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陌千秋

3、高中最后一次期末考

　　快乐的生活短暂地像绽放的花朵，在盛放时有多娇艳，结束时就有多仓促。
　　宓子睡在终炑楼板上的一年就像一场快乐的梦，梦的时候飘飘然，那是宓子迄今为止短暂的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宓子不能了解终炑的内心世界，不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收留她、尊重她、照顾她，她不知道养尊处优、家境优渥的终炑是如何培养出恭谦谨让、温柔知礼、进退张弛、不疾不徐的风度，虽然在这一年间，从未见过他的父母来看望他。
　　宓子知道的是，这一年过得太快了，仿佛像飘散的云、倾洒的雨、流过的水，匆匆而逝了，快得仿佛相对论里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当宓子坐在夕阳斜照的考场里，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窗边位置上，转着笔拄着头出神时，一阵急促的金属敲铃响过，她看着纷纷放下笔递出的试卷，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一切，就要这样匆匆地结束了。
　　她怔愣在原地直到考场走得稀稀拉拉不剩几个人，她才在恍惚间觉得这一切散场得如此仓促，仓促得都让她来不及回想她的高中三年，甚至，她贫瘠的青春期。
　　她鲜少的有些失落地走出了考场，双手拽着自己很轻的书包，她走到门口时停了停脚步，望了望远方的烧云夕阳，视野慢慢拉近，身披火烧霞光的少年，一排洁白的牙齿，正骑在自行车上温暖地向她笑着，他的微笑是那样的灿烂，一瞬间扫去了心事重重的宓子身上沾染的所有阴霾。
　　那时候的她甚至难得天真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人生苍凉，幸得庇佑。
　　他是如此耀眼，而自己如此暗淡，幸得苍天垂怜，得彼之光，照临己身。
　　她坐上自行车的后座，那夏日傍晚金丝晚风，微风轻轻撩动她的长发，她鲜少不知分寸地一只手捏住了他的白色衬衫，她是如此开心地觉得可以离他近一步，又如此悲哀地觉得这种幸福是短暂的。源于她那致命的直觉。
　　她在灿烂的霞光大道上回想一些事情，自己不肯认命呕心沥血的高一，绝望中拼死挣扎的高二，万念俱灰后绝处逢生被终炑照耀的高三，如今，即将面临收尾的一章。也许，她很大概率又将重新踏上孤身一人的旅程。在习惯了陪伴之后，孤独好像变得有一点点难以忍受了。
　　她不再胡思乱想，只是将自己的头偏离那遮风的后背一些，稍微仰着一点头地把自己完全浸在夏日傍晚的晚风里，温柔的和熙映在她闭上的双眼，金色偏橙的光影照得她曜发清艳、仪态万方。

　　回到了家，宓子的鞋磕在木地板上吭吭清脆，功课都已复习得差不多，她脱了鞋，想了想，起身去一楼左侧廊道的花梨木橱柜收拾摆放茶杯和茶碗。
　　她叮哩叮啷漫无目的地收纳着，身边右面是从上到下只留半人高墙的开窗，夏晚风轻，徐徐地进来，望过去还有漫缀的小白花星星簇簇煞是可爱，后面就是敞开的庭院雕栏。
　　终炑从左侧廊道过来，脚步声轻绵沙沙，像是风吹过树叶，他停在廊门，宓子的左边。
　　他有一点点倚着廊门的边，轻声说道，声音就好像夏日晚风摩挲过杨树的叶子清清还有一些缠绵:“宓子，不知道你有时间吗？方不方便和我说会话。”
　　宓子本来都没有抬头，她在刚才晚风里的自行车上，有些失态的难以自抑的情感波动，她有些窘迫抬不起头来。
　　可是听见终炑如此郑重和温柔的询问，她只得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放下手中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局促而随意摆弄的物什，沉着嗓子问：“什么事情？”
　　宓子的眼睛是如此的亮，她抬起头时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那一刹那的美丽又震撼到了终炑，让终炑一刹那失了呼吸，他怔愣一会，才回过神来，有点慌乱地支支吾吾：“啊，就是，是，是这样，我，我我……我，呃……”
　　他有点失态地转过头去，深呼吸一下，才平复好情绪重新面对宓子，可对上宓子那一双亮得星辰一般墨黑的眼睛时，他又立刻别开了头。
　　他终究还是目光游离，手指搔着脸颊，局促地说道：“宓子，我父母让我毕业了去斯坦福读书……”
　　晴天霹雳一般，宓子知道她的直觉该死地应验了。
　　“我的父母都在美国，已经十多年了，他们觉得美国的基础教育太宽松才让我在这读书的，大学准备让我出国……”
　　“你是一开始就打算出国的吗？”
　　“我倒也没仔细想过，毕竟我的成绩在国内也能上最好的大学，但是我家里有点事情，父母急着让我出国，我必须得去了……”
　　有点事情……从来也没回来看过孩子的父母……富豪……
　　出国、离婚、出轨、再婚、争家产……
　　宓子的脑海闪现过诸多的浮想，可每一道光影闪现过都是她的心碎。
　　她的……无疾而终的……初恋吗？
　　就在这样短兵相接的刀光剑影之中消散了吗？

　　之后终炑蠕动的嘴唇、发出的声音、说出的字句，就像流沙似的从她脑波中过滤了，她想起她吃过的麻辣香锅，震撼的独特草药的香味和辣味还有不干不湿的豆皮在她搬家之后再也寻觅不到从而被迫忘记的美好记忆，那她短短17年人生鲜少体验过的欢愉和欣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再次寂灭了。
　　要有多强的情绪控制才能不感觉到撕心裂肺只是微微一笑，取决于你曾被伤过千疮百孔的心对疼痛的记忆，如果够深刻就会明白，太深的情绪只会让已然遍体鳞伤的自己一蹶不振。
　　即使已经筋疲力尽，可是还有一口气在，比起爱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是先活下去更重要吧。
　　宓子只模模糊糊记得当时自己挤出了一丝微笑随便敷衍了句什么。
　　可在终炑的记忆中，当时的宓子如仙子般粲然一笑，光彩照人地说着好的，我知道了，祝你留学愉快，让本就心虚懊恼的终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宓子的印象里，那个18岁的高高瘦瘦的翩翩少年又清又雅，而自己黯然反复，难以心口如一。
　　那个时候，他们是真心的在彼此的眼中和心里，都全全满满地只装着对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