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陌千秋

2、他敲响了那扇门

　　他在门外站了月亮移了半个天空弧线，有点傻愣的。终究还是抬手敲了那扇太破旧的斑驳的木门。
　　静谧又嘈杂的夜里，还有细细碎碎零星的人声，可是又夜凉如水，缓如死寂，只响着来回徘徊的短促的敲门声。
　　——嘎吱，门戛然打开，背后出现了一张挑着眉娇俏又恼怒的脸。
　　长发如墨，明眸善睐，红唇之上照耀了星光。
　　他移开了视线，尴尬地看向一旁，“呃，那个......”他尴尬地手指挠了下脸。
　　“你是谁？为什么半夜来我家敲门！？”屋里传来女孩的怒吼。
　　“......”虽然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心思很多，但是他确确实实在敲门之前设想了一下她会说什么，不过现在她的反应也确确实实在他的意料之外。她根本...不认识他。
　　这让他凝滞了，万古长风仿佛将他带走。
　　“你傻了吗？喂！”和平常的高雅沉默不同，此时的她像是一只旷野上的狂暴的野风玫瑰。
　　她啪地要把门关上，被他伸出一只手推住。
　　“我是十二班的班长，我叫终炑。很高兴认识你。”
　　终炑露出一个具有迷惑性的甜美的微笑，以表示他的友好和无害，并向宓子伸出了手掌。
　　宓子定在原地，漫长凉夜此时开始泛暖，从小巷狭窄的通路吹进来的风里涌进了神奇的秋老虎咆哮。
　　宓子识相地握住了他的手，干爽的手掌握时冰凉，松时渐热，脱手的一刹那又有点黏连。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了，因为你好几天不来上学了，刘班让我来看看你，我不太识路，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你家。”
　　“噢，是这样啊，”宓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刚才对你不礼貌，我以为是喝醉酒的醉汉...又来骚扰我家...”
　　“是我冒昧了，不应该深夜造访，应该明天再来的。”
　　“没有没有的。”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不能上学了吗，如果你方便告诉我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帮帮你。”
　　宓子听完再次低下了头，手绞着，捏着衣裙， “我...其实暂时遇到点事情，我解决完就很快会去上学了。”
　　“其实我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的，大家都很关心你。你可以跟我说说的，我们大家一起，总有办法帮你。如果你自己解决，已经高三了，会耽误很多时间，特殊时期，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吗？”
　　宓子嗫嚅着，“我知道，可是......”
　　“很多时候，你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只是很小的一个忙，你可以试着向他人求助，你也不想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吧。”
　　宓子犹豫了一会，扶着门框，开了口：“其实是我爸爸，他喝酒酒精中毒了，昏迷不醒一年了。之前我家还有点钱，现在我再也拿不出他的医疗费了。前阵子出去做黑工也没赚到钱，如果这样，我只能辍学了......”
　　终炑轻快地开了口，“只是钱的问题吗，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就可以帮你。”
　　“你吗？”只是钱的问题……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我可以贷款给你，你考上大学工作了再还给我就可以。”
　　“贷款……吗？”
　　“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吗？”
　　“对...对啊。”
　　“这里真的很不安全，三教九流混迹，半夜还有醉汉敲门……你不如先到我家去住，你可以把你的笔记借我看看，我们也可以互相帮助学习，就算你当我的舍友。之后，我也会起草一个贷款合约给你。”
　　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无论相不相信对面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彼时彼刻，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辍学的准备了。
　　她没想到过另外的可能性，对于她的人生，她早已在对未来的炽热盼望和现实的冰冷冲击之间反复横跳到精疲力尽，她曾经以为找到了改变命运的方法——拼命学习并且取得了真的还不错的成绩，因而感到狂喜并炽烈地热望，却被残忍的现实再一次冲坠到冰窟之中。
　　她别无选择，相信一个即使有万分之一可能给她以生的希望的人有何不可呢，即使是一生的负债也比一辈子的负数好吧？
　　几乎都不用一秒钟，充满赌性的野心叫嚣似的复苏了，她根本都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思考，这是一个难得的邀约，建立在对面这个人对自己的某些出于“好心”的特殊情感。并不需要多余的时间去辨别和怀疑，因为自己本身就对这份运气期待已久。
　　她平复了一下思绪，认真庄重地回答：“谢谢你终炑，很感谢你的帮助，我接受你的提议。”
　　终炑又温暖地笑了，“那你要不要今天就和我一起，我们可以打车回去。”
　　宓子说，“我还要再准备一下，你可以把你家里的地址留给我吗？我明天搬一些行李过去。”
　　终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了她，“就是上面的地址。”
　　“谢谢你，那你今天就先回去吧，真的很感谢你。”
　　“那就明天见了。”
　　宓子轻轻关上了门，门锁咔哒的声音，宓子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哒一下开了。

　　终炑产生了一些幻觉，他仿佛能看见宓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三楼窗边向下看的样子，如果说他这么做有什么私心，那一定是他想要一个室友的心情太过强烈……
　　毕竟，恶劣的生活环境和一直孤零零一个人相比，都一样地让人害怕。
　　他大半夜地，在宓子门外晃了一阵，又在无人的大街上路灯下插着兜慢慢地逛着，逛着逛着回到家已经凌晨了。
　　他啪地把被子盖上头，呼呼地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