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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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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菜有金汤鹿肉、铁锅炖鸡、红烧蹄髈、清蒸桂鱼,用成套的青花瓷器盛着,颜色十分鲜艳。
沈平举起酒杯,大家共同恭贺新年。
香梅光是看着一桌佳肴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就已经够幸福的了,何况这其中还有属于他的位置。当沈平说完祝酒词,他的眼里泛起泪光,薄薄的一层像霜雾。
沈恪注意到这个细节,拉过香梅的手:“怎么了?”
香梅道:“没什么,只是记事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沈恪温柔道:“以后每年都会这么过的。”
香梅道:“谢谢你,守之。”
吃完主菜,端甜点茶饮上桌,就是行酒令作乐的时候。
语诗弹奏了一曲古琴助兴,深得沈家二老的欢心。
香梅只是静静地听着,很投入。
沈恪揽住他的肩膀,鼓励道:“他们难得回来一趟,就让语诗表现一番好了,日后你若有闲情,也可以时常弹拨。”
香梅往边上坐了坐,笑着轻轻推开:“我只弹与你听。”
沈恪这时便发现,明明是充满爱意的话,香梅在有旁人的场合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哪怕这些人都是一家人。上回他刚到家门口,只是多搂了一会儿就被香梅说怕人瞧见,他不明白到底是自己逼得太紧还是香梅心里仍留有顾忌。
他打量着香梅微抿嘴唇的小动作,心里没来由地疼惜。
他知道自从进入沈府香梅一直在以贤惠端庄勤俭持家的标准要求自己,是下了狠心与过去割裂,生怕被人指摘。
可也不知为何,他反倒更希望香梅能像从前那样对他使些小性子,毕竟人是活物,怎么可能每时每刻都是温柔平静而一点情绪都没有呢?——香梅定是把很多委屈都咽下去了没有告诉他。
窗外夜空烟花绽放。
沈情应着景让两个孩子去父母跟前讨糖吃。
子萱跑到青萍的膝边,笑得甜甜的:“姥爷~”
子阳绕到后面,踩上小凳子,眉飞色舞道:“看!我会武功!”
一边说着,一边学着比武的招式给青萍揉捏敲打肩膀。
二老开心得不得了,见孙子孙女环绕膝前,连忙掏出准备好的金元宝给压岁礼,都忘了还要看烟花。
全场的焦点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父母想听,沈情和语诗就讲起了平时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许多好玩好笑的事逗得大家合不拢嘴。
沈恪给沈家的孙辈们准备的压岁礼是两串金穗子,此时也就送了出去。
唯独香梅坐在原位,默默地陪大家一起欢笑却并没有任何人关注,像那盘刚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米糕,稍微凉了就无人问津了。
香梅帮着燕儿把放凉的甜点茶水一起撤去厨房,再端新的回来。
路过走廊的时候,便听见下人房里几个小丫鬟在小声议论。
——“香梅公子好是好,可到底是个男人,不能生育。”
——“老爷夫人那天还说呢,想把燕儿姐送过去给爷做通房丫鬟。”
——“那也是情理之中吧,只是不知香梅公子愿不愿意了。”
——“香梅公子已经位同正室,应该也要知足吧。”
——“沈爷是宠爱他所以才说此生唯一,可他总不能真让沈爷无后,那不成妒妇了?”
——“不,是妒夫,哈哈哈哈。”
香梅还没听完,燕儿就咳嗽了一声,几个说闲话的影子立刻哄散。
香梅苍白地笑了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燕儿抱着茶盘,低下头:“公子。”
香梅道:“燕儿,老爷和夫人真的打算让你……”
燕儿没有回答,只是那通红的脸让人一看就明白了。
香梅道:“那你自个儿愿意吗?你如果不愿意,我去替你回了。”
“别……”燕儿轻轻地哎了一声,支吾道,“公子,其实我,我……”
香梅觉得胸闷头晕,扶着柱子休息了好一会儿。
他倒是不觉得突然,因为他心中有数——下人们说的话是真的。
固然沈平和青萍总夸他能干,但二老对于男妻无法孕育子嗣这件事一直都心怀芥蒂,是碍于沈恪坚决的态度才同意让香梅居于正室的位置,而今见到语诗,难免又有所心动,想着再娶不成送个通房丫鬟总没什么妨碍。
此刻,香梅的内心矛盾极了。
为得到沈家人的认可他确实受过不少的眼色,但终归比在勾栏院里被嫖客虐待要好,应该说,他做出那些讨好的事,大部分自然是因为对沈恪的爱与感恩,却依然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害怕回到从前的生活。
可正当他觉得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有回报的时候,岔路口终于还是出现了。
那日因为阿福的事情吃醋已经很不懂事了,这回又是父母大人的心意,按理说若要继续做一个贤惠持家的妻子,就应该劝沈恪接受燕儿……
香梅摇了摇头,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别的都行,唯独沈恪他不想与人分享。
*
沈恪送完压岁礼回头不见香梅,听语诗说是和燕儿一道去换点心了,还想等人回来数落几句怎么这种事都要亲自做,就看见只有燕儿一个人端着茶盘回来。
沈恪道:“香梅呢?”
