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23、第二十三章

　　黎志深躺在床上，头痛得象要裂开一样，却还比不上他心里的疼痛。
　　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草上花后，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开始冷淡地对待草上花，以断了自己这份心思。他甚至为避开她而逃离了医院。可是，他的外表可以远离她，心里又怎么能把她真正赶出去？这感情隐藏的时候还好，现在一经显露，就洪水决堤般地难以遏制。他越是想要在心里赶走她，心就越疼得难以忍受。
　　这时，大婶儿在外面敲门：“少爷，李院长来了。”
　　黎志深懒懒地说：“请他进来吧。”
　　李爱华来到他的床前，问：“你还好吗？”
　　黎志深勉勉强强地坐起来，说：“这么晚了，还要劳动李院长亲自来看我，真是不敢当。”
　　李爱华一笑：“我不是来看你，是来请你回去的。不该来的时候你来了，不该走的时候你又走了。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这个医院院长置于何地？”
　　黎志深哼了一声：“别忘了，现在是在我的家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难道就不管自己的身体了？以你现在的情况，不继续治疗病情会加重的，甚至可能引发肺病，后果有多可怕你知道吗？”
　　“你可以在我家给我治疗，我多付钱。”
　　“那总不如在医院方便，治疗效果也会受影响。再说我那里很忙，要总是这样跑来跑去我可吃不消。”
　　黎志深正觉得难受，心里有些动摇。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回医院的话，你得给我换个特护。”
　　“怎么？你出院真的是因为草护士？她又对你做了什么错事吗？”
　　“没有，她做得很好。只是……因为我老同学的关系，老林和他太太看见草上花护理我，误会我和她有什么不该有的关系，我不想被他们这样误会。”
　　李爱华笑了：“什么叫不该有的关系？草护士是单身，你也是单身，就是谈恋爱别人也管不着啊。”
　　黎志深看着李爱华，有些无奈：“有些事跟你这个洋人真是很难说清楚。算了，你就说给不给我换特护吧。”
　　“我当然要尊重病人的意见。”

　　于是，黎志深随李爱华回到医院。经这么一折腾，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李爱华只得给他打上了吊针。
　　这天正赶上安玉琳值晚班，她听说黎志深要换特护，主动要求接替草上花来护理黎志深。
　　一切安顿好后，李爱华把草上花叫来：“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做的也很好，但要想真正成为一名优秀的护士，就不能把自己的好恶带到工作中。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做为医院里的一名工作人员，在医院里动手打人就是不对，这会影响到我们整个医院的形象。”
　　草上花低下头说：“对不起，院长。”
　　“依照医院的规定，要在全院通报批评，还要扣掉你半个月的工资。我知道你缺钱，就由我来替你交罚款，但你一定要记得这次的教训。”
　　“不，是我犯的错，我愿意接受这一切的处罚，如果你替我受罚，我会不安心的。”
　　李爱华正容道：“我就是要你不安心，记忆才能深刻，免得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现在黎先生又回来住院了，他要求给他换一名特护，原因很好笑，说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误会。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可以明白，他不是不满意你的工作，所以你不用往心里去。”
　　“我懂他的意思。”草上花咬着嘴唇说。
　　“你今晚就和安护士换一下吧，她去护理黎先生，你去替她值晚班。”
　　“我知道了。”
　　草上花从李爱华的办公室出来，心里难过又气愤。黎志深换掉自己，居然是怕引起别人的误会！误会什么呢？是怕被人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有损他的名声，还是黎志深听信了花美玉的话，以为自己真的想勾引他？既然这样，自己从此就离他远远的好了！

