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王臣》冥沉微

4、第三章 国师

　　回宫的第二天，大雪终于停了。
　　祁晏由于禁足，不能出长倾殿，一早起来练完剑就在书房坐着看书。
　　离和在边上看的心惊胆战，他不知道他走之后陛下和自己殿下谈了什么，只觉得这两天殿下说不出的反常。
　　小心翼翼的将一碟点心放在他的桌案上，离和瞟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试探的问道：“殿下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朝食的时间要过了。”
　　祁晏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却不动案上的点心，拿着朱砂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离和仔细看了看，觉得画的东西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图案，索性也就不想了，提议道：“刚才听宫婢议论，河西新近进贡了两只仙鹤，长得很是神骏，殿下要不要要过来看看。”
　　祁晏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又随口应了声。
　　“那我吩咐下面的人送过来？”
　　祁晏终于停了笔，将翻看的资料堆在案桌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神色看起来好了一点：“仙鹤先不看了，你替我出宫一趟。”
　　“出宫？”离和眨了眨眼，他们不是刚从宫外回来吗？
　　“去找一下清叔，帮我借个人。这事情暂时只有你，我，清叔和被借的人四个人知道，而我暂时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离和直觉的这不是个好差事，不过还是问道：“借谁？”
　　“清叔手下商贸众多，熟悉北蛮的肯定也有，你和他说我要借一个最熟悉北蛮的人，他答应过我的，你去就是了。”祁晏漫不经心的说道。
　　离和只觉的脑子里面翁的一声。
　　看离和老半天不动地方，祁晏问道：“没听明白？”
　　见事不可为，离和不情不愿道：“明白了。”
　　“明白了就去办吧。”祁晏漫不经心道。
　　“殿下……”离和还想让自家主子三思。
　　祁晏已经不耐烦了：“赶紧去，办完事赶紧回来。”
　　离和只好不情不愿的走了。
　　离和离开以后，祁晏又在书房里面坐了一刻钟，取过斗篷披在身上，往外面走。
　　昭国皇宫是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扩建而来的，但是基础的格局却没有太大变化，主要分为前后两部分，后宫主要是皇室中人起居之地，前面宫苑比后宫更大，是议政客宴之所。
　　昭国的皇宫和前朝相比多了一个所在，虽然设在后宫，但是处理的又都是朝堂的事情，在长倾殿的东边，开国以后建的一座七层高的塔，取名摘星台，是昭国国师常居之地，而国师也是祁晏，荀清，蓝氏姐弟以及离和的老师。
　　当然，离和应该不能称呼老师，他应该算是国师的书童，也是他的小徒弟。
　　昭国建国主要靠的是三大世家，现在的昭国皇室祁氏，后裂土封王的镇北王蓝氏，以及只剩下一支的荀氏。
　　前朝末期吏治腐败，灾难迭出，民不聊生，各处都有义军趁势而起，祁，蓝，荀也是其中三家，后来全国形势越来越困难，祁氏在河西誓师，与前来的蓝氏和荀氏订盟，才推翻了前朝暴政。
　　可惜的是建国之初，荀氏全族被东南处不肯归顺的叛军诛杀，仅剩下一个遗腹子荀清，被先祁皇也就是祁先祖接入宫中养大，继承了荀氏在西南的封地，封为永宁王。
　　荀清自幼在宫中长大，成年以后本应该回封地，但是祁皇和国师均不愿意放人，所以祁皇就将位于城西的皇家别院赏赐给他，作为他在帝都的常居之所。
　　国师当年就是祁氏的军师，从军之前是一个道士，建国以后也不愿意接受封地，为了留住他，祁先祖就建了摘星台，给了一个国师的虚名，将他留在了帝都。后来小辈们渐渐长大，在祁皇的要求下，国师就充任了他们几个的老师。
　　建国之初，祁先祖求娶了蓝氏的嫡长女，蓝氏先祖被封为镇北王，封地在东北，可听调不听宣，蓝氏小辈年幼的时候也曾在帝都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算是和祁晏等从小一起长大，国师收弟子的时候他们刚好也在，他们五个才有幸成为了一师之徒。
　　不过几个徒弟里面，除了学识最好，性情也和国师相近的荀清，国师最喜欢的弟子，就是祁晏了。
　　祁氏的人有可能是血里面带着的，脾性都不是太好，尤以当今皇帝陛下为最，所以有什么实在抉择不了的事情，或者是祁晏实在不想见自己父皇的时候，就只愿意听听国师的意见。
　　“殿下不是禁足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摘星台的塔顶，一身白色道袍的老者盘膝合眸坐在蒲团上，塔顶的雪已经全部清扫干净了，不像是宫里的其他宫殿，塔顶空荡荡的，连冬日取暖的火盆都没有。
　　祁晏抱紧了自己的斗篷，从角落里拖了一个蒲团过来，同样盘膝坐下，无奈道：“尾巴都在塔外等着呢。”
