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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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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对给香梅的吃食一向很看重。
他是专门托人拜访临安尚药局求来的方子,虽从未和厨房说起方子的来历,但下人们光是看到那些昂贵的食材就已经清楚这补品十分难得,炖煮之时也不敢怠慢。
这就相当于单独为香梅开的小灶,且为了让香梅能吃得心安理得,他还特意让沈三在沈府的账本里抹去了这一项开支,对家里人都只说是朋友送的。
香梅能尝出补品不一般,像那海参、鹿茸、虎鞭、鹿血,谁人吃着能只当成寻常的炖菜?他一向舍不得给自己用好东西,稍微贵点儿的便要过问,奢侈之物更是从来不要的,却唯独在进补之事上不曾拒绝过。
一是因为这东西总是做好了端在他的面前,全家只许他吃,他不吃就要浪费,二来也因为在他的思想中这些东西是丈夫要求他吃的,就像女子怀有身孕之时吃补品是为了促进腹中胎儿发育,他吃这些也并不是只为自己吃,而是为了养足精血,在房事中更周到地服侍丈夫。
久而久之,这项食补在香梅这儿就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很私密的事。
他不愿让府中下人端来端去顺便还议论他那方面不行,所以都是趁收拾碗筷自己溜到厨房吃。
此刻,他又闻到了那股诱人的肉香。
他并不是总爱闻这味道的,吃得多了,有时候也觉得又腥又腻,但现在他的肚子是饿的,想到亲热之后刚好能吃上热腾腾的肉羹,不觉为沈恪的体贴感动。
香梅道:“原来你都准备好了。”
沈恪道:“其实我每天都准备好的,但看你根本没有心思,又不好打扰。”
香梅笑了笑,推开厨房的门:“是我不对,让你久等了。”
东侧院的小厨房在正堂后面的园子里,与大院的后厨相连,两道门中间隔着小天井。
厨房靠窗的位置是灶台,台面嵌着一口大铁锅,旁边角落里摞着柴火。厨房中间是一张用于摆放鲜果蔬菜的大木桌,墙边柜子呈放香料、酱醋、酒坛,另一头是大大小小的陶缸瓦罐。
沈恪扫开桌子上的杂物,准备把砂锅端过来。
香梅看了一眼那空出的桌板,揣摩沈恪的意思应该就是在这上面做了,也没多问,弯腰拿起角落里的木盆,装了一半的水。
香梅道:“守之,过来,你先洗。”
语气稀松平常的,并听不出什么颜色。
“洗什么?”沈恪想了一下。似忽然开窍道,“哦,嗨,到这儿了你还不放心么,事先我都洗干净的,你直接吃就行。”
沈恪这些天在准备餐具等琐事上没有少挨香梅的骂,自然以为香梅在提醒他先洗一洗碗。
但这话在香梅听来就很是狂野,尤其是后面半句——直接吃就行。
香梅怔怔地领会了一下内涵,面颊发烫,只好低头默认。
他是会的,不仅会而且技术精湛。
经验丰富如他当然知道怎么个吃法,只是嫁入沈府以来沈恪还从没有让他用过嘴,所以这一时手足无措。
沈恪见香梅还是站在那儿没动,放下砂锅,笑着来拿碗:“行,你要是还嫌脏,那就再洗洗。”
碗筷正放在香梅的手边。
香梅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没有,我不嫌脏,你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脏。”香梅推开沈恪,满脸的歉意,赔笑道,“你稍等我一会儿,我自己清理一下,很快的。”
沈恪听香梅说的很乱,以为是太累了,便不再追究,继续去端砂锅。
香梅对自己一直都是轻贬的,也没有解上衣,只扯松了下裳,直接蹲到木盆旁边清洗起来。
他原以为沈恪背对他是在等他,不想沈恪转过身时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把砂锅放在了那片他想象中用于亲热的空桌子上,然后还摆好了碗筷。
“怎么?”香梅略感困惑,微蹙眉毛。
沈恪回头找不见人,目光往下搜寻,这才发现香梅蹲在地上,光着腿。
沈恪诧异:“你干什么?”
