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音》盛绛河

28、覆雪之吻

　　少女站在树荫下有点焦急，她是趁着午休偷偷溜出来的。脸蛋白皙，唇上还特意抹了果色的口脂。她还随身带着一个小镜子，时不时看看妆花了没有。有时候还往门外看看，侧门看得不严，只有一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保安。
　　出租车在门口停住，身姿挺拔的少年背着单肩包站在树下。后门口“明德中学”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程留忍不住抬手挡了挡。他灰色的兜帽盖住了脑袋，只在前面露出几簇乌黑的碎发。
　　他自在地看着她来回踱步，步伐逐渐焦躁。饶有兴致地捧着一杯果茶，这次回家很奇异地没有挨骂。走的时候，还意外得到了两百块钱的补偿。不然现在，也不可能这么奢侈地在这儿喝茶了。
　　下午两点多的太阳最热，两点整午休结束。可是，现在已经两点半了，她还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脸上的妆也被晒花了，她浑然不觉。
　　接近三点的时候，程留慢悠悠才地走出来。
　　“啊，这么期待啊？”
　　黄杏瞬间变了脸色，“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学校劝退了吗？”她低头想再发消息，只收到一串提示：发送失败，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
　　程留抿着果茶，柠檬香气滋味很好。
　　“拜你所赐，确实回家待了一段时间。不过不是劝退，只是回家休息一下，我毕竟也是文科的年级第一。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旷课也是要回家的。”
　　少女咬牙切齿，“那又怎么样？现在已经上课了，你怎么举报我？你有证据吗？程留，你敢跟他一起耍我？你得罪的起我吗？”
　　程留低低地笑了，他往后指了指。李成膝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跟门口的烫金大字一样。
　　他背着包走过，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唇角微扬，朗声道：“李部长好！”一派正直阳光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没有证据又怎么样？当场抓住还需要吗？可不止你一个人会举报啊。啊，谁知道有人会那么蠢啊，都不用想什么办法。轻轻地引诱一下，就忍不住上勾了。”
　　黄杏气的浑身发抖，手指紧紧地绞着秋裙的边缘。她精心挑选的裙子被抓得皱皱的，像一块棕色的抹布。
　　“你别得意，我校外还有人……”
　　程留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你如果今天不来，怎么会有这回事？你说熊远啊？他好像又被燕其音打了。”
　　李成膝已经走到门口，看了他一眼，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没什么情绪。
　　“快回去上课，别在门口逗留。”
　　程留点点头，转身就走。
　　背后已经传来了训斥声，
　　“你那个班的？手机拿来吧，我已经看到了。”
　　“你家长没告诉你什么叫教养？”
　　黄杏脸色煞白，“我……对不起……”
　　……
　　他走远了，后面的声音也不怎么听的清楚了。燕其音说他轻轻揭过去这事儿也不尽然，只是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像黄杏这样对他抱有明晃晃的恶意。这个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也亏得燕其音任由他瞎搞。
　　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桌子上积了几张试卷，都给人整整齐齐的放好了。看见他来，赵珂的表情有些错愕。
　　“程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搬我前面坐了？卷子是你理好的吗？谢了。”
　　赵珂点点头，“就当谢谢你当时教我做题了，不用客气。”
　　“小事，能把你的笔记给我看看么？”
　　“给你。”
　　程留低着头理好东西，心情莫名不错，这也算好人有好报么？他们的座位靠近窗户，如果没有人整理好压住，估计到时候卷子一张也不剩了。而且临近冬天，教室长久闭着，时不时会有人打开窗户透气。他们这排两人都不在，回来可能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赵季看他来，也凑过来了。当时赵季是有点尴尬的，前一秒刚说完你妈肯定很喜欢你，下一秒他就被打了。他屡次觉得是自己经常挨揍的debuff作祟，说话的时候总是心虚的很。
　　“程留，还好吗？”
　　程留理好了自己的东西，又在擦同桌的桌子。偏偏赵季还不长眼色的坐在他身边，“别碍手碍脚的。”
　　赵季那么大个个子给他挤得委屈地缩在墙角，“我靠，我好心好意来问好，你就这么挤兑我？”
　　程留想把抹布扔他脸上，“多此一举。”
