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回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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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隔天就离开了楚州，乘着水路往江南去。唐宁没问徐凤年的目的，徐凤年觉得唐宁应该也猜得到，但他还是要唠。他躺在甲板上吹风，说他大姐喜欢穿红衣服，喜欢大大咧咧地拍他屁股，哪怕他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但他大姐最喜欢的还是武当山一个倒骑青牛的牛鼻子道士，可是道士不肯下山，大姐就从冷风刀似的北椋，远嫁到了水汽氤氲的江南。
他们这一行一直到江南，再也没有更多的停留。徐凤年的大姐嫁给了江南最大的家族，唐宁还想问他要不要上门拜访，徐凤年却没回答。那天他划了一小舟，谁也没带，隔着一条江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一个下午，就回去了，和唐宁说，我们走吧。
温华留在了江南，他说江南富庶，机会也多。之后徐凤年也没有更多计划了，唐宁说天要冷了，再往北走就要下雪，徐凤年才发现，他外出游历已经过去了两年多。
于是他们返程，在年前回到了那个边陲小城。酒馆在那个绯衣姑娘的照顾下好险没有倒闭，还时不时在钱庄里存盈利的银票，供几人这一路用。
这新年是徐凤年过得最潇洒的一次，没有王府里的饭局和没完没了送礼的人，也不像去年蹲在茅草房里啃鸡骨头的凄惨。他看着唐宁写对联，这人的字真是不错，自己写字也好，而且是徐家几人里独一个的好，但他写的最好是小楷，师父教他写字就是从小楷开始的，小楷不适合写对联；唐宁的行草写得漂亮，不像他本人温和，其锋不可当，却又被随性压去了杀气。但他写得东西很俗，无非就是平安好运、升官发财。
徐凤年想了想，拿了红纸，说要给他房间门专门写一副，唐宁就看他在红纸上写道：“傍晚喝酒看花，清晨烙饼煮茶。”他哈哈大笑，替徐凤年写了横批“能吃是福”。
年夜饭老黄给唐宁打的下手，还亲手烤了一只鸡，唐宁也做了很多硬菜，徐凤年吃饱喝足了瘫在椅子上打嗝，对唐宁说：“你真是太贤惠了，要不是你是个男人，我一定把你搬回我院子做大丫鬟。”
唐宁轻笑，开玩笑道：“我的手艺大丫鬟不够，得大老婆你才有资格天天吃。”
到了子时放完鞭炮，唐宁又煮了饺子给他们，饺子是三人一起包的，老黄包的最圆滚饱满，唐宁包的就漂亮秀气些，只有徐凤年的歪七扭八还破了肚，但是老黄很喜欢，说少爷包的饺子，吃了会沾福气，全捞去了自己碗里。唐宁胃口小，吃了几口就撑着脸看徐凤年，徐凤年刚觉得奇怪，嘴里就好像咬到了什么硬物，他吐出来一看，是一个铜币。他看唐宁笑了，就知道是他放进他碗里的。灯火下，唐宁看他的眼睛玻璃晶珠一样反着光，弄得他耳尖莫名烧了一阵。
过了初七，徐凤年知道自己和老黄也差不多要启程了，而此行就再无和唐宁重逢的约定了，由此，他已经闷闷不乐了两天。又要过上以往游历的苦日子倒是其次，只是和唐宁江湖相逢，下次见面就不知何夕了；他心里暗暗想，如果唐宁愿意，他到时候一定要叫徐骁把人接来陵州。他这次分别比上次更是十倍的不舍，唐宁对他好，偶尔惹急了打闹他几下，但最后总是妥协；他们喝酒聊天，唐宁也绝不会让他任何一句话落下，不是两个发小和徐骁几个手下那样奉承，就是很认真地听他说，很认真地回应他。
徐凤年给有唐宁陪伴的这半年旅行打了个满分，要大赏一笔的那种。
但该分别的时候还是得分别，唐宁安慰徐凤年，让他给自己写了个信物，说以后一定去北椋投奔他，所以很快就会见面的。世子殿下说不出话，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眼圈还是红了一下，看着好不可怜，走之前他只说：“唐宁，我肯定会把那个玉牌留到咱们再见面，不会卖掉的。”
唐宁都快忘了这一茬，他失笑：“世子大人照顾好自己才最要紧。”