燕儿的神情不太自然:“公子好像身体不大舒服,先回屋休息了。”
沈恪道:“怎么刚才好好的,这一下就不舒服了?”
燕儿道:“我也……不知道。”
沈恪见此,交代沈情道:“二弟,你和语诗好好陪爹娘,我去照看香梅。”
按照以往,沈恪会留下来陪沈情到小桌喝酒谈一些政局时事,但是现在他心里都是香梅,实在陪不了了。
*
沈恪跑回东厢房,不见屋里点灯,只听到院子里闪出星点花火。
他走近一看,原来舟儿也从饭桌上跑出来了,此刻正陪着香梅在那颗小桑树下玩烟花。
这种烟花比大筒的烟花要便宜,一束一束细细的,点起来像打铁花一样会冒出星星,但威力很小,距离很近都不会炸到人。
沈恪悄声走到墙外隔着镂空雕花的石窗看动静。
他想知道香梅心中到底还有什么顾忌。
“香梅,是我不好。”舟儿蹲在香梅旁边,拿树枝拨弄着烟花,“如果我认沈大哥做干爹,也到老爷夫人跟前儿撒撒娇,他们就不敢忽视你了。”
香梅笑了笑,道:“你啊,你这么有骨气,我都羡慕。”
舟儿这孩子一向有主见,也从来不把他当家长,只当他是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好朋友,还把将来保护他当做自己的责任。
“你也可以的啊。”舟儿道,“你又不是靠沈大哥养活,帮他打理家务照顾双亲,这些不都是你的功劳么。”
香梅啧了声,手指一捏,提走舟儿的小毡帽:“不靠你沈大哥,那这帽子谁给你买的?还有这烟花谁给你买的?小白眼狼。”
舟儿捂住小脑袋瓜,道:“我是说,你也给沈家做很多事啊,只是不能都白做,将来要有一份自己的产业才好。”
香梅道:“可我是他的人。”
舟儿道:“有什么嘛,沈大哥是男人,你也是男人啊。”
舟儿的话虽然幼稚,但是让墙内墙外的香梅和沈恪同时都怔了一下。
香梅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的。
从出生起没有父母教他做一个男人,只有老鸨妈妈教他怎么伺候男人。他似乎从没有做出过选择,但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自己这辈子都是要靠着男人养活的,除了伺候与取悦以外,做任何自立门户的事都是对男人的不忠诚。
香梅唯一意识到的就是,在生育子嗣这件事上他是永远都无法和女人一样的,若说他这男儿身还有什么优势,便是在事业上生意上帮到沈恪的忙。
可仅仅是这一个念头都让他手指冻得发僵。
他从没有读过正经的书,也没有做过生意,凭什么张口就问沈恪给他一份事业呢。
“舟儿。”
香梅闻声一颤。
舟儿回过头,看见沈恪从小门朝他们走来。
沈恪道:“你去和子阳子萱一起玩。”
舟儿道:“我不。”
沈恪的目光稍一严肃,舟儿还是不敢抵抗,连忙抢出香梅怀里的毡帽,戴在脑袋上扶扶正,跑了。
香梅起身挤出笑容,烟花的火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守之,我就是有点累,想回来歇一会儿,就不陪你们了。”
沈恪道:“舟儿说得对。”
香梅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沈恪上前牵住香梅的手,走到房里,关门点灯。
不出他的预料,没有旁人在的时候,香梅对他任何的亲昵举动都很顺从,像团年糕稍微拉一拉就黏黏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香梅经不住沈恪这样的温柔,还是开口说了心里话,“我不应该中途离席的,我只是想……如果能和你有个孩子,就好了。”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怪你和燕儿一起去做那些端茶倒水的事。”沈恪停了一下,“怎么,提到燕儿你又不舒服吗?”
香梅连忙摇头否认。
“你有功夫做那些事,就是因为太闲了。”沈恪道,“这样吧,年后我再给你安排一点差事,好不好?”
香梅似懂非懂,微微抿了抿唇,抬起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却不知眉尖雪花刚融,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种梨花带雨般的美。
沈恪道:“现在不说,先一起守岁。”
香梅道:“还是回正堂去吧。”
沈恪笑了笑:“不,就我们俩。”
香梅鼻尖一酸,手不自禁就勾住了沈恪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