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妖娆》姚娆

14、繁星妒

　　皇后
　　多少次在梦中惊醒我都会问自己，我是谁，真正的那个我？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这个称谓，还有几人会记得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樊星。
　　父亲是一名商人，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远房表妹，自出生起我的人生便已被他们安排好，我必将成为明黄砖瓦中的后宫之一。
　　只不过我的运气太好了一些，初次随母亲入宫探望皇后，便被当时的太子牵住了衣角：“表妹，你给我做妃子吧！”
　　皇后嬉笑间就和母亲约定下亲事，说稍候便会向皇上禀告，择日必会宣旨定亲。
　　母亲受宠若惊，慌忙牵了我叩谢。而我看着笑得有些痴傻的太子，心中只有厌恶，他怎能比得上清冷如月一般的师兄呢？

　　父亲明明是个铜臭沾衣的商人，却偏偏附庸风雅，将我送去学琴。师傅是岳将军的夫人，一个娴静优雅的妇人，她很少要求我该去怎么做，只是笑容淡淡的对我说：“随心，弦随心动，乐由心生，你心里想什么，表现出来就好。”
　　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这里没有家中的嘈杂，没有父亲作为商人的狡诈利欲熏心，没有母亲为了贪图富贵趋炎附势而将我像商品一般装扮。师傅如一支静静绽放的淡雅兰花，香远益清。偶尔我忘却时间在此停留得久了，岳将军归来时只是和师傅遥遥相望一笑，却让我感悟到他们之间的绵长情意，比父亲给母亲缀满的昂贵饰物还要珍贵许多。
　　更何况，这里有我那么仰慕的岳瑟师兄。第一次见到他便被他清冷的气质所吸引，与我顽皮的兄弟不同，他一身白色竹布长袍清爽干净，每每坐下时将下摆一甩摊平在膝头，不留一丝皱褶。薄而细致的单眼皮，眼梢微微上扬，像他的母亲一样给人柔美的感觉，却又隐隐带着他父亲一般的威严。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为了让他偶尔注意到我，我努力的学琴。
　　多少次那片刻的温馨在我梦中绽放萦绕，万物舒展的春日午后，风似一只轻柔的手掌催动院中的兰花吐露芬芳。那时我的手还很小，顾及音色完整去拨动所有琴弦会很吃力。
　　师傅在院中悉心为兰草培土，岳瑟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子板得笔直，一双指节修长的手灵活的在琴弦上翻飞，虽不如师傅演绎的那般纯熟也着实让我陶醉其中，忽而清澈似泉水流淌，酣畅淋漓，忽而浑厚似风拍松林，婉转幽冥。
　　是花香太醺然，还是阳光太温暖，我以肘撑着琴案托腮，灵魂也似随着乐声飘飘天外。
　　一曲终了，岳瑟呼了一口气歪头看向我：“你怎么不弹呢？”
　　我被惊得魂魄归位，手不知该放到哪里是好，恍惚间只觉得脸上一片滚烫，低垂下眼睑：“我，我，扣不准弦……”
　　那张逆着光的脸，却在那一瞬深深印入我心间，春日的晴好阳光恰似千丝万缕金线，将他的轮廓编织出一圈光晕，随着他的动作斜斜飘飞的刘海，笼在密集的睫毛上，明亮的眼中，带着浅浅的温暖笑意。
　　岳瑟似往院中看了看，站起身走向我，一步步走近时我只觉心中慌乱如鹿撞。他在我身旁坐下，整了整琴柱，随便拨动几个音节，遂拉起我的手张开，食指和中指被撑得格外开，除了疼，更多的是紧张，我啊得叫出声来。
　　师傅快步走来，嗔怪的看了岳瑟一眼，“怎么搞的？”
　　岳瑟翘了翘唇，“她的手太小，扣不准弦，我帮她抻了抻。”
　　“哪有这般胡来的，学琴重在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年龄大了手掌自然会长，到时再扣准也不急。现在你们年幼，不要急于求成，能慢慢领悟乐中所抒发的情感便好。你就是性急，曲子弹的快了又无人给你奖赏！”师傅说着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岳瑟的额，点点灰土沾染在上面，更添趣致。我咬着下唇笑出声，偷眼瞧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掌，他留下的温度，似乎还在。

　　很快皇上便真下了诏书随着聘礼一道送到家中，父母喜不自胜，这样一来，免去甄选等环节，只待我成年便可直接嫁入皇室，成为太子妃。
　　趁着父母迎接来使时满院的热闹混乱，我偷偷从后门跑出了家。沿着阳堤信步走去，随意扯弄路边摆动的柳枝，不知不觉发现自己竟然停在了师傅家门外，我忽然了悟到自己的心意，我之所以如此厌烦父母的做作市侩，厌烦皇宫中的繁文缛节，是因为我把那清冷如月光的男子当做了心中的模板，作为比较，谁能及得上他半点干净纯白。
　　可是皇上已下诏书，就算我另有他想也只能压抑埋藏在心底，我还不会固执到一意孤行去换取灭门的下场，更何况我所依恋的那个人，他眼底明净显然对我没有一丝他念。
　　攥了攥拳，夜幕已悄悄降临，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月色清冷。是不是心底澄清如他，才能顿悟到乐曲中的欢畅与美好，否则此时，听闻院内阵阵琴声传来，我却悲伤得只想落泪。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来年在阳堤畔造了一座城内最高的楼，集食宿一体。“星儿，给爹这座楼起个名字吧，明年你就入宫了，咱家也好借着你的名气好做生意。”
　　“得月楼。”我站在楼顶最高的平台上远眺，望向将军府的方向，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你可知晓我的心意？
　　“得月，我说不如摘星！”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便下拜，“恭迎太子殿下！”周围俯倒一片同合。
　　“快快请起。”太子说着掺起我，“依我说，这月只有一个，得到若不如心中所期盼岂不失望，可是这繁星遍布，便可仔细挑选属于自己那颗。”
　　父亲躬身至前，“多谢太子赐名！”
　　我不知太子是否察觉了什么，莫不是暗喻岳瑟不如远观那般清雅？只是后宫也必如这天上繁星遍布，我能否有机会绽得一丝清辉？

