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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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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家家锣鼓喧天,放爆竹,挂灯笼。
对于沈家来说这是难得的骨肉团圆的时候,二郎沈情照例会携家眷从江州回瑜城过年,小女玉璇在年后也会回门小住,一家子齐齐整整的,让邻里很羡慕。
这日,香梅被青萍传唤,不敢怠慢,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了。
后厨院子隐隐传来磨盘转动的嗡嗡声。
香梅走进小门,见驴儿围着磨盘转,碾碎的小米如一条金黄的河流从磨盘口流到缸里。
青萍穿着一件驼色褙子,用绢布把头发扎成包髻,口中呼着白气。
香梅道:“娘,这么冷的天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下厨房?”
青萍道:“人老了,别的事我也不管了,唯独这米糕是恪儿、情儿、玉璇小时候爱吃的,我每年都要亲手给他们做。”
香梅听是米糕,没来由地感觉亲切。
青萍道:“你喜欢吃米糕吗?”
香梅笑道:“喜欢,守之还和我聊过,他在京城的那段时间,尽管吃腻了山珍海味,最怀念的却还是娘亲做的米糕。”
青萍眼里一亮,欣然道:“那正好了,现如今你也是沈家的人了,我把这活儿传给你。”
香梅点了点头,卷起袖子,拿一块粗布围在腰间,先从清洗小米粒开始帮忙。
对于炊饮之事他并没有什么经验,光景好的那几年陪达官显贵喝完酒还能吃些剩下的冷点心,到勾栏院就只能吃大锅炖菜,偶尔换得几块肉也是囫囵弄熟了下咽,极少讲究。
天冷,他的手脚不那么利索,洗米浸米洒了一地的水,又要及时扫去以防结冰了地滑,显得笨手笨脚忙不过来。
青萍对香梅很有耐心,既不催促也不指责,在干活的过程中把一些省力省时的技巧教给香梅。她知道他的处境,从前怎样不重要了,只道现在愿意学也不晚。
小米洗净之后需要浸泡一段时间,然后用纱布沥干,放入臼中用槌捣烂,再筛成细腻的米糊。
香梅虽然瘦弱但毕竟是男人,比起上了年纪的青萍还是更有力量的,在他的帮助之下,捣米的速度快了三两倍。
很快一大盆就装满了,米糊白花花的,外表细腻如羊脂,闻起来有一股浓郁的米香。
香梅坐在小凳上休息,仰面迎着早晨的阳光,深呼吸了一口气。
青萍这时让下人去地窖里搬出来一个木桶。
桶里的浆液还是温热的,腾着白气。
香梅好奇道:“娘,这是什么?”
青萍道:“这叫酸浆,想要米糕蒸出来要蓬松柔软口味香甜,离不开它。”
香梅这才知道,刚刚干的都只是体力活,而沈家米糕的秘诀其实在这酸浆与米糊的巧妙搭配之间。
经过发酵的米糊上锅蒸制才会拥有蓬松宣软的质感,不同的比例、搅拌方法和放置时间都会对结果造成影响。
青萍与香梅讲述这些做法,神采奕奕的,如同一代大师正向弟子传授绝学。
香梅记得很认真。
蒸糕时,滚滚白雾腾满厨房,干柴烈火映得人面潮红。
香梅浮想联翩,以后他就可以经常做米糕给沈恪吃了,还可以做不同的口味,加入红枣桂圆是一种,放入果浆又是另一种,一年四季花样都不同。
然而当蒸笼打开,他眨巴眨巴眼睛,呆住了。
明明都是学着青萍做的,品相却良莠不齐,有些发干发硬,有些软烂变形,并不理想。
香梅十分羞愧,不敢吱声。
青萍笑了:“没关系,头一回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多练几次就掌握了。”
香梅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勤练。
纸上谈兵是无法彻悟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香梅做了一批又一批的米糕,失败过好几次才渐渐掌握规律。他也没什么天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沈恪能吃上自己做的糕,所以愈挫愈勇坚决不放弃。
面糊不够细,颗粒太粗;
发酵温度不对,时间太短;
蒸完立即就开笼,没有静置;
一条又一条教训被总结出来,成色越来越好。
终于有一天,当他打开蒸笼扇走蒸汽,看到了一块块光泽细腻蓬松圆整的米糕。
香梅大喜:“我学会了!”
青萍看到香梅的成果,忍不住夸赞真是一个能干的儿媳。
到了腊月下旬阖家团圆的时候,香梅独立做出的米糕已经获得青萍的准许可以端上除夕之夜的饭桌了。
学做米糕这件事给了他极大的鼓舞,让他知道一桩事业无论多晚开始,只要用心坚持下去,一定能有所收获。
*
为了过好年,沈家每人都有各自的分工。
沈恪按例到各地分号盘账册,顺便也采买年货,一去一回要与香梅分别小半个月。
二人初试云雨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香梅夜里独自暖着空床感到十分寂寞,醒来就跑去前门门房问有没有沈恪寄回来的信,后来有了做米糕的任务,思念被冲淡,才适应一些。
清晨,街巷传来马队的铃铛声。
沈恪如期归来,带回了几车的年货。他人脉广消息灵通,一年下来除去为香梅偿的债还有百万贯盈余,其佳话也在州城广为流传开来。他置办完年货,送完人情,凭自己的意趣为家里选了几件值得珍藏的古玩字画,也给香梅精心准备了礼物。
一路奔波,相思望穿肠。
沈恪的眼里映出熟悉的青石板路,路的尽头,香梅就站在沈府大红灯笼下面,笑颜如旧。
“守之。”香梅呼唤着扑到丈夫的怀里,像掉入了蜜糖罐子。
沈恪的眼里藏不住宠爱,还在门口就搂着想亲热。
马队的伙计看得面红耳赤连忙回避。
沈三咳嗽一声,让家仆不要凑热闹,赶紧搬箱子。
香梅也不好意思地推开:“你别急,让人瞧见了。”
沈恪笑道:“小别胜新婚,两口子恩爱还怕被人瞧见么?”
