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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残忍的记忆 ...

  •    深夜,月如弯刀,似伊人似簇非簇的峨眉,赛闲挂珠玉宝帘的小银钩。雾气凝绕,几多柔情。宁静的小山庄里家家户户安然入睡,山野里的昆虫唱着不知名的小夜曲安抚睡梦中的人们。

      月小舒赴约而至,黑风庄庄主的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干净利落,四方青石板凳围着圆石桌,满架葫芦藤上枝叶盘旋。田园风光,井井有条,犹如他这个人一样,总喜欢干什么事都一丝不苟。

      “月姑娘,请坐。”

      葫芦藤下,圆石桌前,立着的那个人影依旧是站得笔直,精神抖擞,即使是雾气弥漫,朦胧熏染的醉夜,他还是不改以往的硬朗。

      “呃?”

      月小舒不禁提了口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周子云。

      只见他一身青色长衫,腰间系玉色衣带,负手而立,将往日披散着的乱发全都梳了上去,在头顶上挽了个发髻,银质发簪横插,显得发丝乌亮乌亮的,更加精神。少了几分草莽英雄的霸气,却多了些许文雅清秀的气质。

      “周庄主,请!”

      月小舒说罢这话,自己都觉得一惊,立刻感觉气氛不对,好像是两个武林帮派的元首高层会晤一般,郑重的让她不禁手心渗出冷汗。

      两人坐在院中的青石凳上,月小舒见周子云的眼睛黑亮的出奇,心里开始发毛,她如今虽然不怕他会一枪挑死她,只怕知道这个人的传奇故事。

      人就是这样,你越想知道某一件事,越对什么感到好奇,你就会越怕,在谜底即将揭晓的时候开始紧张,开始想逃离。

      “月姑娘,前些日子,礼遇不周还望姑娘海涵,黑风庄是个小村子,你也看到了,所以……”

      “啊没有没有……”月小舒赶紧摆手,她真的不习惯他这样客套的言语。

      “我月小舒怎会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再说我看这山庄上下都是朴实的农人,只不过是对明潜山庄有些看法罢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无凭无据,更何况是仇恨。”

      月小舒说完最后一句心情莫名沉重了一下,无凭无据怎么人心会变得那么快,她被逐出师门的真正原因究竟又是什么呢?

      周子云的眼神稍稍幽暗了一下,如醉月一般染上了水雾。

      “没错,你觉得人最大的仇恨是源于什么?”

      “家破人亡。”

      月小舒想都不用想,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原本没有“仇恨”二字,只不过她所知道的所有江湖轶事都会以这四个字为始。

      没有“家破人亡”这四个字就没有仇恨,没有仇恨就没有复仇,没有复仇就铸不成传奇,没有传奇的江湖便不是江湖。

      “如果我的家园是被夷为平地一把火烧了我也不可惜了,可我的家分明被别人占据,理所应当的占有。我每天还能看见它的存在,每天也都能想象到那里住着一个恣意妄为的家伙,他从来不会想到曾经祖祖辈辈在这土地上耕种的人现在有多么想念故土。”

      周子云讲到此处突然笑了,他上下打量着月小舒。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你。”

      月小舒恍然大悟。

      “原来我家住的院子的主人竟然是你,难怪你会那么清楚那棵老银杏树,花喜鹊的事情,还有那个正字真的是你小时候刻的?”

      “是的。”

      “我明白了,你在山崖上建了那么个小院就是还念儿时的家,你每日眺望的也是伏仙山对吗?”

      “当然。”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明潜山庄为什么会把你们从伏仙山上赶走了吗?”

      周子云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如果说没有原因呢?”

      “什么?这不可能!”月小舒惊道。

      “因为这个原因很荒谬,我自己都不敢想象。十五年前,明潜山庄曾在赵州有一些威望,不过断不可与当今十大门派相抗衡,当然也想跻身十大门派之一。伏仙山是段州的一块宝地,自古就有很多仙人传说,山明水秀,看上这块地方的人又何止明潜山庄这一派,当年江湖上颇有来头的恒诏门早就野心勃勃了。所以这两派会以江湖上最常见的,也是最有效的方式解决这个矛盾。”

      “什么方式?”月小舒听得极为仔细不希望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对决或者说是厮杀。”

      周子云顿了下继续道:“在任何两个门派对决之前都会让他们看重的地方成为最原始的,没有一个外来人存在的——空山。”

