里，她一个人便下得去，可是如今这身华服以及头上顶着的繁琐发饰，实在是影响她爬高上低的能力。
熙宁左手扶着林孤的胳膊，右手提起裙摆，小心谨慎地落下脚，而后蹲在池边。
这才从林孤手中接过花灯，点了火，郑重其事地放到水面上，又往前推着送走一程。
见花灯一晃一晃地飘远了，这才虔诚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低声念叨起来。
“希望上天保佑我大齐平安顺遂，求老天怜惜我，让我再多多梦见点别的什么吧。”
林孤本想着不听不看，然而余光掠过四下，最终还是放任自己打量着眼下蹲作一团的小人。
已经有许多年未见，她比儿时出落的更加娇俏可人，一如他梦中见到的那般亭亭玉立、袅袅婀娜。
不过她似乎并不记得他。
林孤脑海中浮现出她方才看自己的神情，闪烁的眸光藏匿着不宜察觉的震惊。
既是不记得他，又从何而来的震惊呢？林孤不解，眉头紧紧蹙起。
熙宁喃喃自语的话一字不落的灌入他的耳中。
林孤敛起自己诧异的念头，嘴角浮出丝丝笑意，只觉得她这会儿嘀嘀咕咕的话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他当小公主会许什么愿望呢？
比如嫁给那位敬酒的武将军——平城府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公主青梅竹马的靖国公大公子武柏舟。
倒是个青年才俊，也难怪平城府的人会说，公主日后是要嫁给他。
他们说，两人郎情妾意，青梅竹马，合该是一段佳话。
林孤扯动嘴角，他一点也不信。有句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他现今不就是近水楼台么？
那人的确是长相身段都不错，不过，方才熙宁不是当众拒了那人的酒么？
林孤一想到此，嘴角扬起的笑又高了几分。
他半蹲下身子护在她身侧，目光比他手中那盏小兔子灯散发出的光还要温柔。
熙宁背对林孤，自然是看不到他的眼神。
她全身心的专注于许愿这件事上，也不管这些心愿能不能成真，反正口中念念有词，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边说还边挪动着有些酸麻的腿，直到实在蹲不住，又半跪在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熙宁觉得实在是口干舌燥，这才停下来。
她不情不愿地扭头，可怜兮兮的眨巴眼睛：“林侍卫，你扶我起来，我腿麻了。”
林孤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愣了片刻，忙伸出胳膊来。
熙宁觉得他发愣的样子傻乎乎的，轻笑一声，扶着他的胳膊，缓缓站起来，轻捶着小腿，没着急往回走。
她方才说了许多话，消磨了不少时辰，其实都是在纠结要不要试探下身旁的人。
父皇既是把他送来，人品功夫自然是数一数二，忠心也必然是有的。
不过熙宁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想再拉拢一下这个人，再试探一点点。
于是她状似无意般，天真的问他：“林侍卫，你相信有先知吗？可以预知未来那种先知？”
“属下不信。”
“我也不信，不过上苍方才告诉我，你是值得信赖的。”
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让熙宁说的言之凿凿，她姣好的面庞高高扬起，目光恳切、真挚地望入他的眼中。
林孤的眼眸深邃，藏着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熙宁忽然感到一丝羞赧，胸口处莫名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那是她从前和皇兄、武哥哥在一处时，未曾有过的砰然......心动。
这古怪的感觉转瞬即逝，熙宁便自然而然的把这心动归结为对他没来由、发自内心的信任。
她按捺住砰砰跃动的心跳，仰头一瞬不瞬的看他，极力在证明她可没说谎，她很镇定。
熙宁也有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水润明亮，也恰好攥住他全部的视线。
林孤呆愣地盯着她的眸子，脑海中晃荡过许多话，却寻不到一句此时此地最合适的话。
他怎么不说话，像个傻子似的，熙宁想着，嗤笑出声，食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又娇滴滴地开口：“林孤，我可以信赖你吗？”
手臂处传来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足以唤醒他涣散游移的思绪，他在熙宁面前失态了。
林孤赶忙抱手正色道：“自然。”
熙宁嘴角翘起，又追问一句：“林孤，你会一直护着我吗？”
“当然。”
“会护我一辈子吗？”
熏风殿的方向炸起无数烟花来，那是为熙宁及笄宴特意准备的。
烟花在半空中划出美丽的图案，只一下便吸引走所有人的视线，宫女、太监们纷纷指着半空中炸起的烟花，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而他的胸膛里也跟着燃起绝美的烟花来，劈里啪啦乱的一塌糊涂。
林孤的目光扫过熙宁染笑的眉眼，而后低垂了眼，深吸口气沉声道：“日后，一切听凭公主差遣，林孤愿为公主肝脑涂地。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人傻，就连说出来表诚意的话，都带着点点傻气，她要他的命做什么呢？熙宁嗤嗤笑着，反而又逗他：“用你的命？”
春日晚风仿佛随着她的话褪去掉寒意，舒爽地拂过林孤的四肢百骸。
他似懂非懂于她言外之意，心脏怦然悦动失了频率，就连呼吸也跟着短暂的停滞了。
好在他的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已经飞快的做出了最忠诚的回应。
“用我的命。”
他是什么也愿意为她做的，他已经喜欢她许多许多年了。
林孤面上细微的表情，落入熙宁的眼中，伴着他话音落下，她的一颗紧紧揪住的心也跟着落定了。
果然上天不亡大齐，要通过父皇的手，把如此一个忠诚可靠的侍卫送到她身边来。
熙宁扯出一个甜腻的笑：“谢谢你，林孤。”
还好夜色是晚的，还足以遮掩住他泛红发烫的耳根，林孤镇定着扶着她一步步的把人送回到人群中。
回到人群里的林孤，又成了那个自持冷漠又哑巴的侍卫。
“公主，要回熏风殿还是回长乐宫？”
熙宁拽了拽春搭在她肩上的披风：“回长乐宫。”
从昨日到此刻，这是她最轻松、最愉悦的时候。往前走出好几步，熙宁才发觉林孤没跟上来。
皇宫内院，即便林孤是昌乐帝亲封给她的贴身侍卫，也是不便在夜里随意出入后宫的。
倒是她疏忽了，熙宁笑着转身冲林孤扬手道别：“林侍卫，明日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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