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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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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宅院在瑜城的中心地段,门前路面宽阔平整,街坊四邻也都是城中条件相对较好的人家。
对门是四世同堂的乡绅吴氏,左边是做瓷器生意的钱氏,后门相接是退隐的旧州别驾郑氏,现在新搬来的这户董姓人家则是和朝廷命官沾亲带故,绝不轻微。
香梅在沈家的这三年睦邻友好,很少与邻居有过口角。
一开始的时候,邻里对沈家娶男妻的事情议论很多,街上碰到也不打招呼,而是用好奇的目光看他。
这些目光真正是很伤人,但香梅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看他,他也看他们,毫不回避的。
后来人们渐渐就适应了,沈家这位男妻看来并不是小说画本里描绘的那种雌雄莫辩的狐狸精,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的打扮和普通人差不多,走路和普通人差不多,说话做事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他在城南开了一家画店:经常接送孩子上学下学,在节庆之日会跟着丈夫出门逛街。
——他似乎过得很平淡却很知足,可以看出他爱丈夫和孩子,对老人也很孝敬。
吴家二娘子是第一个来和香梅打交道的,吴家要修建园林,想请他帮忙挑几幅画。
香梅把这事记在心上,实地勘察,丈量尺寸,挑出来的画不仅合情应景而且价格实惠。
吴家二娘子因此更得丈夫宠爱,后来在沈家为儿女办喜宴的事上也帮忙张罗答谢了香梅。
邻里从此接纳了香梅,并不再视他为另类,街坊里修路捐学之事也会喊上香梅一起商量。
香梅与新邻居董氏的交往却不是从串门开始的。
痧疫结束,香梅主张全家人把被褥床单重新洗一遍晒晒太阳。沈平和青萍在家务事上听香梅的话更胜于沈恪,都同意,便让香梅这么做。香梅考虑大院平时也要晒衣服,而西侧院的堂屋和厢房空着逢年过节才有人居住,所以让下人到西侧院搭架子。
是日,香梅从绾馆回来,见燕儿跑来诉苦。
“公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燕儿喘着气道,“院墙的瓦片被打得七零八碎的。”
香梅这就换了衣服,跟着去看。
他们的院墙两年前刚修过一遍,顶部用的还是品质比较好的春阳瓦,当时香梅与沈恪决定多花点钱换上这种瓦片,图的是美观耐久,可以减少将来修缮的花费。
不想风霜雨雪没能磨损这些瓦片,却是人为的破坏让这些瓦片变得坑坑洼洼。
香梅走进西侧院,迎面看到一座楼。
楼不是他们家的,而是隔壁董家新盖的,两侧走廊伸出来足足有一丈多宽,似横长的树枝盖住了下面的巷子,一直侵犯到他们家院墙上方。
城中心地少人多,家家户户之间的巷子本就狭窄,再弄成这般格局,彻底遮挡住了阳光,如泰山压顶令人压抑。
更何况事态已经不仅是看起来压抑,而是对方建楼的时候落下的木料石料把他们家的瓦片都砸坏了,却完全没有知会,假装不知道似的。
香梅叉起腰,紧蹙眉头。
燕儿道:“公子,怎么办?”
香梅道:“你们先找还有阳光的地方搭架子晒被子,都说这户人家有几分权势,我和守之商量一下再定对策。”
*
是夜,灯灭了,床帘拉下了,床帏映着一人抱着膝盖的影子。
沈恪抬起手,摸了一下香梅的背。
香梅在想怎么说这件事,迟迟没有躺下。
沈家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般的他现在自己能做主,再要让沈恪做决断的都是大事,得斟酌是否有必要提出。
沈恪打了个呵欠:“遇到什么事了?”
香梅心想,瓦片坏了还可以再修补,可要是沈情一家和玉璇今年回来住进西侧院看见隔壁那座耀武扬威的楼,就如同时时刻刻被别人盯着,一定很不舒服。
他本性温顺从不主动挑衅别人,可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市井无赖要泼撕斗,如果别人欺负到他的头上,尤其还损害了他身边人的利益的时候,他是定要还手的。
香梅心里这样想,闷闷地说了句:“有人欺负我。”
沈恪一顿,立时困意全无,坐起来拉住香梅,认真道:“怎么现在才说,是占你便宜还是什么,伤着哪里没有?”