　　安玉琳把自己的工作向草上花交待清楚，便来到黎志深的病房。
　　曲若水见到安玉琳，高兴地上前打招呼：“安小姐，你好啊。”
　　安玉琳朝他点点头，来到黎志深的床前，自我介绍说：“我叫安玉琳，现在是你的特护，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
　　“那就麻烦你了。”黎志深平淡地说。
　　安玉琳伸出手，摸了摸黎志深的额头：“黎先生，你还在发烧呢，先测一□□温吧。”
　　她俯身给黎志深夹上体温表，黎志深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道。
　　“哎哟，都烧到39度了，必须控制住体温才行。” 安玉琳倒了一杯热水，“来，多喝些热水，能让体温降一些。”
　　她说着伸手扶起黎志深，一手揽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端着水去喂黎志深。
　　黎志深忙把水接过，说：“我自己来就好了，还不致于病到这点事都做不了。”
　　安玉琳说：“黎先生，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们做护士的要把病人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待，你就当我是你妹妹好了。”
　　黎志深淡淡一笑：“我没有妹妹，还真不知道怎么来做哥哥。你还是把我当病人吧。”
　　要在以往，黎志深说不定愿意和她开开玩笑，但现在实在没这种心情。
　　就这样，安玉琳很细心地给黎志深测体温、喝热水、换毛巾，和草上花做的基本没什么不同，但黎志深却完全没了和草上花在一起时的兴致，干脆闭上眼睡觉。
　　曲若水开始还想和安玉琳搭搭话，后来见她的心思全在黎志深身上，而黎志深又已睡着，便毫不客气地一走了之。
　　黎志深其实并没有睡着。安玉琳对自己还是很热心的，不过也太热心了，她呆在旁边，总觉得她在看着自己，让自己睡觉也不自在。想想倒是草上花在旁边要舒服得多……老天！怎么又想起了草上花？
　　安玉琳偶然拉开抽屉，发现了草上花放在里面学习用的书本。她微微冷笑了一下，回办公室去拿了自己的一本书来看。

　　第二天早上，曲若水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抱着一个大西瓜来到黎志深的病房。
　　他把西瓜放到病床前的地上，气喘吁吁地说：“这西瓜也太沉了，可累死我了。不过，总算是没摔了。”
　　黎志深很不友善地看着他：“昨晚谁让你走的？”
　　“我看也用不着我，前天你不也没用我在这陪着嘛。再说了，我要是留在这，咱们请特护的钱不是白花了？”
　　“你的理由倒不少，你是我的跟班儿，我生病你不陪我谁陪我？”
　　“既然大哥愿意叫我陪着，那我就在这好了。怎么样大哥，好些了吗？”
　　“比起昨晚好多了，多亏了安小姐。安小姐，你累了一宿，去休息吧。”
　　安玉琳也实在是困了，说：“那好吧，黎先生刚打上吊针，估计要三个小时才能打完。你们有什么事就去找医生，我去睡一会儿。”
　　安玉琳走后，曲若水说：“大哥，吃饭吧。”
　　“我吃过了，安护士特意去给我做的病号饭。”
　　“天哪，这安小姐对你也太好了，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这有什么奇怪？”黎志深哼道。
　　“是啊，大哥就是在病中，魅力也是不可阻挡。大哥，需要我做点儿什么？”
　　“你坐在那就行了。”
　　“我切西瓜给你吃吧。”
　　“我现在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吃吧。”
　　“你不吃，我哪好意思吃。”曲若水笑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过大哥，你换掉草小姐，是不是有些过份了？你当初来住院为的不就是想改变她对你的坏印象吗？”
　　“你懂什么。”黎志深叹口气，“我这样做也是为她好，她已经有过一次感情上的伤害，如果再爱上我，而我又不能娶她……”
　　“大哥，拜托你不要如此自恋好不好？”曲若水向黎志深连连拱手，“你怎么知道草小姐就一定会爱上你？”
　　“那还用说吗？你刚刚不是还说我的魅力不可阻挡吗？”黎志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是啊，你怕草小姐受到伤害，就不怕安小姐受到伤害。”曲若水随手拿起安玉琳放在桌上的书，看了看书皮：“这安小姐还真不简单，在看英文版的《简爱》呢。唉，可惜我早看过了。”他撂下书，开始翻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和一本笔记。
　　“《新旧约全书》？哈，一定是李爱华放在这让病人看的。这是什么？”他翻开笔记，“看起来象是小学生的作业……明白了，这是草小姐的。”
　　黎志深冲他嚷道：“你烦不烦哪，没事儿乱翻什么？”
　　“我就是没事儿才翻翻的嘛。”曲若水悻悻地把笔记放回去，说：“这真是有差距呀，同是一个医院的护士，一个在看英文书，一个却在学小学的文化。”
　　黎志深闭上眼不说话。曲若水又坐下来，有些无聊。看看黎志深的吊瓶中的液面儿半天也没下多少，于是说：“大哥，我出去方便一下。”
　　黎志深“嗯”了一声，眼也没睁。

