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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番外十八 ...

  •   “哎呀,不哭不哭,旺春乖啊。”

      香梅赶紧抱住旺春,擦净嘴角,拍了拍后背,哼唱起那支平时他爱听的小曲。

      ——“屋上三日留乾雪,添得人间讶奇绝。不须待伴窘风雨,只要呈祥了时节。小儿戏拾疑是花,舞低婆娑最堪誇。最堪誇处渐堆积,生寒到骨思归家。”

      他的嗓音沙哑,实在称不上动听,奇的是旺春似乎能听懂一样,表情立刻就舒缓了,眉毛也不皱了,嘴角微微向上扬显得恬淡安宁。

      沈恪端着碗,也有几分无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
      香梅道:“你没有吹凉,喂得也太急了。”
      沈恪恍然。
      香梅叹口气,道:“把碗给我。”
      沈恪照做,交出了给儿子喂药的权柄。
      香梅道:“之后几日你只管煎药做饭烧水打扫屋子,再就是差人去买药材买补给。”
      沈恪道:“好,我都听你的。”

      这是香梅第一次意识到旺春与沈恪之间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和睦。
      一边是他视如己出的孩子,一边是为他遮风挡雨的丈夫,他夹在中间实在有些难为,可是私自想来,这样的位置带给他的又是另外一种安全感——至少这说明他是被需要的,是沈家无法缺失的一员。

      香梅慢慢地把药给旺春喂下,然后让旺春躺回被褥之中,温水擦洗面颊,再换上冷敷的布。

      沈恪洗完碗回来,神色之间仍有歉意:“好了,你快去歇息,我来看他。”

      香梅恩了一声,拉下耳房的帘子,坐在床沿脱鞋。
      他躺下,才感到浑身筋骨又酸又疼,心想还好有沈恪陪他一起照顾孩子。

      ——“守之。”

      沈恪回过头,见帘子遮得严实,只有地上摆着一双杏色的鞋子。
      那鞋子并不大,细而窄,比女人穿的稍长一些,于男子而言还是略显秀气了。

      沈恪道:“对不起,香梅,有些事我……力不从心。”
      香梅平躺着,深呼吸一口气,温和道:“你的人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了,能有你这样的父亲是旺春的福气。”
      沈恪倒是很消受这份鼓舞,笑了笑,不再懊恼。

      第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了。

      次日天明,熹微晨光照过沈府的院墙。
      大院里,沈平和青萍晨起之后过各自的生活,青萍修剪盆栽,沈平腿脚不便就在老爷椅上读书。舟儿趴榻上抄功课,旺秋在旁边也学写字。
      大家的心思却不约而同的都在旺春的身上,议论最多的就是这场痧疫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城里的传言却越来越多,说城西那片已经接连送走好几个老人小孩,风声日渐凝重。

      香梅起来之后,沈恪去睡一会儿,下午两个人共同准备第二天要做的事,到夜里沈恪再值守,就这样又坚持了两天。

      第三天上午,香梅抱旺春起来喂早饭的时候,摸额头忽觉这孩子的烧似乎比前两天退了些。

      “守之,守之。”香梅道,“你快来摸一下,看看是不是烧退了?”

      沈恪刚睡下,顾不得穿衣就坐起来。

      香梅满怀期待地摆好碗筷,拿起垫布给旺春围上。

      正是这时,旺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歪过脑袋,醒了。

      ——“香……香香……”

      筷子从矮桌上滑落,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香梅捂住嘴,激动得涌出眼泪:“醒了,守之,他醒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旺春咂了咂嘴,握住香梅的小指,稚嫩的童音中充满了依恋,“我还听到你唱歌,可好听了。”

      香梅含泪微笑,动了动小指,把旺春抱到怀里紧贴着自己干瘪的胸膛:“你终于醒了,可急死我了知不知道。”

