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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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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书达理的人家里,洗头是一件关乎礼制的事,参加重要的活动见重要的人物之前必须先把头发清洗干净以示心诚。
香梅被教过这个道理。
其实从沈恪替他赎身时起,香梅就开始关注沈恪如何洗头了,只不过那时还没有进沈家的门,他怕自己的身份不够,没敢让沈恪把这件差事交给自己。
后来他渐渐和沈家人熟悉了,做事也不那么畏首畏尾,就把家里的洗头用具全部更换成了时兴的。
他自己伺候沈恪不必说,还管教下人如何使用如何服侍主人,让沈平和青萍都改变了原来用皂角水的习惯。
沈恪跟着香梅进屋,被安排在一张椅子坐下。
香梅走到沈恪身侧,微微弯下腰,为沈恪把衣襟前两枚扣子解开,把领口往下拉扯一截。
沈恪当然明白这是为了防止水弄湿衣服,只是这动作让他不自禁地想起香梅在行房之时也是这样给他宽衣,心里痒痒的。
“你真好。”沈恪捏住香梅的手,笑了笑道,“家里都用十几年的皂角了,偏偏你一来,都跟着你享福。”
“啧。”香梅看了沈恪一眼,拍开那只惯会揩油的手,又打了两三下,起身去床头拿东西,“你自己解,我不管你了。”
沈恪微笑,仰头看着屋顶的梁木,享受耳边响不停的小动静。
香梅在床边的柜子里搬出那只专门给沈恪洗头用的黑漆描金匣子。
他打开匣子,把精选的东西放到盘子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一把黄杨木梳、一把银篦、两颗香豆、一瓶桂花油和一副拨片。
这些东西有些是他自己做的,有些是他专门到县城里比较好的店铺里挑着买的,全都凝着他的心思。
光是看似小小的一颗澡豆,要用到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珍珠等十七种香料,先研磨成粉,再按配方与白豆豆粉合成丸状,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这边准备停当,那边已经把热水端来了。
香梅在沈恪身后的一张小凳坐下,摘去巾帽,让那头乌黑厚密的头发披散下来。
“水还有点儿烫。”香梅道,“我先给你篦一篦。”
沈恪点了点头,听凭爱妻的摆弄。
香梅拿起银篦,娴熟地分出几片头发,一片一片用极其细密的齿梳梳过。
木盆里缓缓腾起热气。
头发发出的沙沙的声响。
沈恪闭着眼,听得十分舒服,不觉泛起困意,渐渐打起轻呼。
香梅也没有讲话打扰,因为他知道沈恪虽总在他面前云淡风轻,实际的生意场上却充满尔虞我诈,沈家每年的进项那么多,其间辛劳怎会少?他能为沈恪做的只有这些小事,一定要做好,让沈恪能好好地放松休息才是。
篦完头发,用清水淋洗一遍,就可以用澡豆化开的水沐头了。
香梅把澡豆放入温水中浸泡,用手揉搓开,直到完全融化,再把沈恪的长发放进盆里浸泡。
接下来的步骤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也是让他心中很得意的美差。
他把拨片像弹琴时那样绑在五指上,伸进沈恪的头发里,由轻到重由下到上地抓挠,细致地按摩过每一寸头皮。
他在某次房事之时偶然发现沈恪喜欢这样,于是心生此计,想着若能让沈恪养成习惯,以后就谁也替代不了自己了。可他平时要做家务活,不方便留指甲,且直接在丈夫的头上乱摸乱抠好像传出去让父母知道也不妥,便又用拨片改进了方式方法。
水中花香散开,渐渐弥漫到整间屋子。
拨片划过头皮的时候,沈恪感到浑身酥麻,仿佛所有感觉都跟随着那几根手指欢快地流动。
沈恪的喉结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
打呼声却停止了。
香梅便知道沈恪已醒,这会让还不舍得让他停下,假装睡着呢。
这就是绝佳的时机——毕竟给舟儿买小马驹的事情是小,将来还要给舟儿娶亲安家,早晚得跟沈恪商量清楚。
“守之,我知道,不止是沈管家,只要是你手下亲近的人,对绾馆自负盈亏不入总账多少有些看法。”香梅开始给丈夫吹枕头风,“我这么做,一来当然是你同意了的,若你想知道我也不会隐瞒,二来就是想攒钱给舟儿做将来的打算。”
他给按了一刻钟,直到手指有些酸痛才摘下拨片,然后让阿福帮忙用布包住湿头发,换盆清水浣洗。
沈恪清了清喉咙,睁开眼,凝视着面前的空气。
香梅道:“是水凉了吗?”
