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怪物的相伴指南》纪蝶

3、第3章

　　——「失眠夜」。

　　毫不意外的，洛九失眠了。

　　他在床上小幅度地翻来覆去，但仍然尽可能想着不吵醒身旁似乎早已坦然熟睡的人，他睁着眼睛，盯住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手背轻抵住额头。

　　糟糕透顶。

　　洛九心里升起哀叹般的感受，哪怕是以前——他和好几只变异体厮杀，生死一线的时候，他都没觉得……像现在这样糟糕过。他深呼吸着，试图拼命汲取空气，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很快，他失败了。

　　地下的空气冰冷而潮湿，气体急促地涌入鼻腔后，鼻尖处顿时传来似有若无的刺痛。然而这点刺痛与身旁晃眼的、令人不得不去注意的暖意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洛九努力闭上的眼再次猛然掀开，那种因为压抑而快要窒息的感受，人他再也无法在床上呆下去，他小心翼翼掀开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

　　可这时，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洛九的身体僵住了。

　　“睡不着吗？”

　　那声音听上去同样无比清醒，洛九怔住，随后猛然回过头，就看见温明煦支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哪怕是在黑暗中，洛九此刻也依旧能清楚地看到温明煦的模样。

　　青年双手撑在床板上，银发自他肩头滑落，垂至他胸前，发尾轻轻晃动着。

　　温明煦看向洛九，一双明亮的眼里满含笑意，他穿着款式最普通的睡衣，可扣子却没有扣好，疑似在睡觉时不小心挣开了，大片白皙的肌肤在大敞的领子下一览无余……

　　“……”

　　洛九呼吸一滞。

　　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偏开了眼，支支吾吾开了口：“嗯……”

　　“好巧，我也睡不着。”

　　温明煦弯了弯漂亮的眉眼。

　　“这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感觉很新奇呢……”

　　新奇。

　　不是奇怪吗？

　　洛九细细打量着温明煦脸上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苦恼。借着温明煦都会话头，洛九借坡下驴般地说：“那我还是睡地上好了。”

　　说着，洛九没有给温明煦拒绝的机会，他迫不及待想这么做，可温明煦抓住了他的衣角，仰头看他，极其任性地说：“不要，我不想一个人睡。”

　　温明煦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我一个人睡的话，会做噩梦。”

　　洛九的脚步顿住了，内心几番挣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轻声问温明煦：“你……做噩梦了？”

　　“嗯，我时不时就会梦到以前的事。”

　　温明煦没有具体说明那到底是怎样的噩梦，于是洛九迟疑了，不明白自己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毕竟这事关温明煦的个人隐私。

　　应该不该问吧？如果是很糟糕的过往，温明煦自己估计也不太愿意回想。

　　可是，好想知道，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明明知道不该问，但洛九垂眸看着温明煦，喉结却忍不住滚了滚，一些话来到他嘴边，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紧接着，新的问题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洛九从没意识到自己竟是一个拥有如此程度窥探欲的人，他竟然希望温明煦能和他分享一切，希望温明煦不要因为过往露出这么忧伤的表情。

　　可是，这不对吧？他和温明煦明明才刚见面不久。

　　哪怕是许久都没有和人沟通，可洛九知道，这样令人沉重的心情实在不应该说出口。如果说出口的话，他应该会被温明煦当成是很糟糕的人……甚至是变/态吧。

　　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以及想法，洛九像一尊雕像一样凝固在床边。

　　直到温明煦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再次开口：“洛九，我不想做噩梦，你能帮帮我吗？”

　　明明是询问，但温明煦似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他竟然无比笃定洛九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用十分期待的目光看着洛九。

　　在温明煦的视线下，洛九的唇果然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你……希望我怎么做？”

　　温明煦的眼倏地亮了，他笑了：“洛九，你果然是个好人。”

　　好人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洛九，洛九再次不自然地避开了温明煦的目光。

　　「啊，被彻底拿捏住了。」

　　洛九心里十分苦恼自己的不争气，他很清楚，清楚温明煦不是因为天真单纯才说出这种话的，温明煦很确信，确信自己拿捏住了洛九。

　　可是洛九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拒绝温明煦的请求，甚至……就连温明煦的夸奖，都让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已经很久没再感受过的情绪，他刻意抿了下唇。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温明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朝洛九伸出手：“那么，抱抱我吧。”

　　温明煦理所当然地说着，洛九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抱抱？”

　　洛九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他僵硬模仿着温明煦的语调，仿佛一点也不认识这两个字。

　　虽然看上去身材较为瘦弱，但温明煦的的确确是个成年男人，一个成年男人对另一个成年男人提出拥抱的请求，这……难道不奇怪吗？

　　不仅奇怪而且诡异。洛九想这么回答自己内心的问题，可是……可是……一对上温明煦那双眼，那就像着了魔一样。

　　恶魔对他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嗯。”

　　“不可以吗？”

