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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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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馆白天开张的时候就很热闹了,赶上春季私塾书院开学报到,书生文人都在附近流连。
读书人在书斋里挂上一幅画,既能反应自己的品味与地位又能使原本简陋的草庐变得美观雅致,因有如此旺盛的需求,这里几家紧挨的画店人气都很旺。
香梅坐马车刚到店门口,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就被崔尚叫住。
“穿好,去后院裱画。”崔尚从楼梯下面的杂物间里拿出一件素旧的棉袍丢给香梅,转身就接待州城来的几位名士去。
“这……”香梅道,“尚叔,后院哪间啊?怎么裱啊?尚叔……”
他才和沈恪用过早点,一路慢悠悠的送舟儿去了私塾,到这里却突然被打乱了节奏。
崔尚给香梅安排的第二堂课是装裱原画。
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一幅作品无论是出自宫廷画院名师之手还是出自默默无闻的民间画家之手,想要卖好价钱都得通过裱装。如泼墨写意画,画作好后在没有装裱前是没法欣赏的,再者装裱还有保护的功能,使画作耐久加固,便于收藏和流传。
香梅换好旧棉袍,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后院。
后院人来人往相当忙碌,学徒们都有自己的活计,并没有谁认得香梅的身份。
香梅好容易找到裱褙工房,推开门,却被那管事的呵斥了一声。
“嘿!说你呢!门缝开那么大,嫌扬尘不够多?!”
香梅被推出去,原地拿鸡毛掸子从上到下拍了一遍,才被允许从门缝钻进工房。
墙角烧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浆糊。
一副万马奔腾图铺在桌上,背面被均匀刷涂浆糊,抹平,再合上一层宣纸。
直到画纸挂墙晾干,学徒们裁掉废边,用花绫粘好四周,再次用两层单宣粘贴在已经镶有纺料的作品后面,使画幅变得厚实有弹性,然后上墙打平。
“一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年纪还挺大,干不得什么重活。”管事的打量香梅一眼,嘬了嘬嘴里的麦芽,“真不知道尚叔怎么会招你。”
“我……”
香梅这才知道原来崔尚还没告诉手下他的身份,既如此也不好直说,先把该学的学好要紧。
伙计问:“识画么?”
香梅道:“识得一二。”
伙计道:“先就说说这张吧。”
香梅不假思索,把这段时间记的内容都背了出来:“苏派万马奔腾讲究色彩层次,以棕色、赭红至焦墨为主色,三遍渲染由浅至深,用的是富阳纸。”
伙计点了点头:“好,你加入托画芯,帮忙补色。”
香梅撸起衣袖,就这么领到了在绾馆做学徒的第一份工作。
裱装分为七道工序。
一是制作浆糊,用小麦粉熬制;二是托画芯,在画作背面粘合宣纸作为托料;三是裁画芯,把托好的画用刀裁减成方正的形状;四是镶活,把画芯镶嵌在丝绸等纺织面料;五是覆背,再用两层单宣或一层夹宣粘贴在镶活完毕的作品后面增加硬度;六是打蜡;七是配轴。
香梅的具体工作就是在托画芯时染湿画纸的步骤,如果墨色淡了则需现场补色。
他勤勤恳恳地干了一天,听着学徒们富有节奏感的吆喝挥汗如雨,很累却很充实。
下晌,崔尚接待完客人,来工房找到香梅。
“画芯托的不错。”崔尚笑着问道,“累不累?”
香梅拿布巾擦了擦汗,道:“还行。”
“好。”崔尚道,“香梅,到院子里来,我给你讲一讲绾馆如何经营。”
余下几位学徒听到此话,顿时面面相觑,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早听说绾馆的新掌柜是大东家沈恪新娶的堂客名叫香梅,哪能料到这香梅不仅不摆架子不给他们下马威,竟还放下身段和他们一起做了一天的工。
“不知死活的东西。”管事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道,“哎呦,连内东家都敢骂。”
几位学徒纷纷感叹香梅公子平易近人,也劝管事的不必自责,将来好好做事便是。
崔尚领着香梅走过回廊,从各地画家名录到采买运输渠道,再到订画流程以及常来光顾生意的大户名录,事无巨细一一教授。
香梅边听边记,心里感叹开这小小的画店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崔尚道:“口头这么说一遍你未必能记全,但有样东西只要你能吃透,就可以掌握全貌了。”
香梅道:“是哪样东西?”
崔尚道:“账册。”
原来崔尚要教香梅的第三堂课就是记账。
账房不大,就在大堂东边,分为柜台里外两张桌子。
柜台外是面向顾客的,负责记录当日流水;柜台内是面向店里的,负责算扣除成本损耗等等的总账。
总账记好之后称为暗账,不能直接作为交税依据,要先给沈恪统筹安排换成明账,才能交官府查验。
香梅面对着那厚厚的泛黄的旧年账簿,顿时心生敬意。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吃成胖子,所以和崔尚说了需要一段时间带回去好好琢磨。
傍晚时分,河水粼粼泛着波光。
崔尚送香梅到桥头。
香梅自觉受益匪浅,很感激崔尚不吝赐教。
“不过有一件事不是必须按规矩来。”崔尚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桥栏,笑着提醒道,“回头你可以和东家商量,可别说是我提的。”
香梅道:“什么事?”
