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城》玄乙同学

14、往事

　　曾经的鹤唳，也像大多数村落一样，阡陌交通，随时能听到鸡鸣犬吠的声音，村中的人，多数是普通百姓。但也会有江湖中人，不过是隐居于鹤唳，很少再干涉江湖的事情。
　　夏七娘是现任的鹤唳村长，只是年纪稍大了些。年轻的时候，她随着丈夫闯荡过江湖，她有自己的侠客梦想，有着一手刺绣的技术，武功也不算太差。那时的夏七娘只是个小丫头，使一把短剑“戏蝶”，只是没有人见过她的丈夫是谁，也没有人问，等她一人回到到鹤唳后，便仍然定居了下来。夏七娘年轻时执着于习武，等长大后，倒是凭着她的刺绣手艺维持着生计，威望也有了提升。
　　“七娘！”她正将丝线穿过银针末端，便听见屋外传来清脆的孩童声音。夏七娘料到是村尾辜家的那孩子，于是放下手中的事物，起身迎了出去。
　　“七娘，今天可有新的成品吗？”刚满十岁的辜蓬站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问道。
　　“蓬儿，进来说。”夏七娘招招手，“新的成品还没完工呢，你不是一直想看七娘刺绣吗？”
　　辜蓬立刻听话地进了屋内，凑到夏七娘身边，“七娘，若是我爹娘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不敢当。”夏七娘笑道，“蓬儿的爹娘可都是很厉害的大侠，七娘不过一介布衣，哪能比得上呢？”
　　“可是他们成天不在家…”辜蓬有些委屈地回答，“司晗哥哥好久没有来了，家里也没人陪我。”
　　“阿晗是游影第一成员，哪能成天来找你呢？”夏七娘安慰他，“没关系，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就来找七娘。”

　　“首领，委托顺利完成。”少年道，“下一个是什么人？”他说话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息。
　　“做得好，目前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回答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腰间别着一条同样黑色的长鞭。
　　“首领，鹤唳那边…”少年试探着开口。
　　“不关你的事，不要太操心。”女子声音严厉了起来，“别忘了你是游影杀手，和他们不一样。”
　　“是。”少年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遵循着首领的命令。
　　见少年转身要离开，女子忽然又叫住了他。
　　“司晗，我问你，游影的本意，你记得吗？”
　　“当然。”司晗停下脚步，“尽力完成所有委托，无论生死。”
　　“那是世人的看法。”女子摇了摇头，“你记住，游影，便是在黑暗中寻找微光，杀尽那些不义之人。”
　　司晗应允着，不知道首领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我司晔瞳做了这么多年的游影杀手，江湖的事情，终究是比你见识得广。”女子感叹，“那些谗言，还望你不要太过相信。”
　　“司晗不会信的。”少年回应，“既入游影，便至死追随，又怎会听信江湖的那些流言蜚语？”
　　“好了，你去吧。”游影首领司晔瞳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末了，她补充一句，“今天允许你去鹤唳一次。”
　　司晗眼中闪过一丝少有的惊喜，但很快便被他掩饰回去，“…遵命，首领。”
　　司晗出了鹤唳，迎面见一个女孩子向他跑来，“师兄，你要去哪？”那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模样，倒生的十分美丽，白衣红裙，如同暗中的一道光。
　　司晗答道：“去办事，照情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便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鹤唳。”司照情道破他的话，“师兄，师父同意你去了吗？不如，带上我可好？”
　　“师父说过，不能把你带出去。”司晗拒绝道，“听话，我去鹤唳，也是首领的命令。”
　　说完，司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司照情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决定悄悄跟上师兄。

　　鹤唳。辜蓬待在夏七娘的屋子里，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喊：“蓬儿在吗？”
　　随后是夏七娘的声音，“阿晗，你来啦，快进来！”
　　辜蓬一听便清醒了，他兴奋地出了屋子，“司晗哥哥，你终于来了！”