说着就要下床点灯。
香梅感到自己措辞不当,纠正道:“没有没有……”
沈恪从身后抱住他,让那瘦弱的脊背贴住自己温暖的胸膛。
“香梅。”沈恪道,“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你的丈夫,你照实说,我一定替你做主。”
香梅连忙解释:“哎呀,真的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新搬来的邻居修高了院墙还盖了新楼,那屋檐伸出来挡着我们家西院的光线,今天燕儿去晒被子才发现,院墙上的瓦片都被砸坏了。”
沈恪把脸贴靠在香梅的颈间,听完这一大段,呼吸才渐渐平缓。
“那就好。”沈恪道,“只要你人没事就好。”
香梅反而怔住了。
——原来只要是关于自己,连那么短的一句话都能让沈恪如此在意。
“守之。”香梅品尝过此刻的甜蜜,浅浅一笑,“整座瑜城也就只有你处心积虑想占我便宜了。”
沈恪心有余悸,仍抱着香梅不肯放手,等阿福听到动静以为他们要起夜穿鞋过来端尿壶才罢休。
香梅道:“没事,阿福,你回去继续睡。”
阿福走了,留下一盏陶豆灯微微亮着。
沈恪反正也是醒了不想睡了,盘起腿,打算正经和香梅讨论这件事。
香梅道:“我想让他们好歹赔我们的瓦片,没两年就被搞成这样,我可太心疼了,讲道理那座楼就不应该建的,只是听闻他们家有权有势,我怕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便没了主意。”
沈恪笑了笑:“你从哪里听来他们家有权有势?”
香梅道:“他们家用的是波纹凝云琉璃瓦,我原以为春阳瓦就够贵的了,那天去瓦匠铺一问,才知道一片琉璃瓦能抵三十片春阳瓦呢。”
沈恪道:“这样啊。”
香梅想了想,道:“还有,他们屋顶的脊兽是衔金的,我之前只在临安和扬州看到过。”
沈恪道:“那是的,瑜城没有。”
香梅道:“吴家二娘子还说,董家大娘子前几日请她们去做客,见董府大堂上有一株珊瑚,那么大,两个人才能抱得过来……”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比划大小。
沈恪像在听故事,笑道:“还有呢?”
“你别不信呀。”香梅道,“再就是吴家二娘子说,董家大娘子顺手送她们的那几盒脂粉头油都是临安百灵坊御贡的,你想啊,给宫里的东西,要是没点手段有钱也买不到。”
沈恪挺少听香梅讲起这些街坊邻居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觉得很新鲜,越听越有兴致。
他其实并不在意董家,董家吃什么用什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的消息很灵通,早就知道董家家主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赌鬼,两边若真打起官司来,他只要稍用点手段就能让董昊身败名裂,即便朝中那位尚书大人亲自过问也无济于事。
那些蝇营狗苟,怎么能和面前可爱的娇妻相比?
香梅不知沈恪所想,见沈恪一副不为所动的无所谓的样子,又努力地补充了几条董家有权有势的证据,多是吃穿用度的排场,企图说服沈恪对方很不好惹。
他还提到董家大娘子很有心计,用小恩小惠拉拢了所有的邻居,唯独没有和他们家打过招呼。
沈恪道:“那我们应该怎么解决呢?”
香梅道:“我能有什么见地,从前这种乱搭乱盖的事也遇到过,真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也就只有骂街了。”
沈恪不置可否,把头发放到肩后,拉过香梅的那双手捏在自己手中,从下往上细致地按摩。
香梅舒服地吸口气,身子像水一样无声顺了过去。
沈恪道:“你知道我们家的院墙多高吗?”
香梅枕在沈恪的大腿上,摇了摇头。
沈恪道:“七尺七。”
香梅道:“看不出来你还量过。”
沈恪道:“不是我量过,而是律法规定,工、农、商贾之家,院墙只能高七尺七。”
香梅道:“啊?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沈恪耐心地说:“董家把院墙修得比我们高,无非是想争这一口气,想用这种不守规矩的做法告诉街坊四邻,他们高人一等。”
香梅听着,忽然联想到另外一个现象——紫色华贵,十几年前官府禁止平民穿紫色的衣服,而富商巨贾贪慕虚荣,便和官府玩捉迷藏,穿起各式各样与紫色相近的衣衫,后来不知何时起,紫色在民间流行开来,连贫寒人家也有穿的,官府也就不管了。
沈恪道:“你说的不错,这些都是相似的例子,说明一个共通的道理。”
香梅恍悟道:“说明——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想在人前表现什么。”
沈恪握住香梅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温柔道:“所以这样一想,你还怕他们有权有势吗?”
香梅的一双凤眸流光。
沈恪道:“老话道先礼后兵,坊里捐学的日子快到了,我们先借这个机会与他们私下交涉,如果他们不愿意拆掉楼房赔偿损失,那我们就写讼状上衙门敲鼓,和他们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