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22、第二十二章

　　草上花回宿舍睡了一觉，吃过午饭，就又回到医院。
　　她见曲若水在陪着黎志深，便去帮着做了一些别的事。3点钟，她准时来到黎志深的病房。
　　曲若水已不在那里。黎志深解释说，自己忽然想吃西瓜，派他买去了。
　　草上花问黎志深：“你感觉怎么样？”
　　黎志深有气没力地说：“让李爱华的乌鸡嘴给说中了，从下午起头又开始发昏，刚才量体温，都三十八度了。”
　　“你不用担心，有很多感冒的病人头三天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三天以后就会好转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不忍心看你晚上又没法休息。”
　　“呀，你这么说真让人感动啊，要不你向医院提出不用特护了吧。”
　　“那可不行，你不在这我心里不踏实。”
　　“瞧瞧，还说得那么好听，一试马上就露馅儿了。”
　　黎志深裂开嘴笑：“今天我也不睡，陪着你。”
　　“用不着，咱们谁陪谁呀。”草上花倒了热水递给他，“喝水吧。”
　　黎志深不情愿地起来把水喝了，然后又躺下去：“头可真昏哪。”
　　草上花又给他敷上冷毛巾，说：“你睡一会儿吧。”
　　黎志深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就知道给我喝水、换毛巾，然后让我睡觉。”
　　“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比如说你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当然里里外外什么都要干了，种地、喂鸡、修房子……我说这些特别没意思吧。”
　　“谁说的？我觉得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事。你们那儿还有什么好玩儿的？”
　　“到山里去采野菜就很好玩儿，走在大森林里，就那么走啊，找啊，一点儿也不会觉得烦。还有夏天到河里捉鱼也很有趣……最好玩儿的是冬天，大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可以在上面滑爬犁……”草上花忽然停住，她想起了从前和林立诺一起滑爬犁的情景。
　　黎志深发现她脸上的变化，知道她是想起了林立诺，忙说：“那一定很有趣的，等冬天的时候带我去怎么样？”
　　“如果你多付点工资，我可以考虑。”
　　黎志深摇头叹息：“怎么你也只认得钱呢，真伤感情。”
　　“谁让你有钱呢，再说我们之间又什么感情可伤的。”
　　“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不应该讲钱的。”
　　“我知道，你是个很够朋友的人。”草上花的语气中带有讽刺的意味。
　　黎志深明白，她是又想起了自己帮林立诺的事。他忍了忍，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据我所知，你和老林从认识到结婚，不过一个多月。而且那时你也知道他心里爱的是花美玉，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
　　草上花的神色低落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不答应嫁给他，就再没机会见到他了。”
　　“就为这？”黎志深不禁被她那义无反顾的爱情所触动。“那他后来离开你，回到花美玉身边，你是不是很恨他？”
　　草上花摇摇头：“虽然我很伤心，但我想自己没有理由去恨他，因为从开始我就知道他不爱我。所以当我知道花美玉还要他时，理所当然地把那份属于他们的爱情还给他们。”
　　黎志深动容地望着她：“你很爱老林，是吗？”
　　草上花苦苦一笑：“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爱的那个人在从前的那个梦里，他曾经在月光下，和我手牵手把身影印在闪着银光的冰河上。他给我讲他伤心的往事，他会为心爱的人流眼泪……”她说着，眼中不禁闪出泪光。
　　黎志深看着她出神的样子，脑中呈现出她所叙述的画面。他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很美的梦。他忽然一惊，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把她梦里的那个男主角想成了自己。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把眼光转向别处。说：“看来你真的很爱老林。”
　　草上花却摇头说：“我不爱他，他和梦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原来，他为之流泪的爱人不过是一个心肠狠毒的女人，他在那个女人面前就象一条狗。他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离你而去……”她用手拭去为那些伤心往事又忍不住流出的泪水，“这样的男人，一点也不值得我去爱，离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老林他不是坏人，而且他其实很爱你。”黎志深觉得自己若不为林立诺说点什么，就太不够朋友了。“老林他亲口对我说，他之所以决定娶你，是因为爱上了你。只不过他当时并不是很清楚，直到后来离开你，才明白过来的。所以他才托我照顾你，说等时机成熟，就把你接回他身边。”
　　草上花怔了怔，随即笑道：“你不用替你的朋友说好话，也不用来安慰我。说实在的，只要想起曾和那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我都会不寒而栗，怎么还可能再回到他身边呢？那些早就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了。我劝你安心养病，不要再操那些闲心吧。”
