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庆西重》清潭

14、chapter14

　　我素来只记得别人的好，哪怕曾经挨过那人的打或是受过那人的委屈，不快乐的事都能在一梦之后消失无踪。篁儿以前总说，我这样的性格定然是要吃亏的。

　　醒来以后，程默已经不在，应该是去干活了。

　　我坐起来，理了理衣衫，抱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心里竟然有点空寂寂的难过。身上已经不疼了，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爹爹这么生气。

　　我笨拙地穿上鞋子，蔫头蔫脑地走出房间。

　　对面的爹爹房间还亮着光，窗纸上映着一个人影，坐在那里，久久不动。我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跑去。莽撞地推开了门，爹爹诧异地望了过来。

　　我扑在地上，抱着爹爹的腿，脸贴在他的膝盖上蹭蹭。

　　爹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下一下地抚着我起伏不停的背。

　　“重儿，我不舍得打你，但我、我怕万一。”

　　我仰着头不甚明了地看着他。

　　“不要再和皇室的人扯上关系了，不好的。”爹爹把我抱起来，下巴压在我的头顶摩挲着，不知怎么就让我觉得分外心酸。

　　“爹爹也知道太子吗？我想了想，皇室里我认识的人，就只有太子了。

　　“嗯。”

　　“太子是好人。”我抱着爹爹的脖子蹭了蹭，低声道：“太子不会伤害我的。”

　　说完以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和太子分明才相处了不足一天，我怎么会笃信他不会伤我？

　　“他是不会，但，最怕是无意。”爹爹亲了亲我的脸，说：“太子不坏，但是你不能太接近他。”

　　我“嗯”了一声，撒娇似的在爹爹怀里扭来扭去。爹爹被我的幼稚逗笑了，忽然用力箍紧我的腰，我吓了一跳，细细地尖叫起来。爹爹亲吻我的脸，唇瓣的温度微凉，柔软极了。

　　“你像这样，什么都不懂，不要长大就好了。”

　　没过几天，太子府那边便派人来了消息。

　　来人是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在门口恭敬地把拜帖递给掌柜模样的篁儿。那时客栈里人并不多，我坐在角落的四人小桌里一边晃荡着小腿一边张嘴去叼程默挑出来鲜美多汁的樱桃。

　　我坐的那个地方恰好可以看见门口发生的事。篁儿接了拜帖，略略看了内容，首先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地向那老者说了几句话，那表情，大概是要送客了。老者不愠不火地逐一应答，态度仍旧恭敬，却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篁儿朝我这边看来，向我招招手。我推开程默递过来的一小盘樱桃，快快活活地朝篁儿跑去。
　　“好好站着，没大没小的。”篁儿把手绕到我身后掐了掐我的腰，低声骂道。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听话地站好。

　　“这是太子府来的人，太子想要请你去太子府上做客，你去吗？”篁儿问。

　　我捧着拜帖左瞧瞧右瞧瞧，苦恼地对篁儿说：“可是爹爹不喜欢我跟太子在一起。”

　　“那就不要去了。”篁儿回答得很干脆，把拜帖抽走，递还给老者，道：“您也听到了，重儿不去，请替我们向太子表示歉意。”

　　“不是不去，不是不去…”我着急地抓着篁儿的手臂晃来晃去，说：“我想去的，真的想去，我在客栈好闷…”

　　“既然小公子想去的话，那…您也不方便阻拦吧。”老者微笑着拱拱手。

　　篁儿一脸丢了钱袋的表情，在暗处狠狠掐了我的腰一下，勉强压下满脸的火气，道：“您说得是，我这就带他进去梳洗一番。”

　　“不必了，太子说，只要小公子去了就行。轿子已经在外等候，请小公子随我到太子府去。”老者恭恭敬敬的弯着腰，一手引向门外的那顶轿子。我被篁儿掐得一腔愤懑，小蛇一样到处乱扭，摆脱了他的钳制，朝他吐舌头怪腔怪调道：“我走了哟～”

　　“重儿！”

　　“走咯走咯～”我钻进轿子，向追出来的篁儿挥挥手，笑眯眯道：“我会回来的，篁儿要好好吃饭哟。”

　　老者走过来，放下轿子的布帘，道：“小公子，请坐好。”

　　我赶紧坐直了。轿子一阵摇晃，然后被托起，四平八稳地移动。我悄悄地掀起窗帘的一角，同安客栈已经在身后了，而篁儿仍旧站在大门处，远远望去，阳光把他本就晶莹的皮肤照耀得近乎透明，虽然看不清表情，却隐隐地觉得那寥落的忧愁。

　　篁儿是一个美人。三年，五年，七年…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一直保持着少年的体态，灵动，美好，如同不老的妖精，一颦一笑都能让人魂牵梦萦。只是在年岁轰轰烈烈的洪流中，渐渐地，在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复杂的情感。

　　我看不懂，我没有他们的那份心思，也从不需要有，因为我有我的爹爹，我有我的篁儿。

　　我舒舒服服地坐在轿子里，想象等一下到了太子府可以吃到多少美食，看到多少美人姐姐。

　　太子府。

　　莺歌燕舞，琴音绕梁。

　　“抱琴姐姐，我吃那个…”我指了指桌子的另一边那盘点缀着嫩白荷花瓣的糕点。

　　“好，重儿吃了这么多，还够么？”抱琴姐姐掩嘴笑道。我努力装凶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地撅着嘴继续往嘴里塞樱桃。

　　“重儿生气了哟。”抱琴姐姐俏皮地眨眨眼，凑过来捏了捏我的鼻头。

　　“才没有。”我“一点也没有闷闷不乐”地抱着盘子转过身躯不理她。

　　“阑珊，来收拾一下。”抱琴姐姐招呼门外的小侍女，又揽着我的腰把我拉过去，笑意盈盈的说：“怎么，连我都不理了。”暖暖的鼻息扑在我的脸上有点微痒，我揉了揉脸，摇头道：“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太子的气？”

　　我扁扁嘴，更加不高兴了，瓮声瓮气道：“谁理他。”我伸长手臂去扒桌子上其他精巧的点心，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那被帘帐遮掩的地方。

　　里面传来女子调笑的声音，语调轻柔，如同渺渺歌声，酒香肉香美人香，谁舍得离开。想必太子在里面一定很开心吧，什么接待客人，分明是自己想要那样。

　　混蛋，哼，竟然不理我，咬死你，咬死你…

　　我把一块做成老虎状的荷花糕塞进嘴里拼命地嚼，一边在心里碎碎念腹诽那个坏蛋太子。

　　“啊呀，太子好坏～”

　　……

　　帘帐的那边不时传来欢歌软语，那调调，娇柔得叫人心痒难耐。我趴在桌子上生闷气，用爪子狠狠地挖弄桌布，耷拉着眼角一蹶不振。还说请我来做客，哼哼哼，混蛋。

　　“重儿是累了么？”抱琴姐姐温柔的抚着我的背。

　　“嗯…”我没精打采地回答。

　　“睡一会儿吧，等太子出来了，我再叫你。”

　　抱琴姐姐的手好软好舒服。我抓着她的手臂把脸贴上去蹭蹭，舒服地眯上眼。就着盘腿坐在软垫上的姿势，上半身都蹭到抱琴姐姐怀里，挪了个舒适的位置便带着一点点小小的遗憾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