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音》盛绛河

29、小心眼儿

　　一前一后的，莫名保持着一些距离。
　　燕其音空着手，一只手放在大衣口袋里。里面的银箔纸被他拨弄地有一点响声，他抬眼望前面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
　　“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
　　程留就刚刚那一会儿冲动，现在涌到脑子里的血液回流，这会子冷静下来。顿时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还刻意注意到自己是左脚先走的。
　　“没有”
　　有人忍着笑，“可你好像同手同脚了。”
　　程留:……
　　燕其音没再取笑他，似乎也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他的位置被整理得很干净。试卷整整齐齐地都叠在一起，桌面上有程留的基本习题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明黄的桌面亮得可以照出人影。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坐到一边。
　　“坐下吧，待会要打上课铃了。”
　　程留低头看了看，这回没有同手同脚。
　　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燕其音正百无聊赖想从抽屉里抽本小说来看的时候，这才发现书没了。困倦中他戳了戳还在别扭的同桌，“我的书怎么都不见了？”
　　程留大概是注意力也不集中，被他吓了一跳。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燕其音说话，扯了一张便利贴扔了过去。上面写，“上次收手机的时候也翻了桌子，我没来得及帮你藏起来，被收了。”
　　“之前不还一直要我来学校，现在我来了又一句话不说？”他意有所指，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留抬头看了一眼在讲台上讲的唾沫横飞的王芳。
　　“在上课。”
　　语气很轻，像是在讨饶。
　　燕其音不依不饶，“说话的时间没有，写纸条的时间倒有了？啊对，我都忘了，你之前不是还在跟我生气来着？”
　　他不提，程留自己都要忘了之前那回事。
　　“没有，我们下课再说吧。”
　　还是纸条。
　　其实这件事，程留自己说起来也有点心虚。根本没吵架，是他自己单方面不理人。燕其音也没说什么，他自己瞎想脑补然后开始单方面冷战。现在人给他盼来了，他倒是直接就上嘴了……怎么想怎么丢人。
　　现在，想自己冷静一下，偏偏……太冲动了。之前有一点猜测的时候还告诫要冷静冷静，结果一到别人家就问出口了。上头了，就什么都不顾了。
　　燕其音没再说话，抽了他扔在一边的草稿本。
　　草稿纸这东西，是比日记还私密的地方。人偶然有点感想，什么想法，在思绪飘飞的瞬间都会容易在草稿纸上泄露出来。还有一点旖旎的心思，那可就说不得，言不明，只有一点隐喻了。
　　看他没再作妖，程留又专心地走起神来。
　　自从燕其音走后，他的英语就有一点摆烂的意思了。明明别的过一遍就记得，就英语单词在他脑子里跟水过漏勺一样，记了就忘。做卷子看到眼熟的单词，见过，但想不起来。耗费了大量精力也没有收到什么成效，他更专注地待在了舒适区里。不过这次地理反而越做越差，这次月考直接61了。
　　燕其音翻着他的草稿，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和听写的英语单词。在重叠地密密麻麻的字下窥见一页干净的地方，写了满满的正字，往前推的话，正好是在十月份。
　　“10月26是什么日子来着？”
　　一边认真摸鱼的人撇了他一眼，仔细想想，“好像是集训放假结束的时候吧。”程留不确定，又翻出集训时候非要他们抄的语录本，“确实是26号。你问这个干什么？”
　　燕其音：“十月二十六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干嘛要特别标注出来？还从那天数着日子过？”
　　程留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故意的是不是？”
　　“被你发现了。”
　　其实他来时，看见程留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看起来是沿着走廊走展示自己对教学楼的过分熟悉。其实是希望真的有什么能绊他一下，他想伤害自己，想虐待自己。
　　可惜，太理智，知道真的那样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就只能这样干熬着。
　　如果有一日，他也被困在这座孤岛呢？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烦。
　　下课，程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赵季眼尖早早看见他就过来了，“稀客啊，我还以为你这学期都不打算来了。怎么？这回不走了？”
　　燕其音连支笔都没抽出来，不知道他那只眼睛看到他要在这儿久留。除了他，周围也聚拢了其他人，燕其音浅淡而疏离的笑着，
　　“呆不久，还是要回家的。”
　　赵季满眼羡慕，“还是你这舒服啊，成绩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都不知道你没来这几个月发生了多少事儿，我他妈都要被这个傻逼学校气死了。”