　　久久没有得到洛九的回答，温明煦的神色渐渐变得落寞，他垂下眼帘，开始慢慢地将手缩回。

　　“不可以就算了。”

　　——这幅样子，是做给洛九看的。

　　洛九明明发觉了，可是，他还是动了。机械般地一点点俯下身，洛九僵硬朝温明煦伸出手。

　　发觉洛九的动作，温明煦再次流露出笑意，他的动作比洛九更快。

　　洛九的身体一颤，怀里便多出一具温暖的躯体，那具躯体紧挨着他，躯体的主人那双热得仿佛能将洛九烫伤的的手，一只轻揽住洛九的脖子，另一只则搭在洛九的后背上。

　　洛九像被定住一样，再也动弹不得。可温明煦却笑了，他像对事物感到新奇的孩子一样，眼睛闪闪发亮：“真的跟书上说的一样，很温暖呢。”

　　“……”

　　温明煦感受洛九怀抱的同时，洛九却密切地关注着温明煦的呼吸。

　　温明煦说话时，轻轻突出的气息轻拂过洛九的耳朵，于是顷刻间，一阵电流从洛九身体里窜过，电流从洛九的耳朵蔓延到他的尾椎骨，洛九的身体小幅度地、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洛九的耳朵瞬间变得滚烫，他的目光无措地在空气中游移着，难得庆幸黑夜的到来，因为在一片漆黑之中，温明煦仅仅只能勉强窥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可这么想着，洛九总又觉得，其实温明煦什么都知道。

　　“我们今天晚上可以这样睡觉吗？”

　　温明煦似乎格外喜欢洛九的怀抱，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可这样的问题，对洛九来说，无异于刁难。

　　“……”

　　然而只要温明煦坚持，洛九最终还是会答应他。

　　不过好在，这一次温明煦没有坚持，见洛九没有回应，他只是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随后才恋恋不舍地从洛九的怀抱里离开。

　　“真的要睡在地上吗？”

　　“嗯。”

　　见温明煦愿意答应自己，洛九如释重负般立刻有了回应。

　　“地上很脏哦？”

　　“没关系。”

　　见洛九回答得决绝，温明煦很惋惜地把被子和枕头都给了他，他起身开了灯。

　　“好吧，那至少让我帮你打扫一下。”

　　说着，温明煦拿来扫帚，但他似乎不太擅长这种工作，洛九瞄了眼温明煦连纽扣也系错的衣服，自觉地暂时把枕头和被子又放回到床上，他接过了温明煦手里的扫帚。

　　短暂的打扫工作结束以后，洛九又再次看了看温明煦，他犹豫着，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温明煦说：“那个……你的扣子……”

　　温明煦顺着洛九的目光低下头，他怔了怔，随后轻蹙着眉，笨手笨脚给自己系起了扣子。

　　又系错了一颗……

　　洛九头疼，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可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半蹲在床边，细致地、认真地，帮温明煦把一颗又一颗扣子系上了。

　　“谢谢你，”温明煦露出不太好意思的意思，随后，像是担心洛九嫌弃自己，他小声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连小事都做不好的原因，“我以前一直被人照顾着，所以不太擅长做这些。”

　　……听上去完全是个大少爷呢。

　　洛九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低着头，目光只敢专注落在扣子上。

　　“以前一直有人说我长得很好看。”

　　温明煦却对着沉默的洛九继续说着话。

　　是很好看。

　　洛九下意识在心里附和。

　　“不过我一直没什么实感，毕竟除了医院，我哪里也去不了。”

　　医院。

　　这个词让洛九微微停下系扣子的动作，他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犹豫着想要不要询问温明煦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可抬头时，他却撞进了温明煦含笑的眼里。

　　“不过，今天，我第一次觉得我的确长得很好看呢。”

　　“我很开心哦。”

　　温明煦轻飘飘地说着，仿佛早已看穿了洛九所有的想法。

　　洛九隐藏在黑发下的耳朵顷刻间红到像要滴血。

　　“我……我去上个厕所。”心脏砰砰直跳，洛九系完最后一颗纽扣，顿时逃似地转身，快步进了洗手间。

　　“砰——！”

　　洛九关上了洗手间的门，他用手接了些水，接脸泼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滋味让他勉强回过神。

　　可很快，他的脑子里又开始回放——

　　回放温明煦身体的温度。

　　回放温明煦掌心的柔软。

　　回放温明煦和他说话时，轻轻吐出的，拂过他耳朵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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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等。

　　洛九想要让自己别再想下去了，可他的手却情不自禁地渐渐往身下探去。

　　糟糕，洛九用最后一丝理智想要拉回自己，让不变成可悲的变/态。然而，这最后一丝珍贵的理智最终还是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蛮的、赤/裸的欲望。

　　洛九想要吻上温明煦那双瞧他时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他想要一根根地亲吻温明煦的手指，想要……

　　洛九想要的不仅仅是亲吻。

　　他完了，他彻底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