　　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我由太子妃变为皇后，只是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发生。
　　本以为今生都不再会有交集，可是看到琴台上那个清冷的身影，所有关于那个春日午后的梦境便呼啸着在一瞬间将我淹没。
　　他现在是乐师岳瑟，再也不会帮我抻开手指，再也不会弹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曲子，恍然忆得当初那个稍带稚气的孩童在师傅以手指点了他的脑门之后朗朗清越的声音：“琴是不为名利只为真心的高雅，是容纳天地的气度，是坦对生死的胸怀，是笑对魑魅魍魉的智慧。”

　　夕旭两国和亲。旭国派送的舞者妖娆艳丽，腰肢似柳，舞步生莲。一串不和谐的音符划过，我转头看到了岳瑟眼中的惊艳，他这个清冷如月辉般的男子，也会流露出这种贪念。刹那间我只听到心底的哀伤翻滚，原来他不是纯白至不懂人间情爱，只是我不是属于他的那个人。手背一暖，我转眼看到皇上对我微笑，“太闹了是吧，我也不喜欢。”
　　我在心底暗叹：皇上，樊星究竟是不是属于你那一颗？
　　太后问了皇上的心意，遂将舞者赐予岳瑟，临行前对我那深深一瞥，我知晓，我该收敛心意，对皇室死心塌地。

　　我以为我可以忘了的，可是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在一张琴上奏出一支曲子的和谐曼妙，我心中涌起的，是强烈的嫉妒！所以我会贸然答应旭曦的要求，创造机会让娆与他独自相处，然而岳瑟出现时表现出的愤怒却是我前所未见的。
　　为何他们可以轻易拥有两情相悦的幸福，而我却要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辅佐平庸的皇上打理天下，为一个不爱的人去担当责任？

　　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愿荆钗布裙，随意簪一朵兰花，于茫茫月色下听你抚琴，平淡的共度此生……

　　毓儿
　　哥嫂商量要把我卖掉，只因这年年景差收成不好，无法养活他们的一群孩子。
　　与其被卖不如我自己跑掉，趁天黑我偷偷跑出村，也不管方向，一径向一方跑。等到天色渐明，遇到一家娶亲，看阵势蛮大，我想：不如去寻个活计做做，也好填饱肚子。
　　找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明来意，他正忙得不可开交，见我手脚利索就将我交给厨房了。在厨房中听到闲谈，原来这日娶亲的是今朝乐师岳瑟。
　　天渐渐黑下，宾朋们散去，我倚在厨房门边打盹，被一个婆子揪起，“你这丫头看起来还算齐整，去洗洗脸到新房送合卺酒。”
　　新房内一对红烛燃得热闹，新娘盖着红盖头独自坐在床边，瘦削的肩撑不起嫁衣，繁复的饰物看起来也很沉重。我把托盘放在桌上，发出了一些声音，正要转身，被喊住：“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低声回：“小玉。”
　　“小玉，你帮我拿些吃的好不好，我好饿，有点水就更好。”
　　我点点头也不顾她看到看不到，快速跑去厨房，端了一碟酥饼回来时恰遇上一身大红喜袍的新郎，醉眼迷离，微微上扬的眼梢带些醺红，身形俊逸挺拔，让我一时间忘了呼吸。
　　“你是谁？来做什么？”
　　那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明知不可肖想，我还是不可自拔的沉溺了，秋虫低鸣，月华如水，面如冠玉的男子站在夜风中带着幸福的浅笑。
　　“我叫，小玉，今天来给府上帮忙的。新娘，不是，夫人说她饿了，我为她拿了些茶点……”我不舍得挪动视线，谁知今后还会不会遇到今天这般如玉温泽的男子。
　　他微笑向我伸出手：“拿来给我吧。”
　　我将手中碟子呈向前，手指碰触间如被烈火炙烤，脸也在一瞬间灼烧得滚烫。
　　回到厨房间开始拉住我的婆子怪异的瞅了我一眼，嗤笑，“小姑娘听到什么害臊了？迟早你也有那么一天。”
　　迟早？明知多迟多早我也无法走进他的心，还是在第二天他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时点了头。他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毓儿，服侍夫人饮食。
　　我接过他写了我新名字的宣纸，仔细收好。后来无意中发现同住的盈儿手中也有这么一张，每次说起他对夫人的好，她总是双眼发亮一脸的敬仰。
　　原来痴妄做梦的，不止我一个……

　　哥嫂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的下落，来到岳府要接我走的时候，我求他，求他留下我，我愿一辈子服侍夫人，不要工钱。
　　只为可以每天看到他。
　　他给了哥嫂一些钱，换来一张卖身契交给我，“何时你想走，告诉我一声便是。”
　　我卑身叩谢。我的世界里，他是一尊神，带着万丈光芒。我只愿远远守望，沾染他洒下的清辉……

作者有话说

　　介个，我想表达的是爱情没有高低贵贱，发生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高高在上的皇后的眷恋还是院中一个小丫头的痴情，他都视而不见，因为他的生活已被他的所爱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