      他之所以喜欢孩子,不在于孩子与他有无血缘关系,而是喜欢这份被依赖被需要的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感觉。
      孩子是那样的纯洁天真,就像舟儿小的时候,既不会介意他的相貌枯瘦声音沙哑,也不会嫌弃他靠卖身换来的吃食,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缠着他要抱抱。

      旺春的眼眸很明亮,一双乌黑的眼珠扫来扫去,很快就明白自己生病昏迷之后是香梅在照顾自己。
      可现在他还不能下床,要继续养病。

      香梅亲了一口旺春的脸颊,拉着小手,问道:“身上疼不疼,头晕吗?”
      旺春道:“还好,就是……”
      沈恪按了一下旺春的额头,道:“烧是退了,按曹医官所说,该换药了。”

      旺春这才意识到沈恪的存在,目光中多了几分陌生。
      沈恪也发现旺春在看自己,笑了一下,尽量显得亲切。

      旺春望着沈恪,似乎努力地思考过一阵子,道:“父亲大人,澈儿不孝,让你和小爹受累了。”

      沈恪一时语塞,万万没想到自己四岁的儿子七零八碎的竟然凑出这么句话来,内心百感交集,呆住了。

      旺春看香梅的眼神就明显不同,眼睛弯弯的,像小月亮。
      “好了,你最乖了呢。”香梅把旺春的小脸掰到自己这边,问道,“继续说,身子哪里不爽?”
      “痒。”旺春转过头,抓痒后背,“又痒又有点儿疼。”

      香梅顺着那方向扒开衣领,一看吓了一跳,那原本白嫩的皮肤上长起了一片红疹。

      沈恪道:“怎么?”
      香梅道:“他发疹了。”
      沈恪凑近查看,点了点头:“我这就给他煎药去。”

      香梅捂好旺春的衣领,交代道:“听见没有,你的父亲大人给你煎药去了,药喝了就不痒了,不许自己去抓。”
      旺春听话地把小手收回被子里,支吾着说:“香香,那一会儿喝完药了,我想吃一块蜜饯。”
      香梅笑了:“好,吃两块。”

      旺春清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沈家上下,引起一片欢欣鼓舞,然而由于烧还没有完全消退,按照曹医官的叮嘱这个阶段不可掉以轻心,要时刻注意清理皮肤保持洁净干燥,所以对于香梅和沈恪来说这个阶段的任务反而更艰巨。

      一日之内,红疹从旺春的后颈蔓延到前胸后背,接着四肢都开始起疹。
      疹子长出来之后,渐渐化出水泡,布满原本光滑的皮肤。

      旺春毕竟年幼,有时候实在痒得忍不住,就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抠抓。

      香梅发现了好几次,又气又心疼,那红疹越抓越肿,抓破的地方流出脓液,还很容易感染旁边的皮肤,让人干着急。

      旺春每次被抓现行,就咬着唇,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叫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香梅最后想出来一个办法。
      他知道旺春喜欢玩那个转盘,就把转盘摆到一张小圆凳上,放到旺春能看到但摸不到的地方。
      转盘转起来,影子投在床帏上,十二生肖栩栩如生跳跃而过。
      旺春想玩,饭都不想吃了。
      “要是等香燃尽了你都乖乖的没有去挠,就给你玩一会儿。”香梅对旺春道,“要是你不听话再偷偷挠痒,就没得玩。”
      这招有奇效,整整一天,旺春忍着瘙痒硬是没有再乱动。

      香梅也盯着那柱香,每过一个时辰就给旺春挑一次水泡。
      挑水泡是细活,要先把针烧红,放到合适的温度时从水泡的边缘刺入,不能把表皮掀开也不能刺到里面的肉,再慢慢从那刺穿的小孔里挤出脓液,拿纱布擦干净,局部涂抹药膏直到吸收。

      香梅在做着这些细活的时候,沈恪则把其余的顾虑解决,譬如他们这屋子里的一日三餐以及用度。
      平时这些事情都是香梅在操持,粗活累活由下人做,精细点的则会让燕儿和阿福盯着,一切顺利安稳,可现如今香梅的心思都扑在旺春的病上,又怕传染不相干的人,其余担子就落到了沈恪的肩上。
      沈恪虽然心诚但毕竟不熟练,偶尔疏忽一些小事,也要挨香梅的唠叨。

      ——“米糊捣得这么粗,旺春怎么吃?”
      ——“热水,说了热水怎么还这么冷。”
      ——“这凉水又太温了。”
      ——“那件衣服不能洗的,洗了穿什么?”

