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灭门 ...

  •   我知道他在疑虑什么。一般很少有父母会把孩子养到十几岁才忽然抛弃,除非出了意外。而出租车连环杀人案第一个死者的年龄,是三十四岁。
      我哥在短信中告诉我们,凶手一共杀了三个人。他没有说这三个人都是乘客。
      杀人魔顿了顿,继续写道:
      ——灭门。
      但是,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人甘冒风险、不依不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我后撤一步,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杀人魔微微皱起眉,拉着我退回到阅览室。
      可能是为了安全考虑,两个房间里都没有窗户。响动从门缝外挤入,沉闷地落在地面上,似乎有些异样。
      那不是雨声,而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沾了水,因此显得有些粘稠。
      “……那些工作人员,又怎么解释?”
      我守在门旁,以便在他们打开任何一道外门的时候及时反应,侧过头对另一边的杀人魔耳语。
      “如果只是要找出新来的孩子,他们问福利院的人就行了,这么多工作人员,不可能全都把那个孩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他指了指外面,意思大概是他们这不就来了吗。
      果然,活动室很快传来门轴被打开时铁锈高亢的吱呀。我将右耳贴在门板上,凝神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但没有枪声或尖叫声响起。隔壁一片死寂。

      我撤离门边,对杀人魔打手势:
      我出去看看。
      他挑眉,随后以手为刃,在脖颈边上划了一下:
      你不要命了?
      我摇头,用左手比了个二,右手食指与左手食指合并,分开时左手变为一,右手指了指另一个房间:
      两个雇佣兵里至少有一个的行踪已经确定了,警方随时都会来,另一个人很可能还守在大门附近,现在出去撞上人的概率最小,值得一试。
      杀人魔耸了耸肩。可能是想说随便你。
      我把玻璃碎片递给他防身,在附近的桌面上随手搜刮了一叠复印件,卸下曲别针,掰直、定型,俯身调整角度、拨开门锁,接着回到桌边,拾起最近的笔筒,低头倒空。
      这时,杀人魔在我身后轻轻打了个呼哨。我回过身,只见他褪下自己带的电子表抛了过来。我抬手接住,顺势扣在自己腕上。
      这算是款式最基础的那种液晶电子表,绿底黑字,没法通讯,只能用来计时,不开侧光源的话甚至连时间都看不见,无怪乎雇佣兵当时懒得收走。
      不过,即使是这么废的道具,也总能派上用场。
      我眨了眨眼,用口型说:谢——谢——
      杀人魔散漫地倚在桌边,闻言侧过头看着我笑。散开的长发随动作垂落,让他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
      他同样无声无息道,加油。

      微风掠过门外,老旧的铁门被吹得吱呀一响。我赶紧扶住门,匆匆朝他比了个ok,侧身从空隙中钻出。

      冰凉的水汽纷纷涌入鼻腔。走廊光线昏暗,布帘覆没窗格,一线月光穿过缝隙,照在地面上。
      活动室的门敞着,金属边缘模糊地交错映出些许红□□光,警笛在雨声中显得遥远。
      我轻轻掩上门,背靠墙面,挑开一处窗帘。空地上停着几辆警车,旁边围着警察,没有人往这边看。
      太远了。喊声会在吸引他们注意力之前惊动雇佣兵。
      我松开窗帘,向走廊连接大厅的一端走去。
      如果之前那一瞥没错的话,这座福利院是由一栋两层别墅改造成的。由半月形开放式厨房可以绕上楼梯,二楼边缘的栏杆中空,从那里可以俯瞰半个大厅的场景。
      唯一的问题是,轰鸣的雨声掩盖了远处的脚步声,我无从定位另一个雇佣兵,而他此刻一定就在大厅的某个位置。

      走廊十分狭长,浓郁而具有压迫感的黑暗中只能望见很小的一片区域,熄灭的吊灯沉默地晃动,下方没有人影。
      我压低脚步,缓缓朝尽头移动。
      另一个雇佣兵要防止警方闯入,面向大门的概率更大。他知道其他人都被关在房中,听见脚步声会以为是同伴归来,戒备心不会太重。
      如果他离走廊很近,我就先发制人,从后方将他砸晕。如果他待在另一边,我就折入厨房,绕路上楼。
      我定了定神,屏息踏出走廊。

      然而,预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看到了另一个雇佣兵。他的确面朝大门,也离我很远,并没注意到有不速之客悄然来临。
      ——但是,他坐在楼梯扶手旁的沙发上。

