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空》一目千空

3、第 3 章

　　再次见到妈妈已经是快过年的时候。姥姥带着楚潇从菜市场走回家，楚潇帮姥姥提着菜。左手右手拎的满满当当，手心中间都因此压出一条红色的折痕。
　　但楚潇不觉得累。她只知道，姥姥年纪大了，提不动这些。她年纪还小，所以有用不完的力气，并且应该帮姥姥。
　　路上有经过的邻居，看到姥姥和楚潇，会停下来和她们客套两句。
　　她们看看楚潇，对着姥姥说：“这是老五的闺女儿？真懂事！”
　　姥姥看了一眼楚潇，没说话，笑容淡淡。让人看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邻居又问道：“老五走了大半年，有说过年回来不？”
　　姥姥语气平静：“谁知道呢？咱也管不住。”
　　“管不住大的，让你管小的呢！邻居看着楚潇打趣道。
　　楚潇低着头，盯着水泥地的裂缝发呆。
　　两人又就菜价、晚饭讨论了半天，楚潇则一直低着头，累了就抬头看着旁边小摊来来往往的人群，思绪飘忽。
　　尽管如此，她也能感受到旁边奶奶们的目光，楚潇被盯得头皮发麻。
　　她们的上下打量毫不掩饰，赤裸裸地端详着楚潇，最后寒暄完毕，姥姥捏了一下楚潇的手。楚潇对上一众目光，随即又低下了头，怯生生道：“奶奶们再见。”
　　没有人回应楚潇，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从她身边走过。
　　姥姥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楚潇说：“和长辈说话都不笑一下？”
　　楚潇心沉了一下，不敢说话。
　　姥姥带着严厉又说道：“天天供你吃，供你喝，见了人话都不会说，还摆脸色？你有什么可骄傲的？自己挣钱了？连饭都不会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照顾两个弟弟了！什么我都得干！你看看你洗的那个碗，碗边的油都没擦干净，还不如不洗。”
　　“刚人家那都是你舅领导的丈母娘、亲妈的。你住着的房子还不是舅舅可怜你呢？你倒好，还摆上脸色了。”
　　“我没有——”楚潇忍不住顶嘴。她只是觉得对话有点无聊……但她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
　　姥姥没有让楚潇继续说下去，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楚潇赶忙把辩解的话咽到肚子里。

　　“老太太！今天南瓜便宜呢，来一个不？”
　　路边一个大胡子叔叔，笑得憨厚朝姥姥喊道。
　　姥姥立刻和颜悦色道：“今天买够咯！明儿再和你买啊。”
　　楚潇不知怎么，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她一点都不惊讶于姥姥变脸变得极快，或许说，这种行为对楚潇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
　　楚潇更难过的地方在于，姥姥都可以对一个陌生人好声好气，对她却吝啬于一点温柔。
　　姥姥右手提着一个小包，左手空零零，镶嵌着绿色翡翠的金色戒指在早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姥姥就在距离楚潇几步远外兀自向前走着。丝毫没怀疑楚潇是否会跟上来，也不担心楚潇走丢了。
　　楚潇咽下心头的苦涩，一步也不敢迟疑，亦步亦趋地跟着。
　　虽然姥姥不怕丢下她，但她怕被丢下。

