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8、第八章

　　正午的阳光照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波光闪耀，如同撒了一层碎金。几只海鸥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在海面上嬉戏觅食。
　　草上花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她站在码头上，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默默地流泪。她从医院偷偷地跑了出来，她不想再用林立诺的钱，不想再接受他的一点点恩惠。
　　现在，她多么想回到青山屯去，扑到姥姥的怀里哭一场。可是，别说她没有钱回去，就算是能回去，她也没脸回去。那么，她要到哪里去呢？
　　远处，一艘巨轮正缓缓驶近。

　　黎志深立在船弦上，望着阔别数月的秦海，英俊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这次他远赴英国，主要是考察一下英国的市场，拉一些客户。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避开花美玉。
　　在大学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花美玉。因为是老乡的缘故，花美玉有什么事总是来找他帮忙，还亲热地叫他黎大哥。正当他想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时，却得知她已经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林立诺恋爱了。
　　这些年，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事业上。他也试着交一些女朋友，最后总是不了了之。别人都以为他太挑剔，却不知他的心里一直有忘不了的人。
　　让他意外的是，就在今年春节刚过的时候，花美玉突然来对他说自己喜欢他，希望能做他的女朋友。他当时以为她是开玩笑，说你是老林的女朋友，我可不敢抢。花美玉认真地说，为了他，她已经和林立诺分手了。
　　他去找林立诺，想问问清楚。却发现林立诺正为失恋痛不欲生，说花美玉把自己甩了，他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劝林立诺到孟国学那去散心，而自己心里也打定主意，拒绝花美玉。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好朋友痛苦的原因。
　　林立诺离开后，花美玉三天两头地来找他，他几乎要坚持不住了。为躲避花美玉，他把自己出国的行期提前了。
　　离开了几个月，他对花美玉的思念却是有增无减。现在秦海就在眼前，这种想念之情更加强烈起来，他甚至打算去和花美玉说，等林立诺有了新的对象，他就接受她。
　　“嗨，黎先生，回家的感觉不错吧？”一个金发碧眼，却穿着中式长袍的年青人走到他旁边。
　　这个外国青年是黎志深在船上结识的朋友，是个英国传教士，一直立志到中国来传教，还特意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李爱华。这次正巧秦海教会医院的院长因病回国，他就被派来顶这个缺。李爱华不过二十几岁，主攻的是医学，却对中国的文化有很深的了解，说得一口颇为流利的汉语，又通晓天文地理生物化学等多门学问。两人谈得甚为投机，已经成为好朋友。
　　“当然不错。”黎志深笑着回答他，“你呢？李先生，将到一个陌生的国家，是不是有点不安？”
　　“谁说中国是个陌生的国家？恐怕我对中国的了解比你还要多呢。”
　　“你还真是不谦虚。你以为自己穿了身中国衣服，就算了解中国了？”
　　李爱华笑道：“我知道这一路你就瞧我穿这身衣服不顺眼，我只是希望借此来拉近与中国人的距离罢了。你不也穿了一身西装吗？”
　　黎志深看看两人的衣服，也笑了：“我自觉穿西装形象还不错，但你穿这身长袍就是怪怪的。”
　　李爱华摊摊手：“这实在没办法，衣服可以换，上帝赐的样子却没办法改。但我说比你更了解中国是有道理的。你一直在中国长大，思维会深受其影响，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诗，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而我是外面的人，会更为客观地来了解中国。”
　　“你既然那么了解中国，为什么还要向我这个中国人来询问有关中国的事呢？你客观了解的结论又是什么？”
　　“向你询问，当然是为了更深地了解，至于结论，也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明白了。”黎志深叹口气，“你又要说，中国需要上帝。”
　　“黎先生，你的认识提高了啊。”李爱华呵呵地笑起来。
　　“我真是服了你了。”黎志深笑着摇头，“有你这一路的灌输，我当然知道你要说什么。”