　　此刻的司晗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兄长，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不少：“蓬儿，有没有想我啊？”
　　“当然。”辜蓬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司晗身边，刚要让司晗陪他，却敏锐的觉察到有人在暗处，“出来吧，我看见你了。”他提高了稚嫩的声音。
　　“原来，师兄你是来找这个孩子啊，怎么，他也是你的委托对象？”司照情不再躲藏，大方地现身道，“小小年纪，倒是蛮厉害的。”
　　“司照情，注意言辞。”司晗听了，很是生气，“不准打蓬儿的注意。”
　　“司晗哥哥，她是什么人？”辜蓬用充满不信任的口气问，同时下意识地往司晗身后躲。
　　“放心，她不会伤害你的。”司晗安慰着，同时用眼神警告着司照情，“没有人敢这么做。”
　　司照情也就是嘴上说说，没有首领的命令，她自然不会动手。她站在一旁，看着司晗和辜蓬玩耍，平日里冷酷无情的游影成员司晗，也会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善良。在游影，每位成员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项特长，司晗是游影首领手下的第一位杀手，他擅长用毒，尤其是他的剧毒“红顶”，见血封喉，让人难以防备。
　　司照情后来才知道，那个能让司晗放下戒备的男孩儿，便是首领司晔瞳的独子，辜蓬。

　　“风玄堂中人能打造变幻莫测的暗器和各种机关，技术高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一直在流传这样一句。起初没有人在意，风玄堂在武林人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门派，与崎峡、碧云一样，直至游影成员们接到新的委托。
　　司晗将来者带进游影内，问道：“是有新的委托吗？”
　　“是，不过，我要见你们的首领。”那人手中握着一柄雕刻花纹的银色长剑，腰间插着一把匕首，双眼炯炯有神，侠客打扮。
　　司晗想拒绝，那人微微一笑，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知道你们有规矩，不过这个足以证明了吧？”
　　司晗见是游影最高的杀手令，连忙点头：“冒犯了，和我来。”
　　司晗领来人到司晔瞳的住所，示意他自己进去。那男子先是看了一眼司晗，道：“你就是杀手司晗？”
　　“是，不知大侠有何指教？”司晗暗自纳闷这人如何会知道他的名字。
　　“阿瞳和我说起过你，果然相貌不凡。”男子看出他的疑惑，“在下辜远归，崎峡二弟子，阿瞳应该告诉过你吧？”
　　“原来是辜大侠，是司晗怠慢了。”他听到辜远归的大名，当然不会感到陌生，不仅司晔瞳与他提起过自己的丈夫，辜蓬也时常说起父亲的消息，只是辜远归常年在崎峡修习，很少去鹤唳，更不用说拜访游影。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司晗便感到他是有什么事情。
　　“首领在里面呢，就不打扰您了。”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辜远归也不阻拦，待他走后，便去寻司晔瞳。
　　“阿瞳，好久不见了。”他开口道。
　　“你来了。”阴影中的女子站起身，“是崎峡的委托吧？”
　　“是，师兄的意思，他让我来，要让游影派出武功最高超的杀手前往。”辜远归解释，“据说风玄堂掌门，芮初，掌握着能让人成为武林至强的宝物，师兄委托游影，务必拿到宝物。”
　　“游影不是替人拿东西的地方。”司晔瞳感到奇怪，“这和杀手有什么关系？”
　　“芮初必定不会将那宝物拱手让人，所以，拿不到，便杀了他。任何阻拦师兄的人，都得陪葬。”辜远归语气渐渐变冷，转述着崎峡掌门程远阳的委托。
　　“这也是你的意思？辜远归，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心了？”司晔瞳质问道，“游影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你难道不知道吗？那崎峡掌门给了什么报酬？”
　　辜远归见司晔瞳有些愤怒，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事成的话，崎峡会付双倍的赏金。”
　　“为了宝物就杀害无辜？我问你，那风玄堂掌门和崎峡有仇吗？”司晔瞳道。
　　“没有。”辜远归如实回答，“但师兄说了，若是游影不肯出面，两天内没有答复的话，便与崎峡众弟子一起前去。”
　　“这么说，你也参加？”司晔瞳不自觉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软鞭上。