　　看到楼下那辆黑色轿车的时候，楚潇愣了一下神。汽车尾灯还亮着表明车里有人，当当正正停在单元楼门口，这是让姥姥最痛恨的行为。
　　因为这样她就只能走汽车和楼梯间窄窄的过道，这让她觉得很麻烦。
　　楚潇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姥姥，果不其然，对方脸上清清楚楚摆着不耐烦的神色。
　　而当二人快走到靠近车尾的地方时，楚潇听到汽车突然停止了沉闷的声响，红色的尾灯诧然熄灭，从车上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高跟鞋声音啪嗒啪嗒，莫名和过去离开的那个脚步声重叠。红色的大衣倒是非常符合新年的气氛，只不过姥姥并不想看到这张被红色大衣衬得满面春意的脸。
　　那女人靠近，从容地从姥姥手上接来物品自己提着——尽管也不是很重，重物都被楚潇拿着。
　　她没怎么看楚潇，而是对着姥姥说：
　　”妈今天做饺子吗？“
　　她就用那种好像一起生活了很久的语气，很自然地和姥姥和楚潇一起上楼，一点都没有不知所措。
　　脸皮够厚的。姥姥常这么说她的小女儿，也就是楚潇的妈妈。
　　毕竟说走就走的是她，不闻不问的是她，登堂入室的也是她。在所有人都想着有个稳定的家庭的时候，楚潇妈妈做的每一件事都堪称是离经叛道。
　　姥姥自然瞧不上这个女儿，连带着也瞧不上楚潇。
　　但楚潇不知道大人们心中的曲折弯绕。
　　她觉得活着就好了。
　　在此之前，她和妈妈住的房子窗户都是破的，不仅漏风，吃的也不好。
　　楚潇目之所及，感受到的已经是比和妈妈住在一起百倍的幸福了。
　　可楚潇依然对妈妈有着天生的依赖。好像亲缘关系在此刻才能尽数体现，她感到和妈妈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这牵动着楚潇的目光，让她不自觉抬头去看向那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
　　之前乌黑的直发被剪短，并且从发根开始就有一个一个微小的卷。红色的口红浓艳，而楚潇也不是没有见过妈妈涂口红的样子。可楚潇明显对眼前这个人更陌生。
　　尽管如此，她坚信这段时间妈妈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虽然她不知道什么事情需要人在外将近一整年。
　　但这次回来，是来接走她的吧。
　　总不能，总不会，她要在凤城小区五号楼三单元呆一辈子。
　　“一辈子”是她和姥姥一起看的晚间电视剧里常说的一个词，一辈子是时间很长的一个概念，每个人都有很长的人生要活。
　　那这么长的一段日子里，想到如果要和姥姥一直这么生活下去，楚潇心底总会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悲凉。
　　然后，她总会试图多喝水来冲淡心中那种苦的滋味。
　　现在的楚潇就感到喉咙里很干，她特别想喝点水。

　　听到问句后姥姥也没任何反应，扶着楼梯杆向上而行的步伐缓慢而沉稳。姥姥十分擅长扮演冷漠的角色，因为这样就可以让对方无法继续对话下去。
　　果然，楚潇妈妈不再试图开启话题。她们三个沉默地上楼，

　　楚潇妈妈这才好像注意到自己的女儿似的，进门时轻飘飘看了跟在最后的楚潇一眼。楚潇欣喜地望向她时，她才勉强笑了一下。
　　三个人的沉默在午饭结束的那一刻才被打破。
　　在楚潇吃完准备送碗的时候，楚潇妈妈说：”楚潇明年该上小学了吧。“
　　虽然话题的主角是楚潇，楚潇妈妈却是看着姥姥说的。
　　”就让楚潇上旁边那个实验小学吧。回家也近。“
　　楚潇默默地把桌上的碗筷收起，走到厨房洗碗池边，踩着小板凳，水龙头将锅里的水放的半满后，楚潇关上水龙头，然后用洗碗布，就着锅里的水开始洗碗。
　　刚刚的水声淹没了部分对话。楚潇再次听到的时候，姥姥终于开口说话了。
　　”人家凭什么把房产证给你？“
　　”妈，你帮我和二姐说说。也是为了孩子上学呢，我也愿意给点儿钱。“
　　姥姥脸色一冷，语气生硬道：”人家挣的钱不必你多？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
　　听到这话楚潇妈妈脸色也不好了，好久外面都没有声音。
　　听到妈妈被数落，楚潇跟着情绪气愤了起来！又想到是因为自己上学的事，楚潇又感到愧疚。
　　情绪起起落落间，她想，为什么人非要上学呢？不上学就不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了吗？
　　”.....妈，楚潇不能不上学。“
　　”我拦着让你孩子不上学了？只有实验小学能上？全市那么多小学，怎么，都是非实验小学不上了吗？我可不帮你再照顾孩子，倒是方便你一个人去外面鬼混了。”
　　眼见姥姥气势咄咄逼人，这场对话算是谈崩了。楚潇妈妈忍了很久的脾气终于爆发，明天就是温暖的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今天却还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母女吵架。
　　“你养孩子看看麻烦多少人？我给你当保姆伺候着，你二姐房子用来给你孩子上学，你倒是天天潇洒自在。走走走，今天就把你孩子带走，我一天都不给你养了!”
　　话音刚落，楚潇妈妈就冲到厨房，她一下子就把楚潇从小板凳上拽了下来，还没等楚潇站稳，楚潇妈妈接着从楚潇手里夺过碗筷，统统摔到了洗碗池里。
　　锅碗瓢盆丁零当啷，伴随着姥姥那句”走了就不要再登我的门“，那是楚潇第一次听姥姥那么大声说话，声音洪亮盖过了周遭一切声响。
　　楚潇感到脑袋嗡嗡，她突然想到那些与此场景毫不相干的漫画书，以及，至少让她带两件衣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