　　曲若水其实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无聊中找点事儿做。他从厕所出来，正巧看见凯莉走过来。
　　“嗨！凯莉。”曲若水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不忙？”
　　凯莉微笑：“还好，你是来陪黎先生的吧。”
　　“是啊，说起来真怪，我大哥明明是装病入院的，不想到了医院，就真的病了，还病得不轻。”
　　凯莉耸耸肩，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这就是上帝王对谎言人的惩罚。”
　　曲若水嘿嘿冷笑：“喂，你别忘了，这个谎言最初可是你教的！”
　　“糟糕！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凯莉显出担心的样子。“上帝啊，饶恕我吧。我也是为了帮助别人和好……”
　　看到凯莉害怕了，曲若水却落井下石：“可见你对上帝还不够虔诚，事情做了才想起后悔。想想吧，我大哥因为说了谎话而真的生了病，那么对谎言的教唆者，上帝会怎么来惩罚呢？”
　　凯莉却不随着他的暗示往坏处想，反而露出笑容：“我诚心认罪，上帝会赦免我的。再说，我这也是出于一种爱心，希望黎先生和草护士尽释前嫌，解除彼些心里的疙瘩。爱是高于一切的，在爱里，谎言也不算为谎言了。”
　　“天哪，你还真能自圆其说。”曲若水不胜佩服地望着凯莉。“不错，你的本意是好的，可是结果却很糟糕。现在草小姐是不再敌视我大哥，我大哥却开始不理草小姐了。他的心情不但没转好，反而更糟了。”
　　“是因为她打了林太太的缘故么？”
　　“没那么简单。说起来，都是我惹的祸，我不该把大哥的心事说出来。”
　　“黎先生的心事？”
　　“是啊，我对他说，他分明是爱上了草小姐，可他却不承认。”
　　“不承认？难道我们误会他了？”
　　“不可能，就凭我的观察力，绝对不可能有错。”
　　“他是害羞吧，也许我们应该帮帮他们。”
　　“才不是，他是不敢承认。因为他不可能娶草小姐。”
　　“为什么呢？你不是说他爱上草护士了吗？”
　　“那又怎样？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学识上的差别更不用说了。草小姐又是离过婚的，我大哥当然不能娶她了。”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呀，黎先生又不缺钱，难道还需要找一个有钱的太太？两个人都有学问，也不见得就能合得来。至于草护士离过婚，那又不是她的错。”
　　“不光这些，草小姐从前那个男人，是黎先生的老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
　　“你说林先生？这更不是问题呀，林先生已经有太太了嘛。”
　　“唉，”曲若水摇头，“跟洋人讲道理可真费劲。这事儿咱就当没说，你可千万别告诉草小姐我大哥爱上她了，别我大哥没打算怎样，她却动了心思，那可就真的要伤了她的心了。”
　　凯莉点点头：“这个我明白。”

　　黎志深闭目躺在病床上，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他想要理智地分析一下自己所遇到的状况，以冷静地定出解决的方案。
　　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草上花呢？一定是自己听了她的那些遭遇，由同情不知不觉变为了爱情。也难怪，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身边没个女人，难免会饥不择食的。所以现在要想把草上花从自己的心里赶出去，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尽快找个女朋友。这应该不会很难吧，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他想起刚才曲若水将安玉琳和草上花对比的话。是啊，安玉琳无论从学识教养还是长相都要强于草上花。最重要的，她没有草上花那样复杂的身份，没有那许多让自己不能去爱的理由。如果当初草上花没有和老林结婚，如果老林彻底地放弃了草上花……唉，自己尽想些什么呢！
　　黎志深猛地坐起来，为自己的思想总也离不开草上花而苦恼。小曲怎么上厕所还不回来？听他胡说八道也强过自己在这胡思乱想啊。他看看瓶中的液体已下去一半儿了，大概是体内积液太多，他感觉自己必须马上去厕所。曲若水不在，他只好自己起身，举着吊瓶向外走。岂知他刚举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跌在地上！
　　正当他不知所措间，门开了，紧接着他听到草上花的惊呼声。

　　草上花刚值过夜班，这时本已下了班，却想起自己的学习笔记还放在黎志深的病房。她虽不愿意见到黎志深，但为了不耽误晚上的课，还是来了。
　　眼前的景象吓了她一跳，黎志深跌在地上，手上还扎着针，液体瓶已经摔碎，黎志深正望着地上的碎片不知如何是好。
　　草上花不及细想，忙冲过去帮他把针拔下来，用棉球按住。“天哪，都回流这么多血了，怎么会这样呢？安护士上哪去了？打针的时候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黎志深看着草上花着急的样子，不禁感动，她这样关心自己！但立即，他又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给草上花，其实更是给他自己任何的幻想！
　　他淡淡地说：“我只不过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的吗？安护士守了我一宿，是我让她去休息的。”
　　“可是曲先生也不在吗？”
　　“小曲这小子，去厕所去了这么久！”说到厕所，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这么急忙地想出去，当下顾不得再多说，起身就匆匆向外跑。
　　他跑到离厕所不远的地方，看见曲若水正在嘻嘻哈哈地和凯莉说话，不禁怒从心起，叫道：“小曲！你把西瓜放在哪不好，非要放在我的床前，你想害死是不是？你……你等着，等我出来再收拾你！”
　　曲若水见黎志深匆匆地跑过去，一脸茫然：“大哥，你这么快就打完针了？”

