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城》玄乙同学

9、鹤唳

　　当晨曦出现在天边的时候，连夜赶路的何涯与楚南歌已经出了都城，进入陇溪镇。
　　“我和你辜蓬哥哥遇见，就在这陇溪最大的那个酒家里。”何涯告诉楚南歌，“当时我被官府追杀，还是他帮了我一次。”
　　“官府也知道你是何家人吗？何家怎么到处是仇人啊？”楚南歌好奇地追问。
　　“还不是欲望，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何涯道，“江湖上的那么多恩怨是非，不会都有原因的。”
　　“所以，何大哥是要带我去酒家吗？”
　　“不，我们去一趟游影。”何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去见一见曾经的故人。”
　　游影在接下崎峡的委托之后，真的如司照情计划的那样，选择解散。各处的赏金杀手们，愿意留下的继续跟着司照情，不愿意留下的，便自行离去。
　　何涯却并不知情，当他带着楚南歌赶到时，那一间小店已经换了别的主人。
　　“这里原来的店主呢？”何涯站在门口，看着新来的所有者将杂物清理出去。
　　“公子可知道这里先前是什么人吗？”那店主压低声音，“江湖最大的赏金杀手组织，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他们手下的孤魂，现在可好啦，没了这群恶魔，江湖也该太平了。”
　　“少给我胡说八道，什么恶魔，搅动江湖的，是那些所谓正义的伪善者才是，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就是恶人？”何涯不服气地冲店主道。
　　“何大哥，你先冷静一下。”楚南歌见他和那店主理论，连忙一边向对方赔不是，一边强行拉走了何涯。
　　“楚南歌，你放开我。”走出好远，何涯还在愤愤不平。
　　“何大哥你冷静点啊，那店主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发这么大火。”楚南歌人小，力气自然比不过何涯，他只得以语言来说服对方。
　　“那你告诉我，游影去了什么地方？”何涯问。
　　“说不定，他们是换了地方呢？”楚南歌道，“要不，我们回去找辜蓬哥哥，他一定知道的。”
　　何涯听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不去了，再去都城，你我就是自投罗网。”
　　“为什么？”楚南歌隐隐觉得，事情远非他见到的那么简单。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何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南歌，你听说过鹤唳吗？”
　　“鹤唳？知道，是陇溪以北的一个村落的名字，据说那里经常有灵异事件发生，闹得村子不得安宁。”
　　“什么灵异事件，你从哪听来的？”何涯道，“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罢了。”
　　“所以，我们要去鹤唳？”
　　“对。”

　　自陇溪向北，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鹤唳。这个村落并不小，依山而建，绵延数十里，村中亦有不少人家。楚南歌头一次进到这里，好奇地四下看着。何涯不问门路，径直朝村子里面走去。
　　“两位公子，来鹤唳，所为何事啊？”冷不防，一个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楚南歌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一个年迈的妇女，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很是深，如同老树盘错的根部。
　　“不劳您老费心。”何涯回礼，“我们拜访鹤唳，是寻一位故人。”
　　年迈妇女似乎还要阻拦，何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您放心，我们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们找谁？”老妇人不依不饶地问，“你当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来鹤唳寻访故人，怕是没人相信吧？”
　　“我知道。”何涯无视她的威胁，“但我们真的只是来找人。”
　　楚南歌听着两人的交谈，忍不住问：“找人不可以吗？你们这里是有什么…”
　　何涯不等楚南歌说完，眼疾手快地捂上了他的嘴，“少说两句。”他低声警告着。
　　那妇人用依旧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这才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等到再也看不见老妇人的身影，楚南歌这才问道，“何大哥，这到底什么情况？看来我的感觉没错，鹤唳真的和平常村落不太一样呢。”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何涯并不打算向楚南歌解释，他们一直走到鹤唳村的尽头。村子尽头的人家，看上去和其他屋子没什么两样。何涯率先走进小院，那院子像是好久没有人住了，荒草几乎淹没楚南歌的小腿。他们穿过草丛，在屋子背后，有两座低矮的坟包，前面立着石碑，碑上却空空如也，没有刻一个字。
　　楚南歌正疑惑这是什么人的墓地，便听身后有人道：“阿涯？你怎么来了？”
　　白衣红裙的司照情提着竹篮，踏过荒草，她看了一眼楚南歌，又开口：“你是楚南歌吧？之前来游影委托的那个。”
　　“司首领好，你是来这里祭拜的吗？”楚南歌点头致意。
　　“是啊，我来看看他们。”司照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夹杂着阴冷的风，“都十五年了，常来的故人，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了。”
　　“司首领，他们是什么人啊？”楚南歌看着那两座坟墓。
　　“辜远归，和他的妻子司晔瞳。”司照情道，“司晔瞳是我的师父，而辜远归，曾是崎峡派之人，崎峡掌门程远阳的师弟，算得上是你的师叔。”
　　“原来师父说的师叔，便是辜大侠。”楚南歌恍然，“真可惜，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南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何涯出声问道。
　　“鹤唳啊，何大哥不是说过吗？”楚南歌不明所以。
　　“这里，是亡故之人重回世间的归宿。”何涯没有认同楚南歌的回答，却也没有反对，“那些执念过深的亡魂，无法往生，便重回人间，在鹤唳，等待他的故人。这个院子，也是辜家夫妇曾经的住所。”
　　“我就说有灵异事件嘛，你还不承认。”楚南歌听了，非但没有惊讶，反而激动地向何涯证明自己说过的话，“可是，辜大侠为什么没有回来啊？”
　　司照情将手中的竹篮放在坟墓前，一边答道：“他们回来过，不过是没有留在鹤唳而已。”语毕，司照情又问道：“阿涯，蓬儿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他执意要留下，说是游影的任务不完，便不回来。”何涯如实回应。
　　“游影成员和我说过，现在，崎峡与何家也差不多要见面了。”司照情没有责怪何涯，“等祭拜完，我要回一趟都城。麻烦你们在此等候。”