　　赵季抽开他的椅子坐下，“总感觉你回趟家好像开心了很多，你那事儿燕其音已经在班级群和学校的贴吧解释清楚了，你就甭担心了。”
　　“嗯，不担心。”
　　这倒是稀奇，这破学校还有自己的贴吧。
　　赵季看着他认真打扫的表情，莫名想要贩剑。
　　“你就这么放心他？万一他造谣说你喜……呢？卧槽！”程留擦拭着桌角的灰尘，没注意他的表情。
　　“随便，反正我也看不见。”
　　“……”救命，我真的很想说！姓燕的为什么不要我说！
　　他低着头笑，假装没看见赵季欲言又止的表情。
　　下午上的是数学课，陈文明的课。
　　程留提前来了教室准备预习一下，漏了几天没听怕赶不及进度。只是教室的氛围异常怪异，气氛跟凝滞了一样。
　　“好，那我们现在来看看这道题。有同学自告奋勇上来写的吗？”
　　“……”无人应声。
　　“算了，我自己写，我们要用这个公式，先设置一个动点。有人还记得这个公式吗？”
　　“……”
　　“听懂了吗？没懂我再讲一遍。”
　　“……”
　　问了几句教室都是鸦雀无声的，陈文明把粉笔一扔，没什么表情地走出去。
　　“算了，自己做题。”
　　“……”
　　程留低头，草稿纸还在腿上。不知道怎么理解这诡异的一幕，整个班上的人好像约定好了似得一起孤立了老师。他出去了一趟，算充了回电。心绪平静的时候，难免对这种情况生出几分同情来。
　　不过，人有太多无能为力了。他想过也会变成其中一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2016年11月24日，初雪。
　　楼顶的大灯照亮了纷飞的雪花，他又病了，扶着垃圾桶吐的昏天黑地的。程留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无限拉长的皮筋。紧紧绷着的弦，不知道会有那一刻会忍不住断掉。
　　在匆匆忙忙地往教室赶的时候，脑袋晕地厉害。忽然程留闻到一股熟悉的沐浴露香气，他几乎有点想靠在身边那个黑色的身影身上。
　　“同学？”对方轻声提醒，听声音好像还是一位年轻的老师。
　　程留猛的回神，有些尴尬地低头，“对不起。”然后逃似得上楼了。
　　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了联系了，但也不该失态成这样。
　　心脏在快速上楼中狂跳，为什么当时一直要燕其音回来？其实那些赌气不联系的源头是，不是燕其音离不开他，明明是他离不开别人。是他如同羁鸟眷恋旧林，还想再多依偎一会儿不可多得的暖意和熟悉。
　　在寂静冬日里，虽然才刚刚分别，或许才刚刚见过。但思念盛得如同壁炉里燃烧的篝火，拴不住理智纵火把心烧乱。
　　十二月，燕其音还是没回来。
　　三楼走廊的白色瓷砖被阳光照的发亮。午后有一种倦懒的舒意，胭脂似的红梅花瓣沾染了白雪。描金的边缘，跟那时满怀希冀的目光一样。
　　风雪渐歇，三楼走廊的白色瓷砖被阳光照的发亮。午后有一种倦懒的舒意，胭脂似的红梅花瓣沾染了白雪。
　　程留闭着眼睛，手指沿着走廊瓷砖上面金色的分界线往前滑，亦逐步跟随手指到处。那是他从前很喜欢的一个游戏，闭上眼睛绕着熟悉的路走，根本不在乎前路如何，会不会摔倒。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逐渐敏感起来。
　　耳畔有风声，鼻尖有红梅和檀心腊梅的香气，香味弥漫了整个走廊。还有30分钟才会打起床铃，教学楼很安静，没有人会在意他发疯一般的行径。一直紧紧抓着的心有一刻的放松，无人，就是最好的安慰。
　　他的睫毛轻轻颤着，这里是办公室，有油墨的味道。这里是教室，冬天不能开门窗透气有一股很闷的臭气……阳光照得闭着眼也是看见一片亮光，薄薄的眼皮什么也挡不住，阴影转角什么都能感知到。
　　忽然，有一双手轻轻地盖住了眼前的亮光。程留睁开眼，只看见紧紧捂住的一片黑暗，耳边有轻笑，鼻尖有熟悉的沐浴露香气。
　　“猜猜我是谁？”
　　反复冲破胸膛的情绪如此不讲理，“我敢说你不敢听。”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敢？跟我来。”
　　“我不睁眼，你牵着我走。”
　　程留闭着眼睛，顺从着被牵着往前走。
　　红梅香气越浓白雪簌簌落在林间，在教学楼西侧的夹竹桃林里，剔透殷红的花瓣被雪吻了。他不顾一切地往前伸手，碰到了温热的躯体，碰到了燕其音形状好看的唇，碰到了他单薄的外套和柔软的高领毛衣。燕其音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摸，浅浅的呼吸。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燕其音问，
　　程留说:“我从不喝酒。”
　　“我知道，但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喝醉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热气从冰凉的唇缝里渗出来，唇角有细细的绒毛。有燕鸟惊落了一层糖霜似得薄雪，落在两个人的头顶，很像相拥的雪人。
　　燕其音蹭了一下自己被咬红的嘴角，“我倒是觉得你比任何时候都醉人。”
　　程留镇定地拉着他上楼，“不是说不合适吗？”
　　后面的人不可置否，“是不合适，但忍不住。”
　　程留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燕雀啄了一下，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