      我安静地看了他几秒,俯身穿过家具,进入厨房。与此同时,雇佣兵警惕地转头:
      “谁?!”
      离走廊最近的是用餐区,椅子环绕餐桌,搬动会发出声响。前方是灶台、吊柜和洗手池,左侧有盆栽和一张放杂物的宽桌。
      我脚步一顿,随手抄起旁边的玻璃杯向身后砸去,闪身躲入桌底。
      水杯划过空中,撞在用餐区的椅背上,发出分崩离析的脆响。无数碎片朝四面八方溅开,折射出昏暗而陆离的光。
      空气寂静了一瞬,脚步声从外界响起。
      楼梯和厨房之间隔了半堵墙,要到达声源,可以沿外墙直接前往走廊旁边的就餐区,或者从另一端的入口进来,再穿过厨房内部的走道。无论是哪种可能,我所待的地方都会在短暂的时间里,成为他的盲区。
      我屏住呼吸,蜷缩在桌下黑暗狭小的区域中,一面分心用手指凭感觉拨弄表侧的按钮。
      一道惊雷穿过玻璃门,闪电照亮不远处的两条腿。雇佣兵沉吟了几秒,随后经过我藏身的杂物桌,向厨房另一端走去。
      雨夜的沙沙声与遥远的警笛声在福利院大厅反复回荡,他的鞋底缓慢碾过地面的玻璃碴,发出极具压迫感的声音。
      我忍住趁现在冲出去的冲动,向后缩了缩身体,开始倒计时。

      十秒。正如我之前所想,来人的视线会首先锁定在声源,从而忽略在附近藏身的我。下一步,他会检查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
      但在那之前——
      九秒。脚步声停止,雇佣兵没有立即俯身,而是轻微地转了一个角度。
      闪电早已熄灭,四周昏暗一片。但我几乎能够想象出他是如何将目光扫过拥挤却无人的厨房,而后定定地看着其中的某个方向。
      八秒。盆栽挡在我们之间,构成天然的掩护。厨房里的声音静寂了片刻,客厅的落地格子窗外雨水淅沥。
      下一秒,脚步声重新响起,跌宕在走道狭小的空间。
      他跨过碎片,朝我的方向走来。

      怎么会——
      我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神经不由自主开始绷紧,肩膀也微微颤栗,整个人进入战斗模式。
      他不应该发现我的。
      咯吱声逐渐逼近。雇佣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全神贯注听着,一面下意识咬住手指甲,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距离、光线、偏高的视角加上障碍物遮挡,一切本应无懈可击。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等。
      不经意看向某处时,我猛地明白了破绽在什么地方。同一刻,无穷无尽的懊悔涌上心头。
      是反光。
      玻璃杯破碎时,有几块残片溅往了我的方向,其中一块就停在我的面前。但因为对方立刻就有了动作,我来不及将它清理。
      隔断只延伸到厨房,与厨房相连的就餐区却是开放式的。闪烁的警车灯光从客厅落地窗映入,斜斜打在右侧的地面上,提供了微弱但是恒久的光源。
      也许,在雇佣兵的视角里,那块碎片上方反射出了我的影子。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但事已至此,多余的补救只会进一步使对方生疑。
      与常年待在常人的世界、杀人还有严格标准的杀人魔不同,两个雇佣兵已经破罐子破摔到选择劫持福利院,兴许不介意手下立刻再多一条亡魂。他们至少有一把枪,厨房空间狭小,很难靠走位避开射击。趁对方还没举枪赶紧跑路?拿盆栽挡在身前?
      或者……
      一道闷雷缓缓炸开在我们耳边。与此同时,我按下电子表的start键,将它甩向右侧。
      表盘在瓷砖表面滑动,雷声掩盖刮擦声。摩擦下,手表的速度不断减弱,最终停在立柜下方的缝隙间,微弱地打着旋。四周重归寂静,雇佣兵的脚步声停止。
      下一秒,电子表的分针走向整点,报时的嘀嗒声充斥了整间厨房。