　　辜蓬握紧匕首，将它藏进手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都城一家酒肆。他睫毛低垂着，让阳光肆意洒在脸颊上，看似对四周的喧闹毫不关心。他偶尔拿起一旁桌上的酒瓶，将清冽的酒倒进口中，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要将人留在这一刻。
　　喧闹之中，辜蓬渐渐分辨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并且离他越来越近。片刻之后，辜蓬睁大双眼，便见十数名穿着浅灰色长袍的人走了过来，人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剑。为首的是一名年纪稍大的侠士，表情严肃，手中长剑不同于他人。此人正是崎峡派掌门程远阳，崎峡派在这一代是远字辈，程远阳作为最大的崎峡派中人，武功也理所应当地高于他的师弟们。崎峡弟子以剑为主要武器，剑术世代相传。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前，曾有过一名崎峡弟子，与程远阳同辈，却是崎峡立派以来少见的武学天才，此弟子天资聪颖，武功也在程远阳之上。他以佩剑“虎啸”与匕首“龙吟”闻名于江湖，是难得的侠义之士。
　　程远阳带着崎峡弟子经过辜蓬面前，很显然是因为没有收到游影的消息，而按捺不住，亲自出动。辜蓬将匕首转了个方向，不动声色地跟上了崎峡派。
　　崎峡作为江湖第一大门派，自然不屑于用那些以江湖规矩来看不正当的手段，程远阳一行人径直来到何家府邸的大门前。辜蓬不远不近地跟着，见程远阳停了下来，思索片刻，他提高声音道：“程掌门，别来无恙啊，不过你既然委托了游影，就应该交给游影去做才对。程掌门亲自带着这许多弟子来都城，是何用意？”
　　程远阳听到他的话，回过头看了辜蓬一眼，“你就是游影的赏金杀手？你叫什么名字？”
　　“赏金杀手辜蓬，见过程掌门。”辜蓬轻笑道。
　　“游影的杀手，可都是暗地里执行任务的，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又是何用意？”程远阳丝毫没有将辜蓬放在眼里。
　　“程掌门，我怎么杀人，是明是暗，都不劳您费心。”辜蓬继续道，“今日程掌门来何府，恐怕不是刺杀何掌门这么简单吧？”
　　辜蓬说完，不等程远阳开口，纵身跃上何府院墙，身形一闪，便躲过何家守卫的追捕，进入了何家府邸中。
　　他直入正堂，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任务，谁知，刚进门便见何然站在屋内，似乎在等什么人。辜蓬一皱眉，“何掌门，我受人之托，来取你的性命。”
　　何然听罢，却没有意外和惊恐，“看来，我的性命，是该还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辜蓬拿着匕首的手顿了一下。
　　何然冲他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姓辜吗？”
　　“你认得我？”辜蓬很是疑惑。
　　“我们家人的命，是你的父亲救下的。如今，也是该还给恩人了。”何然看向辜蓬，“你的匕首，是你爹留给你的‘龙吟’吧，你和他当年可真像。”
　　“你少和我套近乎。”辜蓬冷冷道，“何掌门，你不会以为，你和我说这些，我便回留你一命吧？当年我爹娘的去向，何家可是脱不了干系。”
　　何然的目光落在辜蓬的匕首上，他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恨我们何家，辜家夫妇当年殒命，我们是有责任。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爹娘，他们曾经救过何家人，他们是真正的侠士。比起那些高喊着正义的口号却做着伪善之事的人来，可谓云泥之别。”
　　辜蓬突然想放过何然，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举起了匕首。寒光闪过，辜蓬看见，何然在他面前倒下，嘴边却仍然留着一丝笑容。辜蓬盯着何然，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擦去匕首上的血迹，看到上面刻着两个字：龙吟。
　　不知为什么，辜蓬一点也没有任务完成的轻松和快感，何然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挥之不去。走出正堂，没有人阻拦这位游影杀手，辜蓬一直走到大门外，这才抬起脸对程远阳漠然道：“程掌门，你崎峡委托游影的任务，我给你完成了。”
　　他没有去在意程远阳的反应，一阵疲惫感突然袭来，充斥着他的全身。辜蓬晃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一直警惕着走到程了远阳的视野范围之外。
　　辜蓬松了一口气，他深知一旦让崎峡发现破绽，再想脱身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虽说崎峡的目的是何然，但他是游影之人，是整个江湖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赏金杀手，是官府所忌讳的对象，落在崎峡手中，难保崎峡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游影的事来。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脚下一个踉跄，龙吟差点脱手。
　　“蓬儿？你没事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有人抓紧了他的手臂。
　　司照情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徒弟，“任务完成了吧，我们回家去。”
　　“回家，是回游影吗？”辜蓬知道是司照情来找他，戒备心放下了不少。
　　“不是游影。”司照情道，“回我们当年的家，鹤唳。”
　　听到鹤唳二字，辜蓬猛地睁大了眼睛，“鹤唳？是…是我爹娘他们回来了吗？师父，是不是他们？”
　　“你别激动。”司照情安抚道，“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再说不迟，阿涯和南歌还等着我们呢。”