香梅听这话身子发软,好半天才清醒,又迫不及待地和沈恪说起了自己学做米糕的经过。
沈恪一听就来了兴致:“米糕?你做的?”
香梅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面,腼腆地点了点头:“你先去见了父母大人再回来,我去厨房蒸一份,在书房等你。”
沈恪道:“好。”
这份米糕对沈恪来说无疑是一份惊喜——经历过旅途劳顿,回家坐在暖炕上享受着心上人亲手为自己做的米糕,别提有多满足。
沈恪一口气吃了五六块。
入口绵软,嚼着有弹性,香甜在舌苔之上蔓延……
但吃着吃着,咽下了最后一块,心中又生出另番滋味。
他记得小时候看母亲给他们仨兄妹做米糕的情景,那时他们家没有驴也没有磨盘,母亲硬是靠棒槌一下一下地把米粒捣烂,手掌都磨红了,腰也累坏了,落下不少毛病。
他后来每年都托人往家里带糕点铺子里面现成的米糕,就是为了让母亲不要再操劳,可他的母亲倔强得很,说外面店铺做的用料不实在还卖得贵,坚持要自己做。
这个传统于是一直保留下来,现在又被母亲趁自己出门的时机传给了他的妻子香梅。
木门吱呀打开。
“吃完了?”香梅端进一盆热水,蹲身放在榻前,仰起头充满爱意地看着丈夫,“走那么远的路辛苦了,泡个脚。”
沈恪把香梅拉到身边坐。
这么一下,香梅还以为沈恪想继续刚才的亲热,嗔道:“你是沉稳的人,怎么才这几天就急成这样……”
“我娶你进门是让你享福的,不是让你和以前一样天天端水洗脚伺候人。”沈恪看了看地上木盆,“这些事以后让阿福做就好。”
香梅的笑意有些变化,又怕被看出什么似的,接过话道:“你见过阿福了。”
沈恪道:“当然见过,就是我把他要来的。”
香梅道:“你是说,以后让阿福伺候你……”
目光无处安放,只能瞥向案头的盘子里残余的米渣,在脑海中想象沈恪爱吃的样子,方才找回一些勇气。
是了,那么漂亮的童子,只要一眼就能被人注意到,防不住的。
他比不过相貌,只不知能否靠米糕留住沈恪的心。
纠心的沉默过后,香梅缓缓应了一声好。
沈恪意识到不对,问道:“你有心事?”
香梅摇头,笑了笑:“让我再伺候你一回,下次换阿福来,好吗?”
沈恪凝眉,想不通香梅为什么这样,思忖之际没有阻止。
香梅的身子从炕上滑下去,蹲到沈恪的脚边,一如往常做着伺候的活。
手心捧起水浇淋脚背,细心地揉搓泥垢,眼里起雾了就侧过手用袖子擦一擦:“我的手粗,容易硌着你,他又嫩又白自是好……”
话音很小,几乎被水声淹没。
沈恪却一听就明白了。
水渐渐变得温凉。
脚泡完了。
香梅正要弯腰,被沈恪制止。
“你到炕上坐。”沈恪道,“等我一会儿。”
语罢就出去了,回来时手里端的还是那个盆,盆里重新打了热水。
香梅微怔:“守之你这是?”
沈恪蹲到刚才香梅蹲过的位置,捏起那两条藏在宽松裤管里的细瘦的腿,脱去鞋袜,放进盆中。
香梅哪里受得住这般抬举,撑着炕要起来。
沈恪道:“你为家里做那么多的事,不比我在外奔波轻松。”
香梅道:“我……有阿福帮着……不觉得累。”
沈恪叹口气,道:“香梅,让阿福来帮忙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而不是解我自己的馋,我早说过今生只有你一个,让你委屈的事情我绝不会做。”
香梅听着,手松开了,眼眶里的泪水从冰凉转为温热。
沈恪的动作轻柔,握着那双脚,一点一点揉开紧绷的脚趾,按摩脚底的穴位。
香梅心里暖烘烘的,甜过之后又有一丝痒,回嘴道:“那这么说,你还是有点馋的咯?”
沈恪闻言抬头,直直地盯住香梅,想分辨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香梅在这番审视之下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沈恪也跟着笑了:“好,这是你自找的。”
香梅道:“守之我不敢了,饶了我。”
沈恪哪里肯罢休,抓起香梅的脚腕,手指似拨弦般往脚底板上一顿抠挠。
“哈哈哈哈哈……”香梅痒得要死,笑得喘不过气,直捂着肚子乱踢,溅得沈恪一身都是水花,“守之……”
水盆被掀翻,哗啦一阵排山倒海。
沈恪把香梅按到炕上,扯去裤子,就在书房里要了他三回。
*
年底这段日子,沈恪和香梅两个人一起搭配干活,怎么都不觉得累。
沈家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等着沈情一家和小女玉璇回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