　　李爱华收住笑容：“说实在的，能在到中国前交到你这样一个中国朋友，我真的非常开心。”
　　黎志深也做出严肃地表情：“我也说实在的，除了对你的上帝不感兴趣，我对你这个人还是非常喜欢的。”
　　“哦，我的朋友，”李爱华可怜巴巴地望着黎志深，“难道你忍心让我还没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先尝试失败吗？”
　　黎志深挑挑眉毛：“你不是说你们宣教士死都不怕，还怕失败？”
　　李爱华瞪视着黎志深，两人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船靠了岸，黎志深和李爱华走下浮梯。
　　曲若水早已候在那里，他见黎志深下来，赶紧迎过去：“大哥，一路辛苦了。”
　　黎志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曲若水边接过行李边向他汇报：“大哥，你走这段时间，家里一切正常，只是我对你深为想念。”
　　黎志深扑哧笑了：“你拍马屁也别拍得那么直接不好？”
　　“说真心话也叫拍马屁？”曲若水哼哼着。
　　黎志深问李爱华：“李先生，你要去哪，不如坐我的车，我来送你去吧。”
　　李爱华说：“不用了，我有个同学在这，她会来接我的。”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大男孩儿从下船的人群中挤过来，他好象是被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正巧撞在李爱华的身上。那男孩儿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急急地向前走去。
　　“她怎么还不来，船是正点到的啊。”李爱华把手伸到怀里想拿表看看，突然叫道：“怎么？我的怀表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那小子！”黎志学说着就向那个男孩儿追去。
　　那男孩儿虽跑得飞快，却还是被黎志深追上。黎志深揪住他喝道：“快把表拿出来！”
　　“什么表啊？” 那男孩儿还想掩饰。
　　黎志深甚为恼怒，举拳就向他打来：“小小年纪的不学好，中国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李爱华刚踏上秦海的土地就遇到这种事，令黎志深产生了一种耻辱感，因此手下就毫不留情。
　　那男孩儿被打倒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草上花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由想起自己挨打的情景，心中油然而生同病相怜之感。她冲过去，抓住黎志深的手，叫道：“你不要打他！”
　　那男孩得着机会，立即爬起来，向人群中跑去。黎志深想要追，怎奈草上花死死地拽住他，他情急之下，顾不得对方是个女人，用力一甩，草上花重重地摔在地上。经这么一阻，那个男孩已消失在人群里面。
　　这下黎志深把火都发在刚从地上勉强站起来的草上花身上：“你干什么！我明白了，”他望着草上花还带着於痕的脸，“你和那个小偷是一伙的，你脸上的伤也是偷东西的时候被人给打的吧。快说，你的同伙在哪里？”
　　草上花急道：“你别乱说，我不是他的同伙。”
　　“那你为什么帮他逃跑？”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地打他？”
　　这时，李爱华和曲若水也赶了过来。
　　黎志深瞪着曲若水说道：“你看我抓小偷，怎么也不帮忙？”
　　曲若水脸上笑呵呵地：“大哥，谁能跑得过你呀，你在学校里可是百米冠军。再说，我的手上还有行李呢。不过大哥，你怎么让他跑了呀。”
　　“本来我都把小偷抓住了，却被她给放走了。”黎志深厉声向草上花道：“快告诉我你的同伙跑到哪去了？如果不说，就别怪我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李爱华说：“算了，那块表对我来说虽然很珍贵，但如果为了它伤害到别人，就非我所愿了。”他看着草上花：“这位姑娘，你好象伤得不轻，我是医生，让我帮你看看吧。”
　　他说着拉住草上花的胳膊，把她的衣袖捊起来。原来草上花刚才摔倒时胳膊擦伤了，血迹从衣袖上透了出来。
　　草上花第一次看到金发碧眼的洋人，本就有恐惧感，见到他的举动更是吓坏了，忙用力甩开他，掉头跑了。
　　“这位姑娘……”李爱华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跑了。
　　黎志深有些好笑地说：“中国的女人可不象西洋那样开放，你居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看人家的胳膊，呵呵……”
　　“可是，她受伤了呀，我看她很虚弱，好象还有别的伤。”李爱华还是不大明白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