　　程留本来在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前座换了人，赵珂不知道怎么回事要跑这儿来坐。现在时不时地喜欢转头问他问题，他现在又被揪着讲卷子上潜水位线的图。
　　赵珂指了指那个b选项，“这个图应该怎么看？”
　　程留讲着讲着注意力就散了，入耳只有燕其音那句，“呆不久……”分析用的铅笔一下子画歪了。
　　“程留？”赵珂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没事。”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发生了什么事？”燕其音问，
　　赵季说起这个就来气，“你在寝室应该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没有，就柜子里有点东西比较重要吧。”他的目光跟带着小勾子一样黏在程留的身上，在等他的反应。
　　赵季一愣，“你重要就重要，看他干什么？”
　　程留一用力又划破了草稿纸，搞什么？
　　赵珂狐疑地扫了他两眼，又偷偷撇了一眼燕其音 ，不对劲。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
　　他也没了教人的心思，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 “我晚点再跟你说吧，有点事。”
　　这件事，他恰好又知道。
　　燕其音从来不用寝室外面的置物柜，唯一锁进去的东西还是加了很多他义愤填膺时期写的随笔，吐槽和几张薄薄的纸币，都夹在他的字典里。那是他夹在里面的，超市找零有很多一块的纸币。
　　那个时候他很少看燕其音直接在超市花钱，一般都是用的校园卡。换座位那次帮他整理东西，在犄角旮旯里整理出来很多随手乱放的一块钱的纸币。有薄薄的一沓，他弄出来的时候，燕其音还不以为意。
　　叼着一根棒棒糖，吊儿郎当的，“你把这个弄出来干嘛？我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程留白了他一眼，“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咬着棒棒糖的人莫名道，“我本来就不当家……”转念又一想，从抽屉下面抽出了一本砖头似得红字典，递给程留，“要不就放里面加着吧，以后再有多的就都放这儿，给你买奶片吃。”
　　“我是小学生吗？还要准备吃糖的专项款。”
　　程留叹了口气，有人食不果腹，有人钱乱放。还能剩下三四十送人买糖吃，什么人啊！虽然说是买给他吃的……还是有一点微妙的，替败家子做无用节省的错觉。
　　燕其音:“你知道小朋友寄存处吗？”
　　“什么？”程留有点蒙，
　　“小朋友寄存处，寄存小朋友的。”
　　买糖专项款，当然也是买给小朋友的。
　　……
　　赵珂看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拿着卷子转身了。他也不做其他的事了，专注地看着他们俩怎么说。
　　燕其音看着这三人对视的无声的尴尬，忍不住笑了，“你管我看是谁，寝室怎么了？”
　　程留想揍他，忍住了。
　　赵季:……？！
　　每次他回来了，才会有一点鲜活的情感充斥这具疲惫的躯体。其实他早就明白的事情，燕其音待他和待其他人其实有一些微妙的不同。而他之前要追寻的，是这一点不同究竟是来源于什么。现在，明白了。
　　赵季不想跟他们继续刚刚话题，说到这个他就来气，“我们寝室被搜就算了，家还被人偷了。我攒的钱都没了，都不通知一声直接翻寝室。陈文明这个狗就知道舔领导，根本不管我们死活。之前，我们排练节目被撤了，他连个屁都不不敢放！”
　　“丢了那么多东西，没想着报警吗？”燕其音问，
　　“前几个当出头鸟的都记大过了，现在还在家待着。”程留突然出声道，
　　燕其音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看起来他并不怎么意外学校的处理方式。
　　他抽过刚刚被程留划了又划的铅笔，灵巧地转着玩。
　　“可能，他们只是觉得我们无处可去，所以才敢随便拿捏。不像其他低年级的学部，选择性众多，完全可以去公立的中小学。”
　　“也许吧，那你现在……”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赵季也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老师赶回去了。
　　飘忽的目光又转向程留，“你呢？你不生气吗？看赵季都那么生气，你怎么反倒看起来很平静。”
　　坐在窗边的少年面目沉静，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生气有什么用，没用的东西根本不配存在。”他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家？其音？”
　　其实程留很少单独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清澈，像是初遇时天真又有点愚蠢的样子。但是都清楚，多少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转折有点生硬啊。”
　　燕其音笑了，眼波流转地没有定处，一会儿流连在他的面上，一会儿注视着窗外。
　　“这么急着赶我走？你还没说之前为什么不理我的原因，那我现在也不告诉你。”
　　“小心眼儿”
　　燕其音把玩着他放在一旁的右手，手指顺着指缝横穿交错进去。
　　“是，小的就剩你了。”
　　手和脸一样烫，没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