崔尚道:“东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别的行当我不知道,书画么,一般与店掌柜五五分成,绾馆历来也这样,然而现在不同了,现在是你当掌柜,该怎么分是你们的家务事。”
香梅笑了:“原来如此,多谢尚叔。”
*
回到沈府,天已昏黄。
香梅从私塾接到舟儿一并回家,下马车的时候才感到手臂一阵酸疼,想来是托画芯时用力过度了。
“好香啊!是红烧肉!”舟儿在前面又蹦又跳,“香梅快点!我饿了!”
香梅笑道:“好好好,你今天多吃点儿。”
二人走进堂屋,看到满满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回来了?”沈恪钳起炭盆上的酒壶,隔着布巾打开壶盖,散出米酒的醇香,“快快上座。”
香梅顿了顿:“家里要来客人吗?”
沈恪道:“怎么,没有客人,我就不能为咱们内东家做一顿好酒好菜?”
香梅一听这顿饭居然还是沈恪亲手做的,心里七上八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他倒是渐渐习惯了沈恪对他的宠爱,可每当如此,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警醒自己一遍——沈恪是把他从勾栏院里赎出来、替他偿清巨额债款的恩人,是他即将接手的画店的东家,更是他的丈夫。
舟儿已经不客气地开动了,吧唧着嘴,吃得很香。
“舟儿你没礼貌。”香梅道,“待会儿罚你洗碗去。”
“诶,香梅,这就是你不懂人情世故了。”沈恪道,“对于厨子而言,最大的嘉奖可不是看到像你这样站着不动的,而是看着自己做的菜被统统吃光。”
香梅道:“守之你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红烧肉叫花鸡他都忍住了,到底没扛住那一碗看起来浓稠闻起来醇香的米酒。
他接过碗,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便再没有力气阻止沈恪从身后搂抱自己。
累了一天,这样真的很幸福。
快吃完的时候,舟儿很懂事地帮忙阿福收拾碗筷,给两口子留出充足的独处空间。
沈恪道:“方才在厨房我听下人们说,虽是开春了,夜里天还是很凉,烧一次洗澡水要用去好多的炭。”
香梅道:“啊,是这样么,那今天不如你先泡澡,我用你剩下的水擦个身子。”
沈恪道:“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比如,我们一起洗。”
香梅抱紧双臂,不着痕迹地缩了缩,听得脸颊发烫。
冬春之际,家里人一般是三天洗一次澡,不洗的时候用湿布擦洗身子,洗的时候由厨房统一烧热水再分配到各院子的水房。
人少还能一人一桶分开洗,近来由于沈三又招了几个粗使下人,热水就不那么充足,有时等供应过主人,下人要再等很久才能洗澡。
这些香梅都知道,只是想到那小小的木桶竟然要坐两个人,可不就是得贴得很紧么,他身上的伤疤光看着就令人生厌,更别说还要当着面搓。
“你是不知道,那工房里又是浆糊又是染料,弄得我一身都是。”香梅道,“还是分开吧,你身上也不脏,你先洗,我用你的水就足够。”
沈恪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我们在家里还没有共浴过呢。”
香梅:“……”
他本来认认真真在分析怎么洗合理,不料沈恪想要的是私房情趣。
丈夫有需要他当然是拒绝不了了,愁的是正事还没谈完。
“好,一起洗就是了。”香梅道,“可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沈恪道:“什么事你说。”
香梅道:“尚叔今日教我怎么经营画店,也跟我讲了账册的事,我觉得他劳苦功高,交接的这几个月就别分成了,把利润全给他,他的眼睛现在也不大好了,得有一笔养老钱。”
沈恪听完,笑了笑道:“学得挺快,才小半个月,知道和我讲价钱了。”
香梅挽住沈恪的胳膊,满含期待地眨眼睛:“守之~”
沈恪啧了一声,万万没有想到香梅第一次对他撒娇居然是为了崔尚,真叫人又喜又酸。
不过这家店是他送给香梅的小礼物,本来也不打算提成,只是想让香梅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这样将来哪怕沈家落难,香梅也不至于再度无依无靠流浪街头。
“你是掌柜的,你做主。”沈恪想清楚这些,微笑回道,“只不过你刚上手,头一年不亏损就很好了,实在要分也只能是清汤寡水,我还不如卖你一个人情,等以后有油水再提成。”
香梅嗔道:“那就走着瞧好了。”
两个人谈着甜蜜的赌约,一起换好衣服来到水房,准备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