      “什么?”月小舒倒吸一口凉气。

      “在决战开始的前一个夜晚,我只有些害怕,山上灯火通明,感觉像是特别喜庆的场面,男女老少全都从家里出来,婴儿,孩童还窝在母亲怀里睡觉,还有年迈的老人相互搀扶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悲伤。失去家园的痛苦镌刻在他们的脸上,更深深烙印在他们的心间。我还记得我爷爷死也不肯离开家,所以在我们走之前他说要留在那里,谁也劝不动。他最后站在银杏树下对我笑,朝我挥手,牙齿全无,灰头土脸,腰板却挺得笔直,可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也许他死了,也许他侥幸活了,可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存在。”

      周子云又笑了像是在回忆爷爷的笑是什么模样,似乎是在记忆里寻找那个场景。

      “饿死的,累死的,病死在途中的人多的是,剩下的劫后余生的人们才开始新的生活。我的父亲是当时的村长,为了救更多人他把口粮让给了别人,母亲也是为了照顾我和妹妹而得肺痨死的。黑风老怪秦刀的大哥脾气倔的像头牛,最后是被活活给气死的,所以黑风老怪为报仇后来擅自离开大伙到外面拜师学艺,现在他回来寻仇以为能单刀赴会,却还是败走麦城了。至于我的枪法是自创的,在黑风庄功夫第一,出去估计就找不着北了。”

      月小舒听得出神,刚想被这个故事打动得落泪,却硬是被他最后一句自嘲的话给逗乐了。原来他这么聪明,自己糊弄两下就可以敌得上她十几年的功夫,还真是前途无量啊。

      突然周子云眸光闪烁神情严肃地问月小舒: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举家迁徙吗?”

      “不是因为明潜山庄和恒诏门的对决所逼吗?”

      “不。”周子云摇头:“是因为他们太善良了,他们不够强大,不足以抵抗这么强大的力量。江湖门派相互斗争的时候何时会考虑平民百姓的生死,谁会考虑土地、家园对一个普通人是何等的重要。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会被别人踩在脚下,粉身碎骨,压成粉末,直到灰飞烟灭。”

      月小舒望着周子云高大的身影,挺得笔直,那弯弯月牙照射下的影子狭长,细的像一条丝线,笔直的细线却浑然不断,绵延,一直伸展到看不见的墙角。

      “原来是这样……”

      月小舒紧咬下唇,恨不得咬出血丝,就像她父亲死去的那一刻一样,咬得下唇生疼,直到鲜血直流。

      “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周子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最恨的是那两个门派的人竟然像看笑话一样,看着那些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下山逃命的人,恨不得想过去踩两脚,以示威严。他们丝毫没有想过这些平民的感受,想的只是怎么杀死对方。”

      “可他们的手明明绞杀了那些无辜善良的人。”月小舒开口点头,正色道:“你想怎么办?凭你现有的实力根本伤不到明潜山庄分毫,又怎么可能夺回自己的家园。”

      “是啊,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周子云默念,沉沉低下眼睑用如同醉月一般的神情看向月小舒:“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月小舒既然已经站在这里就算是半个黑风庄上的人,要杀要刮自然是全听庄主发落。只是单凭我的力量,你也看到了,根本……”

      月小舒摇头,她的力量真的太过单薄,根本是自身难保,还怎么帮助别人。

      “如果可以,我想我们需要吸纳跟多的力量。”周子云的眼睛望向夜空,目光之中充斥的是不灭的光亮。“我们自己成立一个帮派,只有在武林先站稳脚跟才能……”

      “才能报仇雪恨,夺回自己的家园!”

      葫芦架下的两人皆是一惊,这个声音分明是第三个人的!

      “怎么都这幅表情?不欢迎我啊?”江陌辰背着手转转眼珠轻笑道:“还是……幽会被人发现所以……”

      “江兄还真会开玩笑!”

      周子云立即打住,嗔怪了一句,两颊有可疑的红云在月色下朦朦胧胧,有的人看见了,有的人压根就没看。

      月小舒指着江陌辰,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你明明身怀绝技,却藏而不露,想必周庄主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但做朋友的难道不应该第一个挺身而出吗?”

      “我江陌辰从不杀人,这一点百年不破。”

      江陌辰从身后晃出两坛好酒,摆了三个大腕,笑着将瓶塞拔开。

      “来来来——都坐下,都坐下,有美酒相伴,岂能错过今夜这难得一聚的好时候?”