      趁现在!
      雇佣兵背身寻找声源的一刻,我迅速从桌底钻出,悄无声息地绕上楼梯。
      铁质扶手冰凉的触感搭上指尖,激得我一个哆嗦。木质台阶年久老化,在被踏上的同时,发出了微弱,但无比清晰的一声吱呀。
      T恤霎时被冷汗打湿。我立刻将动作定格,一边竭力保持平衡,一边扭头观察四周。
      微弱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在福利院阴郁、冷色调、空旷的大厅,在地砖表面投下盆栽张牙舞爪的影子,另一端是幽深而无人的走廊。厨房不见人影,但传来窸窣又令人不安的声响。
      那声音有些熟悉。也许是紧张导致的思维短路,我一时无法将它同什么行动联系在一起。
      不能慌乱。不能停止脚步。不能发出声音。
      我缓慢吐出一口气,稍微踮起脚,五指死死握住扶手,在似有似无的吱呀声中借力轻轻朝上方走去。模糊的余光内,雨水扑满了整扇落地窗,巨幅玻璃雾气缭绕。
      最危险的一楼,正伴随我位置的上升而逐渐远离。

      “叮……”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击穿心脏,吓得我险些从楼梯翻下去。
      ——是前台办公桌上的电话。
      Y市治安一般,但不常有绑架案。在我仅有的记忆中,几个样例全都是单人作案。
      但这次的犯人是两个,而且血脉相连。如果换我处在这种情景下,我会选择一个人守在门口,一个人躲在暗处,双方都劫持数名人质。一旦警方选择突入而其中一名绑匪死亡,另一名绑匪立刻枪杀手中的人质。
      福利院地处郊区,周围合适的建筑不多,狙击手很难同时瞄准并且击杀两个人。俄国倒是曾经对恐怖分子用过催眠瓦斯,但我深知审批制的繁琐,很怀疑Y市警方能在短时间内调来这样的工具。
      无论是假意还是真心,他们也许准备开始谈判了。
      大厅内,皮靴的踢踏声再次响起。顾不得保持安静,我赶紧连滚带爬地上楼,径直冲入最近的房间,甩手带上门。

      这是一间档案室。不需要光亮也可以分辨出来,因为空气中到处充盈着废旧纸张发霉潮湿的气息。
      我摸索着朝旁边走了几步,果然触到了报刊架。生铁冰冷,文件肃立,边缘泛着微微的毛刺。
      为了防止日光直射,房间在建造时采取了高窗的设计。百叶窗开着,我仰起头,看到上方透出很淡的月光。
      四周十分安静,整个环境看上去就像是多个世纪以前的告解室。只是那一线月光太遥远,照不破下方氤氲的黑暗。
      我大学时选修过建筑学的课程,勉强记得在这种地方,如果窗户开在高处,墙的下部通常会设置至少一个通风口。蹲身沿着墙壁一点一点摸过去,手指很快就感受到了凸起。上面没有明显的螺丝痕迹,应该是卡扣式,倒是比我想象得方便。
      我半跪在那里,歪头探查了片刻,随后用左手食指按住凹槽,右手移开固定条卡,将挡板卸下。
      积蓄的雨水立刻淅沥着流淌下来,滴到地板的瓷砖上。晚风送来潮湿的水汽,外界的声音变得清晰。从狭小的通道中已经可以窥见远方楼栋的灯光,房间的亮度瞬间提升了一个层级。

      我回忆了一下江景的入学时间,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他的个人档案。杀人魔的档案没有出现在附近,不过他本来也不是福利院出身。
      文件袋捏起来很单薄,里面的档案只有寥寥数张。这也是难免的事,正式工会认为把上级检查糊弄过去就够了,志愿工又会觉得自己没义务替别人整理档案。虽说材料要求可能很多,真正得到落实的大概也就只有小孩转入和转出时那最关键的几份。
      我旋转着拆下用于封存的棉线,小心地揭开封口,抽出内容物,一边低头看,一边随手将空档案袋放回报刊架。
      纸张都上了年头,因此显得很脆。不过反正没人会来检查,就算真的一失手把它们扯碎了也不用担责。
      封面简短地记录了江景的基本信息,编号、捡拾地点、附言、入院时间。奇怪的是,出院时间和最终去向两栏都空着,下方也没有任何医生或其他在职人员的签名。
      ……始终没被领养吗?
      可这种神志正常、四肢健全的小孩在福利院明明应该最为抢手才对。
      我眨了眨眼,略过中间几页入院检查和发育监测的表格,直接翻到了最后。
      然而,一行令人意外的文字却在此刻骤然映入眼帘:

      ——七岁时溺水死亡。
      落款在1995年6月30日,距离现在应当是二十年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灭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