　　鹤唳村，楚南歌站在院子里，何涯在一旁来回地走着。楚南歌忍不住抗议：“何大哥，你在想什么呢？走来走去的，我都被你绕晕了。”
　　“照情姐姐怎么还不回来？”何涯时不时地向院子外看上一眼，“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拜托，照情姐姐就算轻功再好，不是还有辜蓬哥哥吗？他们从都城到鹤唳，怎么也得一段时间吧，何大哥你可不可以耐心等一会啊？”楚南歌对他的态度很是无奈。
　　说话间，何涯总是觉得四周除了他和楚南歌外，还有第三个人在什么地方盯着他们。
　　“南歌，你有没有觉得，附近有人在看着我们？”何涯的语气有些神秘莫测。
　　“什么人？是辜大侠他们吗？”楚南歌朝四周看了看，“何大哥，你可别吓唬我啊。”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人猛地靠近，一把从身后抓住了他。
　　楚南歌用力想要挣脱，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放你出来了这么久，还真以为自己不用回去了？”
　　何涯看时，见一名穿着淡蓝色衣衫的青年站在楚南歌身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那青年长相虽不差，却总是板着脸，给人冷酷无情的感觉。
　　“楚南歌，和我回去。”青年的语气也是冰冷的，“自己不回崎峡派也就罢了，连我的话都不从吗？”
　　“你是什么人？放开他！”何涯几步上前，掌中暗自发力，向着蓝衣青年袭去。
　　“雕虫小技。”蓝衣青年全然不把何涯放在眼里，他拉着楚南歌，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挡，便化解了何涯的攻击，何涯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力量袭来，沿着他的手臂而上，何涯没有防备，只觉得胸口刹那间有些闷。
　　“何大哥停手吧，你打不过他的。”楚南歌喊道，“放心，我没事。”
　　蓝衣青年冷笑一声，转身带着楚南歌离去。

　　等司照情与辜蓬赶到鹤唳时，只看见何涯一人站在院子中。
　　“南歌呢？”司照情问。
　　“有人来过，带走了南歌。”何涯还没从蓝衣青年的反击中缓过来，见了辜蓬，他勉强抬起头，“辜大人任务完成了？”
　　辜蓬没说话，眨了眨眼表示认同。
　　“带走南歌的是什么人？”司照情追问。
　　“一个蓝衣青年。”何涯道，“他武功不弱，我不过和他对掌一次，他的内力雄厚，非常人能比。”
　　“是碧云。”辜蓬在一旁插话道，“江湖传言，碧云派楚氏世代传习碧云身法，楚氏弟子着蓝衣，自幼便开始练习。待成年之后，能学完所有招数。习成之人内力雄厚，源源不断，身法威力无比，几乎无人能敌。”
　　“怪不得。”何涯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南歌也是碧云楚氏的人了？”
　　“应该吧，他毕竟姓楚。”辜蓬回答。
　　“南歌被那人带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我要去把他找回来。”何涯说着，便要跟上去。
　　“阿涯，等等。”司照情及时叫住了他，“不可贸然前往。碧云身法在江湖上算是第一厉害的武功，你单枪匹马去的话，非但找不回南歌，自己也会陷进去，楚氏对待陌生人，必定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