香梅被这么一问,回答得语无伦次:“我,你不是让我,吃……”
沈恪道:“吃个粥你脱裤子干什么?”
香梅噗通一声坐进了盆里。
水花溅洒满地。
香梅用双手捂住脸:“原来是吃粥,还以为你,你要让我吃那儿。”
沈恪看着突发的一幕,先是惊讶,渐渐明白过来了,又越发疼爱。
“瞧瞧,好个伪君子。”沈恪打趣道,“前几日还倒打一耙说我不正经,这下又是谁在自作多情。”
香梅站起来,委屈巴巴的还想穿回裤子,却发现衣衫都已被水打湿。
“守之,对不起我,我……”香梅诺诺道。
沈恪上前抱住香梅,亲了亲嘴角,好言安慰道:“逗你呢,我这就去拿衣服给你换,你别乱动了,乖乖的。”
香梅羞得满脸通红,不肯抬眼,只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夜里降霜了。
沈恪嘴上调侃,脚下不敢轻慢,他怕香梅在这倒春寒的天气里冻着,于是到衣柜前胡乱翻出一套像样的衣服就往厨房跑,也没注意是谁的。
香梅接来,只看一眼就知道拿错了。
沈恪苦笑:“那我再去一趟?”
“没关系,就这吧。”香梅笑着摇摇头,“不麻烦了。”
香梅将就换上沈恪的衣服,倒还宽松舒适且气味好闻,只是显得人更瘦了。
沈恪扶香梅坐到桌前,关切道:“心情好些没?”
香梅应好,声音细如蚊吟。
沈恪凑近去听:“真的好些了?”
香梅道:“恩。”
沈恪笑道:“那我给你打一碗粥,你吃了。好不好?”
香梅答得很有礼貌,企图掩盖方才的难堪:“好,谢谢。”
砂锅盖子打开,白气腾腾。
金黄的浓汤映入眼帘。
今夜的这顿补品是花胶鸡肉粥。
木勺舀起物料,滴落稠滑的粥粒。
花胶晶莹剔透的,搭配上宛如白玉的鸡肉块,馋得人口水直流。
沈恪一边给香梅盛粥,一边讲他是如何做的。
最先把大米洗净,干贝捏碎,海参切块,冷水下锅一起煮,把粥米熬开。
然后用热油爆香鸡肉,下酱油调味,炒至两面金黄。
等到粥米开后一刻钟,把鸡肉一起下锅熬煮,待粥接近粘稠,放入花胶再熬一刻半钟。
最后放入松茸,出锅再撒上葱花。
为能配得上这份精致,香梅吃得也十分斯文。
他慢慢地舀了半勺粥,等到嘴边时才俯下身,微低着头,小口抿汤,一点声音也没有。
喝完了放下汤匙,才缓缓地拿起筷子夹取碗里的鸡肉,细嚼慢咽。
沈恪道:“味道好吗?会不会腥?”
香梅咽下口中的肉,回道:“很好,不会。”
沈恪就拿过他的碗,继续添粥。
香梅的一些举止看起来仍然显得阴柔,就像他穿的那双小巧玲珑的鞋,是清雅的,也是别有风韵的,淡妆浓抹总相宜。
沈恪早就弃了纠正的想法,只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陪着香梅吃完这一小锅的粥,像是欣赏过一场戏听过一曲南音,心中无比满足。
香梅吃完,拿出手绢擦了擦唇角,起身开始收拾。
沈恪刚才还不觉得饿,倒是看着香梅把碗筷收走又拿抹布来擦桌子的时候,忽然饿得眼睛发直。
他实实在在是忍不住了。
香梅擦完桌子,刚转过身,撞进沈恪的怀里。
“啊,守之……你做什么……”
沈恪把香梅抱到刚擦干净的桌子上吃干抹净,就在这间厨房里要了三回。
*
次日,香梅在给旺春涂药膏的时候,神情恍惚,总是不自禁回想昨晚的激烈场面。
旺春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也不再咳嗽,全身上下都在掉痂。
香梅只怕留疤,所以还是有心请曹医官在百忙之中给开了淡化创痕的药膏。
——“香香,你在想什么呢?”