沈恪心里暗叹香梅的敏锐,摇摇头,只道正好。
香梅舒了一口气,继续舀水的动作。
换过三盆水,头发之间残留的澡豆汁液就都被冲洗干净了,最后那盆水换下来和清水一样。
香梅擦干双手,打开桂花油,倒出些许在掌心。
“舟儿的娘亲帮过我,我那时刚到勾栏过不惯苦日子,头发掉得厉害,她就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茉莉花油借给我用,算是那种地方难得的善举了。”香梅解释道,“再说舟儿,你也知道他是个有骨气的,沈家的钱他一文都不愿多花,所以我想呢,干脆自己攒点钱,将来供他成家立业也就了了。”
桂花油被均匀地涂抹在沈恪的头发上,滋润着每一根发丝。
“你说的都对。”沈恪开口道,“但这笔钱你不必出。”
香梅听此,手中的黄杨木梳停下来。
沈恪道:“我的意思不是你不该给舟儿花钱,而是这笔钱该由家里出。”
香梅有些难以置信,又不敢暴露太多心迹,忙把剩下半截头发梳完。
沈恪道:“绾馆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不会听任何人的闲话。”
“可是,舟儿毕竟是我从外面带来的孩子。”香梅试探道,“花家里的钱,会不会……”
“在这件事上我已经亏欠了你们很多。”沈恪道,“以后舟儿的事情包括娶亲和立业这些家里都会管到底的,当然,如果你不放心,仍然想用这笔钱给舟儿留条后路,我也能理解。”
香梅就这么一边听着沈恪说的让他心暖的话,一边用黄杨木梳把手中涂过桂花油的头发梳顺。
“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图的就是安逸,在这儿有吃有穿,我巴不得赖一辈子呢。”香梅道,“留后路有何用处,难道还指望舟儿将来飞黄腾达能给我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沈恪笑了笑,便知道香梅已答应自己,不再交代。
香梅未曾想这事沈恪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高兴,手上的动作变得轻快。
这把黄杨木梳是在金陵买的。
香梅知道黄杨木具有清热、解毒、祛风除湿的功效,所以虽然觉得贵,还是坚持买下让家里用。
经过这番精心养护,头发看起来乌黑柔亮,并且散发出花朵的自然芬芳。
香梅喊来阿福一起帮忙拧头发。
他们用布帛反复擦拭前半段,再撤去桌和盆,让后半段自然下垂滴水。
等头发风干至少还需要小半天。
香梅把小凳子搬到椅子旁边,枕着沈恪的腿。
闲聊过后,他也浅浅地眯了一会儿。
阿福在门口和什么人说话。
——“爷在里面吗?”
——“公子刚给他洗了头发。”
——“这是冬月的账,我给整理好了……”
沈恪听出是沈三的声音,坐起来,拍了拍香梅的肩膀。
“你要去书房了吗?”香梅去摸沈恪的发梢,“你头发还没干呢,书房通风不好的。”
沈恪嗯一声,道:“沈三办事老实谨慎,账册过下人之手他是不放心的,所以想麻烦你帮我收了放去书房。”
香梅读懂沈恪的意思,心中十分感恩,便也知道自己该如何行事。
“阿福,你去。”香梅吩咐道,“把那罐玉容散拿过来。”
*
沈三在走廊徘徊等待。
主屋帘子掀开,一阵风吹来,冷暖相交。
“爷……”沈三正想对沈恪说话,抬头发现面前的人不是沈恪而是香梅。
香梅道:“他刚洗过头发,还在休憩。”
“咳咳,公子。”沈三轻微地咳嗽,“老奴是来报账的,若是爷这会儿不方便处理,那老奴晚些时候再来。”
香梅浅笑:“知道,账册不便过外人之手,所以守之让我帮他收了送去书房。”
沈三一怔,抱着账册的手臂有些僵硬。
他知道沈恪此时就在屋内,似香梅这样说话,定是听得见的。
“沈管家辛苦了。”香梅连拖带拽地夺过账册,并往老管家那只怅然若失的手中塞进的药膏罐子,笑了笑道,“你们房里不容易,一月二两银看似比县城普通人家多,可你为守之鞍前马后奔波劳碌,上下打点的哪里不要贴钱呢,家里人一定少不得抱怨。”
沈三道:“谢公子,公子不敢这么说,老奴的家里人如今都在府中做事,很安稳。”
香梅道:“我现在事情多了也不是桩桩件件都顾得过来,听闻芋娘上回去买菜崴了脚现在还不得好,这玉容散我用过,很有活血化瘀的效果,你拿去给她试一试。”
芋娘是沈三的妻子,也在沈府中做事,平时负责采购蔬菜杂粮。
沈三听着这番话,两鬓流下汗水。
香梅恩威并施,一方面在敲打沈三注意自己在家中的位置,一方面又关心沈三房中的情况,给足照顾和颜面。
“公子,老奴明白了,以后不敢再道短长了。”沈三摩挲着手里的药膏罐子,诚恳道,“只是那事儿,老奴还是要说一句,舟儿太瘦小,咱们那匹马脾气也不大好,万一给踢着了可不是小事。”
香梅道:“那应该怎么办呢?”
沈三想了想,回道:“在马棚里搭起一道篱笆,隔开两匹马,别让舟儿去碰大马。”
香梅道:“说的是,一尺篱笆算作一两,这件差事就交给你房里。”
沈三摆手道:“公子,用不着这么多,找个人随便拿柱子棍子搭一搭就好,几乎不要钱的。”
香梅忍俊不禁,暗道这还真是一个不会来事的老实人。
“公子……”沈三看着香梅离开自己去书房的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暗骂自己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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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最终领下香梅的情,在三天之内把篱笆搭好。
沈恪手下各分号听说似沈三这样跟随十余年的老仆都对香梅服气了,不再对绾馆的生意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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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沈恪从书房看完账册回来,脱鞋上床,把香梅勾进自己怀里。
“账看完了?”香梅道,“我可是做过手脚了,你小心些。”
沈恪笑着道歉:“你别恼,原先我认识这帮人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空有旧职衔的白手起家的文人,若没有他们辅佐,沈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富裕。”
香梅贴到沈恪身前,伸手去解衣扣:“那算什么,他们又怎么知道,原先沈郎认识我的时候……”
沈恪深吸口气,捉住香梅的手,紧紧抱住这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让他魂牵梦萦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