　　辜远归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该我出手的时候，我不会旁观。”
　　“希望该你出手的时候，不会违逆你的本心。”她思索再三，道，“告诉崎峡掌门，委托我游影接下，不过，杀手杀的，可不一定是他指定的人。”
　　“那，我便告辞。”辜远归拱手道。
　　“你…等等。”司晔瞳又叫住了他，“你什么时候回鹤唳看看？总是把蓬儿一个人留在那儿…”
　　“不是有七娘吗？”辜远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听说你的那个徒弟，司晗，也总是去找他。”
　　“我们总是陪伴他太少了。”司晔瞳感叹，“远归哥若是有空，便回家去吧。”

　　接下崎峡的委托，游影便开始着手准备，司晔瞳的首要人选自然是司晗，鉴于任务的未知性，司晔瞳决定让司照情随行。司晔瞳很是看重这位天赋异禀的少女，曾将自己的轻功“御风”传于她，而司照情不仅领悟到师父御风的精髓之处，更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形成另一套轻功步法“无迹”。因此，司晗的“红顶”与司照情的“无迹”在江湖上也逐渐为人所知。
　　“你们两个去风玄堂，一定见机行事，那掌门芮初并不是什么恶人，不可轻易杀生，若是能得到宝物，便不可伤人性命。”司晔瞳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若是见到远归，便听他的指挥，不要恋战，不要涉足崎峡与风玄堂的个人恩怨，速战速决。”
　　司晔瞳唠叨完，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补充道：“风玄堂中人擅使暗器，一定万事小心。阿晗，护好照情。”
　　“知道啦，师父。”司晗头一次听司晔瞳说这么多话，“我会随机应变的，定不会滥杀无辜。”说罢，他拉起司照情，冲司晔瞳挥挥手，“师父，等我们回来。”
　　风玄堂是专于打造暗器的门派，会有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向风玄堂定做暗器，更多的时候，风玄堂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作为，只是专于自己的事情，很少参加武林中各大门派的集会。但它并不是远离江湖，相反，风玄堂所在的是一个距离都城不远的小镇莲台，与陇溪一样，莲台有不少人家，风玄堂坐落在距离闹市稍远的地方，门派弟子也十分低调。
　　司晗带着司照情赶到莲台，便在一家客栈先歇了下来。
　　“师兄，我们要进到风玄堂里面吗？”司照情没怎么做过任务，很是期待。
　　“我们等着，找机会进入，不过先要打探清楚。”司晗道，他整理好暗藏的红顶，“照情，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司照情听司晗要走，拉住他的衣袖，“我也去。”
　　“我很快就回来。”司晗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等着，不要给我添乱。”
　　也许是他语气有些生硬，司照情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放开了手，司晗没理会她的感受，环顾一周后，便向风玄堂去。
　　司照情不敢乱走，她担心司晗回来看不到她，只能坐在客栈门口的凳子上等着，睁大眼睛看着往来的行人。
　　司晗迟迟没有回来，就在司照情准备独自去找他时，路边一名青衣的男孩子看见她，向她走来。
　　“姐姐，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啊？”男孩看样子比她小一两岁，黑亮的双眸透出灵气。
　　“我…我在等人。”司照情回答。
　　男孩还要开口，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阿涯，走了。”随后，司照情见一名同是青衣的女子找来，那女子生的动人，让人看了便难以移开目光，“阿涯，你在干什么呢？”她问。
　　“娘，这个姐姐…”男孩边说边指了指司照情。女子一笑，抓起他的手，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向一旁站着的少女，“姑娘，只你一个人在此吗？”
　　“我等我师兄。”司照情回答，同时，游影多年的训练让她难免多了一丝戒备。
　　“不知姑娘是何派弟子？”青衣女子站定，随口问道。
　　“小门派而已，没什么名气。”司照情不敢报出游影的名号，便试图搪塞过去。
　　“我叫芮柳。”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便大方地自报家门，“这是何涯，你叫他阿涯就好。”
　　司照情没回话，抿起嘴看向面前的母子二人。
　　芮柳正要再说，见一名少年一脸警惕地挡在司照情前面，“你们要干什么？”司晗大声质问。