      江陌辰将酒给三人满上,他一出现,原本凝重的气氛突然一下子变了样子,轻松地像是随时都可以开玩笑。

      江陌辰开口笑道。

      “为我们周大庄主的英明决定干杯,以后这江湖上马上就会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武林的栋梁之才!”

      “没错,周大哥如此聪明以后定能报仇雪恨,不辱使命!”月小舒赶快也将碗高高举起和江陌辰的碰在一起。

      “你们这都是哪跟哪啊?八字还没一撇马屁就先拍上了?”周子云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以后我们可都是跟您混的了,再怎么不也得招呼周道一些啊!”江陌辰对周子云眨眨眼,笑得如同春日暖阳,那种笑容顿时让寒夜温暖了起来。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信任我,那我就……干了!”周子云一副被硬驾上宝座的感觉,哭笑不得。

      “干了!”

      “干了!”

      三人同时碰碗,陶碗碰在一起没有瓷碗清脆却多了些厚重,像是他们彼此沉甸甸的情谊,注定了如何也解不开的未来。

      这是月小舒第一次喝酒,她有些心虚,可也害怕这两个人笑话她,所以愣是硬着头皮生吞了,酒的清香与苦涩全然没有品味到,唯独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眼前的那两个男的人影交叠在一起,变得乱七八糟。

      混乱中她好像看到眼前坐着的是洛长风与瞎子,他们高谈阔论,谈着不知什么东西,兴高采烈的。

      瞎子手舞足蹈,恨不得马上再弹一曲助兴,洛长风也春风荡漾,少有的兴奋,这两个人不一直是死对头吗?怎么会坐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

      只听江陌辰笑道:

      “这建立帮派的对策周大哥可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啊。怎么今夜先教这个外人给占了便宜?”

      “什么外人,我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月小舒耷拉着眼皮,一脸不满,支着下巴没好气地样子,突然她一拍桌子,气道:

      “明明是内人嘛!”

      没想到这两个男的全部僵在了那里,江陌辰在她旁边,周子云在她对面,四只眼睛通通望向月小舒。

      时间仿佛凝在了那一刻,

      离得近的江陌辰轻拍她的小脑袋。

      “笨丫头!就喝了这么点就醉成这样了,不如我扶你到屋里睡吧!”

      月小舒一把挥开他的手。像所有醉鬼一样说了句套话:“我没醉!”

      她嘟起小嘴,一脸不高兴,桃红色的面颊在月色下美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第一次感觉到她的美,美得像一朵诱人的花朵,含苞待放,马上就要绽放出绝世的美丽。

      “内人,是不可以乱讲的!”

      周子云微笑着摇头,她望着对面醉得一塌糊涂的月小舒,眼中的光出奇的柔和,像是丝丝滑滑的锦缎,再不与刀剑有任何关系。

      他说的这句话,很有歧义,只是这时的他还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层含义。

      “周大哥我看我还是把她送回去的好。”

      “就先让她睡在我这里吧,等一下,我还有很多话要与江兄讲。”

      “这我当然知道!”

      江陌辰笑得异常灿烂,眼弯得像天上的月牙。他将月小舒打横抱起往屋里进。

      月小舒还在死缠烂打不依不饶,小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江陌辰的身上。

      “放我下来了,瞎子,我可一点都没醉!”

      江陌辰抱着月小舒的手紧了一下。

      “你刚刚叫我什么?”

      “瞎子啊,你不就是我月小舒的小瞎子吗?你忘了我可没忘,你跟我比武输了,答应我要给我一辈子当牛做马,要当我一辈子的奴隶啊!”

      月小舒轻推着他的肩膀,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你不能赖皮,不能赖皮……”

      “你果然醉得不轻!”江陌辰收起笑意凝视着她发烫的小脸,粉嘟嘟的,恨不得咬一口尝尝。

      月小舒微微睁着眼睛,沉醉的眸子里面似乎映着一个驼背丑瞎子的脸,那张丑陋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动一下就可怕的让人做恶梦。

      即使那些都是假的,只是一张人皮面具。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跟瞎子打赌输了,欠他一个赌约?”

      江陌辰将月小舒的身子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褥,忍不住伸出手指轻点她的小鼻头。

      “嗯?”月小舒摇摇头,合上了双眼。

      “瞎子……瞎子……”她轻轻在嘴里嘟囔着这两个字,像是怎么也咀嚼不烦的美食,一遍一遍的嚼着。

      “笨丫头!”江陌辰起身抱着膀子盯着她的小脸看了又看,他的心情某明其妙的好。

      瞎子……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在意那个小小的丑陋的瞎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残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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