徐凤年走了，和缺了门牙的老仆人以及那匹瘦红马又踏上了路。他听到背后的酒馆，唐宁在吹笛子的声音，这一路他给徐凤年吹过不少曲子，但他记得这首是他们刚遇见的时候唐宁吹的，是他自己写的曲子，没起名字。
唐宁大约是三个月后启的程，算起来时间，他恐怕比徐凤年更早到陵州。他直接去了北椋王王府，手上带着徐凤年走前给的信物，甚至，他还见到了北椋王、离阳朝的大柱国徐骁。
府里的人都好奇他是什么来头，不为别的，徐骁见了他，却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重要是见完了他就把他分配去了梧桐院。寻常人家少爷有一两个侍卫是正常，但是这是徐凤年，天下第一纨绔，他的院子里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而唐宁就是这第二个。
府里下人惊讶，徐凤年如若看到他，怕更是难以置信。
唐宁在梧桐院住了大约半个月，就有徐凤年要回北椋的消息了，他甚至不用去打探，这消息就通过满城的风雨传到了他耳里；而徐凤年到北椋那一日，徐家小少爷更是天一亮就蹲在了府门口，只等那只白枭冲天的鸣叫。唐宁不着急，红麝青鸟却急不可耐，早早吩咐院子里下一级的侍女又是收拾床褥又是清扫卫生——哪怕徐世子不在的这三年，日日有人如常打扫着这诺大的院落。更过分的是，她们怕徐凤年在金秋时节的北椋冻着，一早就起来点了房子里的地龙，燥得住偏殿的唐宁不得已去院子里和两个大丫鬟一起等着。
很快，院子里就有消息来来往往了，一会儿有人说世子的鸟叫了，一会儿有人说小少爷也出城了，过了一个时辰又有消息说世子在城外被人刺杀了，当然没成功，因为凤字营赶到得很及时，然后就是些城里的动向，到了傍晚，院外突然有人叫了声：“世子殿下回府了——”
唐宁少见的兴奋了一瞬，他站起了身合上书，不自禁地想徐凤年见到自己会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分别那时候徐凤年舍不得他，他一开始是没什么想法的，他向来面热心冷，但是人真走了，他反倒觉得身边安静得没了人气。
但他今天是注定看不到徐凤年的表情了。院门打开，走进来的却是小少爷徐龙象，徐凤年像是喝醉了酒，乖巧地趴在徐龙象背后，露出的一截脖颈和耳朵红透透的。他又瘦了，唐宁想，那半年好不容易给徐凤年养回了一点在北椋的模样，一年过去，又累成了酒馆初见的小乞儿。他不像那几个一直伺候世子的丫鬟侍女一样激动，一窝蜂围上去伺候。他站在原地，表情却是他自己看到都会觉得新奇的温柔。
徐凤年睡得很沉，院里却点着灯火，徐骁来过一次，吩咐了很多事。吩咐时唐宁和红麝青鸟站在一起，又住在偏殿，按理换算也是院里大丫鬟的级别了，大部分琐事自然轮不到他。他天一晚就回了房，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见徐凤年还好，又在北椋王府见到他，唐宁的心好像被开早了的地龙烧化了一样。
他一会儿想着一年前一同游历时徐凤年活蹦乱跳的样子，觉得他今天看起来憔悴得可怕，需不需要自己配点补药送去，又想徐骁肯定早就准备好了；一会儿又想起他年少时在北椋王府的光景，世子比自己年幼些，那时候的自己冷硬不吃，满脸煞气。他报复了自己全家，害得全族上下家毁人亡，他心里快活，所有人却都觉得徐骁带回了一只毒蛇，只有徐凤年对自己最好，他对院里所有人都好。后来来了个姜泥，他知道那是西楚遗孤，不像他是自己断了来路，姜泥恨徐凤年，但徐凤年对她还是挺好。后来他也学会了放软性子，对徐凤年是独有的好声好气，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他想了很多，最后的想法是忧心徐凤年白日醉酒，醒了头会痛，又爬起来调了药汁，他没想到根本轮不到世子殿下头疼，因为这一觉徐凤年整整睡了三天。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回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