　　“抱歉，我们只是路过，见这位姑娘独自一人，担心罢了。”芮柳也不生气，再冲两人笑笑，低下头道：“阿涯，我们走吧。”
　　“师兄，你那么凶干什么？”司照情责备道，“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坏人…”
　　“师父是怎么告我们的？”司晗皱起眉头，“别忘了你是游影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轻易相信——算了，我们先离开。”
　　“任务完成了？”司照情问。
　　“风玄堂防备森严，还是先回去找师父，再议。”
　　司晗说完要走，突然见一名熟悉的面孔向他们来。
　　“辜大侠？您怎么…”司晗见是辜远归，很是疑惑。
　　“阿瞳让我来找你们。”辜远归答道，“怎么样，阿晗，风玄堂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吗？”
　　司晗踌躇片刻，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说实话，风玄堂戒备倒是森严，我暂时没有找到进去的路数，于是便想着先和照情回游影，之后再请师父做打算。”
　　辜远归听了他的解释之后，道：“阿瞳派我来帮助你们，我们先留在这里静观其变，想那程掌门没有得到游影的答复，必定会带弟子亲自前来，那时我们再做决定不迟，风玄堂是江湖门派，但却从未做过违背江湖道义之事，在我看来，那传说中能称霸武林的宝贝，或许只有真正侠义之人才可得到吧，我听说那风玄堂掌门芮初，善于打造暗器，但却也时常救济穷人，在风玄堂中倒有很大的威望，他的得意弟子，芮柳，亦使得一手好暗器，她与风玄堂弟子何然成亲，现有一子何涯。”
　　辜远归说到这儿，司照情听着耳熟，愣了一下，接话道：“何涯？可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
　　“应该是吧。”辜远归道，“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你认识他？”
　　“刚才师兄去打探的时候，有个男孩子过来同我讲话，他说他叫何涯，想必正是此人吧，我还见过他娘，便是那芮柳，生的倒是好模样，怎么，辜大侠，那何然和芮柳可是好人？”
　　“当然是好人，风玄堂弟子个个侠义，何来恶人之说？这次崎峡掌门给游影的委托本就有错在先，我虽奉他之命来下委托，但也很反对他的这种行为，于是便听阿瞳的话，前来找你们，若真是崎峡与风玄堂交锋，风玄堂不一定能占得上风，那时你们便助他一臂之力，也好保存一点侠义血脉。”
　　司晗闻言想了片刻，点头道：“既然是师父的命令，阿晗遵命便是。其实我们出发之前，师父就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手，还说那风玄堂之人不可杀，叫我们谨慎行事。如此看来，游影这一次的委托，可是救人了。”
　　“师兄，辜大侠，我也觉得那芮柳不像是坏人，我们不然跟他们说明来意，进到风玄堂之内，也好提醒他们，防止崎峡的攻击。”司照情出主意道。
　　“不可。你们乃是游影的赏金杀手，不得轻易露面，也不得自报家门。你们跟我在此等候，若是我师兄真的来了，我会告知你们的，若是能保住那宝物，救下他们的命，岂不更好？”辜远归阻止道。
　　“说起来，辜大侠，你可知真的宝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得到它？”司晗问。
　　“那宝物必定是个好东西，让武林中人都垂涎欲滴，一定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浪的，即使宝物有奇效，终会给它的主人带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我们自然明了。不过我觉得无论那宝物是什么，风玄堂掌门芮初必然不会把它拱手让人。”
　　辜远归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再开口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司晗和司照情听，“这莲台的景色与陇溪倒是有得一比，只是同样身处江湖，必不能独善其身。江湖啊，本来就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我们永远看不透别人的心思，身在江湖，需要知道如何才能保全自己，因为人心，才是导致江湖祸乱的真正原因。”
　　司照情睁大了眼睛，她似乎没有明白辜远归到底在说些什么。良久，司照情拉拉司晗的袖子，轻声道：“师兄，我们快和辜大侠走吧。”
　　司晗点点头，罕见地没有冲她发脾气。辜远归见两个孩子跟上来，便率先迈开步子向别处走去。
　　“但愿那个孩子能在风玄堂好好地活下来。”不知为何，司照情心中突然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