　　“我……真是不愿意起来啊，但是没办法。”
　　“你说什么？”草上花听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
　　“都是你害我，让我喝那么多的水。我……想上厕所。”
　　草上花笑了：“那你就去呗，来，我扶你去。”她说着来扶黎志深。
　　“不用，这还要人扶？”黎志深起身下床，谁知躺着不觉怎样，起来却是一阵头重脚轻，身体不由晃了一下。
　　草上花忙扶住他，她是从前面扶住他两肩，感觉就象是扑到了他的怀里一样。
　　黎志深象是突然被电流击中，那一瞬间，他的病痛完全感觉不到了，而沉入一种异样的氛围之中。
　　他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就听门口响起一个尖尖的女声。
　　“哎哟，黎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草上花转头望去，吃惊地看见花美玉和林立诺走了进来。
　　林立诺夫妇见是草上花，也非常意外。
　　花美玉冷笑着说：“黎大哥，我们家立诺听说你住院了，担心得要命，非得拉着我来看你，没想到你是在这享艳福啊。”
　　黎志深知道他们误会了，忙解释说：“我头晕，差点儿摔着，幸亏草护士及时把我扶住了。”
　　林立诺有些疑惑地望着黎志深，说：“老黎，这么说你病得不轻啊。”
　　黎志深笑笑：“发点烧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
　　花美玉说：“草上花，真不能轻看你的手段，居然能到大医院里做护士。你护理的技术不知道怎样，扶人的技术可是一流的，都扶到人家怀里去了。”
　　草上花急道：“你别在这儿乱说，刚才我是正好站在那。”
　　黎志深说：“是啊，刚才事发突然，谁还有时间想怎么扶才正确？”
　　花美玉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黎志深：“黎大哥，你不会真的被她迷住了吧？这么护着她。也许你不知道她和我们家立诺的事吧，哼，被立诺甩了，就又盯上了你……”
　　草上花突然猛地一个耳光打在花美玉的脸上。花美玉捂住脸，一时愣在那里。
　　草上花恨恨地瞪着花美玉：“你这个凶手，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说这些？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她的泪水涌了上来，猛然掉头跑了出去。
　　“你居然敢打我！你这个狐狸精！”花美玉醒过神来，想去追打草上花。林立诺忙拉住她，两人撕扯在一起。
　　“够了！”黎志深向他们喊，“这是我的病房，你们不能安静点儿吗？”
　　花美玉叫道：“她一个小护士，居然敢打我，真是岂有些理。我得去找院长开了她！”
　　黎志深说：“美玉，我们是老同学，我不想多说什么，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可是我现在要郑重地对你说，草小姐是我的朋友，你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不希望我们同学的情谊受到破坏。我的话说到这儿了，你看着办吧。”
　　花美玉不可置信地望着黎志深：“你居然这样对我说话？就为了那个狐狸精？看来你真的是被她迷住了。”
　　黎志深很生气，大声说道：“你不要胡说！我和草小姐只是普通的朋友。”
　　“好了，美玉，我们走吧，别打搅老黎了。”林立诺看着气氛不对，拉着妻子往外走。
　　曲若水恰巧捧着西瓜走进来，正和林立诺撞在一起，西瓜掉在地上跌碎了。
　　“哎，你怎么走路的……”曲若水刚要发火，发现是林立诺夫妇，立即换上了笑脸：“林先生、林太太，你们来了。怎么，要走了吗？”
　　林立诺点点头算是招呼，花美玉仍是一脸气愤的样子，理也没理曲若水。夫妇俩走了。
　　曲若水问黎志深：“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黎志深余怒未消，说道：“真是太气人了，花美玉居然说我被草小姐迷住了。”
　　“她也看出来了？”
　　黎志深一愣：“你说什么？什么叫她也看出来了？”
　　“大哥，你那一脸无辜的样子还装得真像，我早就看出你对草小姐有意思了。”
　　“你说什么呢？”黎志深伸手打了曲若水的头一下，“我疯了吗？放着那么多名门闺秀不要，倒看上一个离过婚的？再说了，我要是和草上花有什么，以后怎么见老林啊。”
　　“你说的都对。可是大哥，”曲若水不怀好意地笑笑，“你的心恐怕不受你的理论约束吧。试问，你对哪个名门闺秀象对草小姐这样用过心思？”
　　“那不过是因为碰巧草上花的事比较麻烦，我帮助她也都是为了老林。”
　　“大哥，拜托你别再用帮老同学当挡箭牌了吧。”曲若水今天是不吐不快了。“自从草小姐来，你就做了一大堆与你以往行事风格完全不符的事。草小姐不愿意住在你家里，你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来回复林先生的托付，但你却非想方设法地要把草上花逼回家里去。我开始也以为你是顾及自己的面子，后来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你希望她呆在你的身边。当你发现草小姐对你的印象很糟，你就得了心病一般地郁郁寡欢，为了改变这种印象，你甚至不惜装病跑来住院。这是一个常人会做出的事吗？就连你常不自觉地说贬低她的话，也是因为你爱上她，却又在心里拒绝承认的缘故。试问，你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别人？”
　　“你说够了吗？”黎志深瞪着曲若水，咬牙切齿地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大哥，我是想点醒你……”
　　“滚！你赶快给我滚出去！”