香梅回过神,只见旺春正眨巴着眼睛瞧自己。
“没什么。”香梅笑了笑,“我在想啊,涂过药膏,你的这些痘印就会慢慢淡去,皮肤会和之前一样光滑细嫩。”
旺春似懂非懂,目光落在香梅的手腕上。
那只为他抹药的手,手腕内侧有道凹凸不平的暗红痕迹。
旺春反手握住香梅,撩开衣袖,触目惊心的又看到更多的伤疤。
“香香,你的手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些疤痕?”旺春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涂药膏呢?”
“这些都是过去被坏人欺负留下的,现在涂已经没有用了。”香梅笑着捏了下旺春的脸蛋,“所以你要抓紧保养,不然以后就跟我一样又丑又吓人。”
旺春凑过去,枕着香梅的手,撒娇道:“香香才不丑,我最喜欢香香了。”
香梅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因为被依赖所以心里很温暖。
他忽然感到手背有点儿湿,低头一看,竟然是旺春在偷偷流眼泪。
他哑笑,心道这孩子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居然更加懂事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势引导。
之前由于旺春和旺秋还小,吃饭比较慢,尤其旺春对沈恪有一种自古以来儿子对父亲刻在骨子里的畏惧,所以香梅都是先和沈恪和舟儿在堂上吃完,再到厢房陪俩小的吃饭。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最小的旺春也已经四岁,吃鱼知道吐刺,吃虾知道剥壳,可以跟得上大人吃饭的节奏了,所以香梅决定在痧疫结束之后就让俩小的和大人合桌用餐。
别的还好,最重要的是让旺春能在沈恪面前放下防备。
“不要哭了,没什么好难过的嘛。”香梅斟酌片刻,温柔地对旺春道,“香香以前是被很多坏人欺负过,但是后来你知道是谁把坏人赶跑,保护香香不再挨打的吗?”
旺春转过来,仰面看着香梅,伸手去摸香梅的下巴:“……是爹爹。”
香梅道:“诶,对,是他养活着我们一大家人,为我们遮风挡雨,有他在,我们才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
旺春喃喃道:“我知道了。”
香梅道:“等你能下床了呢,就和阿姐一起到堂屋去吃饭,好不好?”
旺春道:“好。”
香梅对此很满意,正要拿蜜饯奖励旺春,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旺春道:“香香,蜜饯,甜甜。”
香梅赶紧举高了些,先不让旺春到,然后微笑着道:“还有,在堂屋吃饭要讲礼仪,就不可以再叫香香哦。”
旺春道:“嗯?为什么?”
香梅道:“因为你的爹爹很好学,听你这么叫,他总想跟着学。”
旺春愣了一下,眼里的迷茫逐渐清澈,咯吱咯吱笑起来。
香梅弯起眼睛,把蜜饯塞进旺春的小嘴。
属于小爹和儿子的默契就此达成。
半个月之后,城中痧疫渐渐平息。
沈府大院和东侧院的分隔解除。
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繁忙充实又幸福的生活。
旺春和旺秋从此开始和父母合桌吃饭。
沈恪发现旺春居然改口叫香梅小爹,心里的醋意顿时减少一半,即便不得不按照祖训教导家规,但也变通了几分,不再像沈平过去训斥他那样刻板。
香梅为父子俩的关系终于步入正轨高兴,也能安心继续经营绾馆,为舟儿攒以后娶亲的钱。
他只是不敢告诉沈恪——旺春私底下还是叫他香香,这习惯很难改了。
*
是年秋,沈府隔壁的周老爷一家据说是因为受痧疫影响生意赔本,卖掉宅子搬去别处做营生了。
香梅很快对他们的新邻居有所耳闻。
——朝廷新贵户部尚书的表弟董氏,风传其夫人八面玲珑,嘴甜心苦,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