　　国师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祁晏不躲不闪，只是哭笑不得道：“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
　　国师哼笑了声，笑道：“不是小孩子能把陛下气成那样？”
　　祁晏愣了一下：“父皇来过了？”
　　国师闭上了眼睛，似乎知道陛下交代的事情自己完成不了：“你们在羲和鸣苑争执的事陛下隐约提了提，让我想办法打消你的念头。”
　　祁晏嗤笑了声，不以为意道：“老师想必是不同意他的做法的。”
　　国师摇了摇头，好脾气的说道：“我没有同不同意的，你从小主意正，只要你自己属意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只是不想和你白费一番口舌。”
　　祁晏讪讪笑了笑，伸手拉了拉国师雪白的袍角，声音带着几分亲昵道：“那老师能不能劝一劝父皇？”
　　国师慢慢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看的祁晏好不自在，才慢悠悠说道：“你的脾气和你父皇一脉相承，我连你都劝不了，怎么劝的了他。”他又闭上了眼。
　　祁晏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又问道：“那老师能帮我个忙吗？”
　　国师摇了摇头：“陛下的做法我虽然不全部赞同，但是也不想殿下去冒险。草原上的事情，没有殿下想象中那么简单。”
　　祁晏苦着一张脸，手中绞着国师的衣服，明显没有那么好打发：“老师……”
　　国师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都和离和学的什么。”
　　祁晏“嘿嘿”一笑，耍赖的神情和离和竟真的就有几分神似，他一边起身一边挽着国师的胳膊想把他也搀起来：“老师咱们去下面吧，这上面要冻死了，你老人家是活神仙，也可怜可怜弟子这肉体凡胎吧？”
　　国师只得无奈起身，由着祁晏拖着下了塔顶。
　　终于坐在暖暖的室内，祁晏也懒得端着皇太子的架子，闲适放松的半靠在云床上面，拿了一块油糕慢慢吃着，一边吃一边说道：“这油糕还是老师这里好吃。”
　　国师端坐在他对面的云床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吃，一时间没有开口。
　　祁晏吃完了一块，伸手想拿下一块，随意的看了国师一眼，顿时被国师笑眯眯的神态吓的一个机灵，小心收回手，问道：“老师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国师叹了声气，神色间带着些无奈：“殿下过来一点。”
　　祁晏有些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不过老师召唤他也不敢不过去。
　　等到祁晏站在自己面前，国师捻了捻胡子，淡淡道：“跪下。”
　　祁晏心里面腾的一下，忽然就明白过来，羲和鸣苑的事情父皇这根本就不是提了提，这明显是原原本本一字一句的都说了！
　　他下意识的就想跑，但是刚退后一步又立刻顿住了，讨好的笑了笑：“老师……”
　　“陛下说殿下连君臣父子的礼节都不懂了，让臣下再教导一遍。”国师依旧笑眯眯的，将笼在袖子里的戒尺拿了出来，“臣听完之后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几日不见，殿下退步这么多，臣实在是愧对先皇，愧对陛下！”
　　祁晏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不由心中暗骂父皇就是个小心眼。
　　“跪下！”国师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神情淡漠的看着他。
　　知道今天一顿打是躲不过去了，祁晏干脆利落的跪了下来，将手抬了起来，小声道：“老师我前两天在羲和鸣苑外面跪了整整半个时辰，腿刚好。”
　　国师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道：“殿下不说我倒是忘了，喝的醉醺醺的从西山别苑到城西的别苑，一路上没摔着吧。”
　　祁晏张了张嘴，哑然失声。
　　即使祁晏不住的讨饶，国师依旧不为所动的足足打了他二十个手板。
　　祁晏捧着自己红肿的左手眼泪汪汪的看着国师，国师哭笑不得道：“殿下今天这是预备重活两岁的时候了？”
　　“老师我手疼。”祁晏不为所动，举着自己的手让国师看。
　　国师不由的扶额，无奈道：“书库里面有一本书叫《千山游记》，前两年刚刚成书，倒是写的不错，殿下不妨看看。”
　　祁晏眸子一亮，也不装可怜了，腾的站起来笑道：“老师说是好书那就一定是好书，我现在就回去找找。”
　　国师摇摇头，神色第一次严肃起来：“殿下一定要答应臣一件事情。”
　　祁晏挺直了腰，微微低下了头：“老师但说无妨。”
　　“此去北蛮，不仅沿途凶险，事若可成，回程的时候更是凶险无比，殿下要答应臣，一定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鲁莽行事，若事不可为，记得断臂求生，一定活着回来！”
　　祁晏咬了咬牙，认真应道：“我知道了老师。”
　　国师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