　　草上花坐在院中的长椅上，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一直很难想象再遇到林立诺的情形，想不到的是，也许是花美玉的无理取闹完全占据了自己注意力的缘故，刚才在黎志深病房中自己竟一度忽视了林立诺的存在。他们之间的故事，已停留在另一个时空里，远得连思绪也难以跨越。
　　一会儿，她看见林立诺拉着花美玉匆匆走过去。他们并没有看见自己，她听见花美玉还在恨恨说着要和自己算帐的话。林立诺只是柔声地劝着，让她别动气，别气坏了身体。
　　草上花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这就是自己曾倾心爱过的人吗？正象她刚才对黎志深讲的，现在的林立诺与她记忆中在冰河上遇到的，并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别的女人的丈夫，与自己毫不相关。而自己，也已不是在冰河上划爬犁的草上花了。那记忆虽然深刻，却已如同另一个人的故事。
　　又过了一会儿，曲若水无精打彩地走过来。
　　“草小姐，你去劝劝我大哥吧，他今天火气大得要命。”
　　“一定是花美玉刚才说的话惹恼了他。”草上花说着向房里走去。

　　黎志深愣愣地坐在床上，想着曲若水说的话。他开始不相信、不承认，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刚才草上花扶住自己时，自己竟然有那样奇异美好的感觉，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草上花的关心只是出于他对林立诺的承诺，以及对草上花遭遇的同情，却没有注意到，他对她的关心早已超出了这些。直到刚才曲若水当面点醒自己，他才开始正视到这个问题。自己一直爱的不是花美玉吗？但刚才见到她，自己竟然没有一点感觉，难道自己真的已将感情转到草上花的身上了吗？天哪，自己为什么总是去喜欢老林的爱人呢？该不会是心理有什么问题吧？他又惊又怕又深深地自责。不管怎样，草上花是林立诺的，是他的老同学出于信任托付于自己的，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动她的心思。
　　这时，草上花进来了。见黎志深呆坐在床上，便把脸俯在他面前笑着说：“还生气呢？刚才是我不对，再怎么也不该出手打你的朋友。”
　　黎志深看也不看她，只是冷冷地说：“你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草上花对他态度突然的转变有些不适应：“可是，我是你的特护……”
　　“这不用你管，你出去吧。”
　　“你是怎么了？难道你相信花美玉的话，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吗？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别的意思。”
　　黎志深眼神冰冷地看向草上花：“我说让你出去，你听不懂吗？”
　　泪水在草上花的眼里打起转来，她扭头跑了出去。
　　曲若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大哥，你没事吧……”
　　“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出院。”
　　“那怎么行，你的病还没好呢。”
　　“你不听话是吧，那好，我自己走。”黎志深起身就往外走。
　　“哎，大哥，唉！”曲若水无奈地跟了出去。

　　草上花跑到外面，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她感觉非常地委屈，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对不起黎志深，才细心地照顾他的，却被他以为自己对他别有用心。她开始想起自己也曾误会黎志深，他那时也很难过吧，以至于不惜用住院的方法来消除自己对他的误解。但现在，自己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消除对自己的误会呢？
　　有人在后面走过来，草上花擦擦泪水，回头看去，原来是黎志深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草上花，愣了一下，随即扭转头，就象不认识她一样地从旁边走过去了。
　　草上花有些生气，他黎志深有钱有势就了不起吗？恐怕别人沾着他什么似的。
　　曲若水从后面跟过来，对草上花道：“草小姐，我大哥突然决定出院，我劝不住他，只好先把他送回家去。你也别生气了，他今天心情不大好。”他叹口气，跟在黎志深后面走了。
　　草上花愣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把这件事告诉李爱华才行。

　　李爱华得知黎志深离开了医院，吃了一惊：“这怎么行？他还没好呢，烧还没有退，万一病情加重了怎么办？草护士，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出院？”
　　草上花把林立诺夫妇来访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说：“我承认当时没控制住自己的火气，但又不是针对他。就算他以为我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大不了换个特护，也不至于要出院啊。何况我真的没有……”草上花说着又流下委屈的眼泪。
　　李爱华想了想，说：“我知道了，黎先生的事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