　　中午，安玉琳拎着饭盒来到病房。
　　她一进门就不断地自责：“都怪我，如果我不离开，就不会出现那样的事了。黎先生，你还好吧？”
　　黎志深笑笑：“不过跌了一跤而已，没有关系的。”
　　“可是害得你多挨了一针，做为你的特护，我真的很难过。”安玉琳眨眨眼睛，做出真的很难过的样子。
　　曲若水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说：“我大哥这么身强力壮的人，多挨一针算得了什么？”
　　黎志深瞪他一眼：“你还敢说，这不都是你害的！”
　　曲若水忙把视线转向安玉琳的饭盒：“安小姐，这又是你亲手给我大哥做的吧？安小姐，你真是最好的特护，连饭都省得我送了。”
　　“哦，我是怕你们不知道病人应该吃什么，如果吃的不对，也会影响康复的。”安玉琳说着打开饭盒，拿出一碗做得极为精致的疙瘩汤。
　　曲若水惊叹：“安小姐真是好手艺，这么一碗普通的疙瘩汤，居然能做得如此色香味俱全。”
　　安玉琳抿嘴笑笑：“黎先生现在生病，不适合吃油腻不好消化的食物，我这个是标准的病号饭。草护士一定没给你们做过吧？”她说着给黎志深放好桌子，把餐具毛巾摆好，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优雅。
　　曲若水说：“不行，闻着饭的香味，我也饿了。大哥，既然安小姐来了，这里也不需要我……”
　　黎志深打断他：“你又想趁机溜走吗？告诉你，吃完饭就给我回来。”
　　“是是，我吃完饭就回来。”

　　黎志深吃完了饭，安玉琳又举止优雅地收拾餐具桌子。
　　黎志深打算实施自己的计划，与安玉琳缩短距离。问：“看安小姐的举止，一定出身于书香门第吧？”
　　见黎志深主动与自己搭话，安玉琳很是高兴。回答说：“黎先生看人真是准，我祖父中过举人，家父早年留过洋，回来后想做生意，却总是赔钱，最后只好到教会学校里教书。我小时候最佩服我父亲的，觉得他博学多才，现在跟你比起来，他就差得远了，你不但有学问，还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她的语气中明显透着倾慕之意。
　　“你别夸我了，其实你也很不简单啊，护理工作做得这么好。对了，我看你在读英文书呢，你父亲留过洋，你的英文一定很好。”
　　见黎志深注意到自己的学识，安玉琳心中暗自欢喜。口上却说：“在你的面前，我可是不敢说自己懂英文。”
　　“你太谦虚了。那本书我也读过，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心得。你最喜欢这本书里哪个人物？”
　　“当然是罗切斯特和简．爱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太令人感动了。那么深，那么衷贞。特别是在简将答应虚伪冷酷的约翰的求婚时，她听到了心上人深切的呼唤，那种心灵的感应……我真是无法表述自己心里的震憾，能经历那样的爱情，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安玉琳闪亮的双眼望着黎志深，似乎在望着她自己的罗切斯特，“不知黎先生的心得又是什么？”
　　黎志深被她望得不好意思，仰头望着天花板，说道：“我其实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想，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真的？”安玉琳挺开心，嫣然笑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心目中的简是什么样的？”
　　“当然是温柔、漂亮、气质好、有才华……”黎志深顺口说着，脑中却闪现出草上花的影像。他有些诧异，自己竟能顺口说出与心中影像并不相符的描述。
　　安玉琳却听得心花怒放，黎志深所说的，不正是自己吗？

　　凯莉把草上花叫来，安排她去护理209室的病人。
　　“这个患者叫花明河，51岁。初步诊断为头部出现栓塞而导致左面肢体失去知觉。你的工作就是每天帮他活动失去知觉的肢体，避免肌肉萎缩，加快其功能的恢复。怎么样，没问题吧？”
　　“没问题，推拿按摩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因为第一次做特护出现了一些问题，草上花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