　　“嗨！李爱华！”一位同样是金发碧眼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凯莉！”李爱华过去与她热情地拥抱。
　　“我来介绍一下，”李爱华向黎志深道：“这是我的同学凯莉，现在教会医院里做护士长。凯莉，这位是……”
　　“我知道，”凯莉打断他，“这是秦海商界鼎鼎大名的黎老板，在秦海谁不认识他呀。”她说着过来与黎志深握手：“黎先生，以后要多关照我们哦。”
　　黎志深笑道：“你太客气了，以后我要是看个病什么的，要凯莉小姐多关照才是真的。”
　　“这没得说，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凯莉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望向曲若水：“还有这位先生没有介绍。”
　　曲若水有点受宠若惊，以他跟班儿的身份，从来就没想到还要向别人介绍自己。他忙道：“我叫曲若水。”
　　“曲若水，上善若水的若水？”凯莉原本就大大的碧眼睁得更大。
　　“不错，想不到小姐对中国的古文还有了解。”
　　“噢，太棒了！”凯莉欢呼道。“我的名字的意思就是象水流动的样子，我们的名字虽然叫起来不同，却都与水有关呢。”
　　“是吗？那我们可真有缘。”曲若水原本就显得开心的脸上看起来更开心了。
　　“不过，”凯莉歪着头：“你是男人，怎么取这个名字呢？中国有一本书叫《红楼梦》，里面说女人是水做的。你取这个名字是不是说你好象是女人呢？”
　　这句话把大伙都逗乐了。
　　曲若水依然笑着，不过已变为干笑：“但你总不能把上善若水解释为最高的善是象女人一样吧？所以我这个水和《红楼梦》里面那个水没有任何关系。”
　　黎志深说：“李先生，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一定也累了。不如我们今天就此别过，以后抽空再好好聚一聚。”
　　“好啊，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黎志深挥着手，与李爱华微笑告别，看着他们的背影融入人群。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看到花美玉揽着林立诺的手臂，正向这边走来。
　　林立诺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拳头：“哈，老黎，你可算是活着回来了！”
　　黎志深还了他一个更热烈的拳头：“彼此彼此，我还担心你活不过来呢。看情况，”他打量着他们俩个，“你们已经雨过天晴了？”
　　“黎大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花美玉又把林立诺揽住，“我和立诺已经结婚了。”
　　“什么？”黎志深的心一颤，他们已经结婚了？他定了定神，问：“我走的时候你们还在闹分手，怎么转眼就结婚了？”
　　“谁说我们闹分手？”花美玉说，“我和立诺只不过有一点小误会而已。”
　　黎志深脸上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你们也太过分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等我回来，还当我是好朋友不是？”
　　林立诺说：“对不起，实在是情况比较急……”
　　“什么情况？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这个……”林立诺不知该怎么说。
　　花美玉说：“是我催他的，我怕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黎志深笑道：“你真会开玩笑，立诺对你那么痴情，怎么会被抢走呢？”
　　“老黎，你这一路累了吧。”林立诺赶紧把话叉开，“走，我们到会英楼给你接风！”
　　在回医院的路上，李爱华问凯莉：“秦海这里的宣教工作做得怎么样？”
　　凯莉说：“还算有一些成绩，但困难更多。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象黎先生和曲先生对我们那样友善，我们经常能遇到仇视我们的人，各地也不时有传教士遇害的事件发生。”
　　李爱华道：“我们不能只怪别人，也要从我们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如果我们国家的商人不为私利去做损害中国的事，我们传教士不依附于政府的势力，不去靠条约的保护，只依靠上帝，就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凯莉笑道：“我看你是受内地会戴德生先生的影响太大了，中国的情况非常复杂，你到这里专程行医还好，要是为了传道，可得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
　　李爱华的神情却很严肃：“我是一个宣教士，当然以传教为根本目的。我既然来了，就有死在中国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