      香梅往往刚说完心里又后悔——城里的粮价越来越贵,那几味药材更是成了稀缺之物,如果不是沈恪修书与知州说明情况,凭着官府一级一级上报,县衙怎会那么快开仓,又怎会收到附近州县的援助?沈恪不仅是解决了他们一家之难,更是为邻里为县城都做出了贡献,却还要因为一两顿饭做得不好吃了被自己数落。

      因为琐事两人也起过矛盾争执,但等情绪过去了,沈恪都会先来找香梅和好。
      香梅一边嫌弃着沈恪的笨手笨脚,一边也由衷地想只要沈恪在他的身边就好。

      又三天过去,令人欣慰的是,旺春身上终于不再发新的红疹了,过去长的那些颜色也逐渐变暗,局部开始结痂。

      香梅总算能松一口气。
      他坐下来,无意间瞥到铜镜,发现就这么十来天,他好不容易补出些气色的脸又变得苍白憔悴。
      他揉按着自己凹陷的面颊,心想还好沈恪一直陪在他身边,天天看着没有前后对比应该就不会觉出什么。
      却从未想过,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什么来历,这个家都已经离不开他了。

      是夜,香梅哄旺春入睡,小心掖上被子。
      消疹阶段的病情不会再威胁到生命,不必日夜守着,只是由于这个时期传染性最强,他们遵照医嘱还要在这间小屋里待七天。

      屋子里的主灯灭了,几盏陶豆灯隐隐的照出人影。
      窗外静谧,偶有几声野猫叫春。

      沈恪拉了拉香梅的衣袖。
      香梅跟着走到珠帘外。
      沈恪往里面探一眼:“睡了吗?”
      香梅点了点头:“睡了。”

      沈恪从上到下打量过香梅一遍,牵过他的手,体贴道:“这些天你忙得顾不上自己,又瘦了,现在总算见好,我不能再让那个小祖宗折磨你了,得让你滋补滋补。”

      “成。”香梅温和一笑,另外那只手无处安放,撩过头发,“要不去我们那屋吧。”

      沈恪道:“你要到厅上么?也不是不行,但还得拿灯过去,有点太麻烦了,不如就在厨房,都是现成的。”

      “厨房……还没在厨房过呢……”香梅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偷腥的猫,忍不住唇角上扬,“也,也行。”

      这里就有了些小误会。

      他们已经做了三年夫妻,行房之事自然而然回归平淡,不再似新婚燕尔早晚迫不及待,但无论怎样他们都还是三十多岁的人,尤其沈恪的身体仍精力充沛如少年,三五日总是要做一回的,现在憋了十天半月,定也着急泻泻火气。

      香梅自以为了解沈恪,不禁想入非非,红了脸。

      他却不知沈恪此时所说真的只是在饮食方面的滋补。

      沈恪心疼香梅这十几日的操劳,也深知香梅从前身体的亏空。
      近几年香梅在行房之时常常是一动情就锁不住阳精,伤得重的话甚至第二天都起不来床,这些迹象让沈恪意识到不能再一味追求自己的快乐而让香梅损耗了。

      加之那日又被当着孩子的面斥了一句老不正经,他更加反思自己的行为。

      沈恪思来想去,决计先忍一忍自己的欲望,接下来几日亲自盯着香梅好好进补。

      月光下,小石子路传来脚步。
      猫儿窜过,路边草叶轻轻摆动。

      厨房的窗户亮着灯,从里面飘出肉香。

      香梅跟在沈恪后面,伸手摸过被雾气染湿的窗台,舔了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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