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黑夜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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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还在持续，但对某些人来说，它已经结束了。
我和杀人魔分坐在长椅两侧，望着对面因为退场更早已经开始欢声笑语打桌游的人群，彼此默默无言。
“……好无聊啊。”我说。
他瞥了我一眼:“知道无聊还和我对枪。”
就像他打算放过我似的。
刚打完一场真人cs，我由身到心都感到非常舒适，不欲同他争辩，索性从长椅上蹦起来，跑向远处的桌子，探过脑袋:
“你们在玩什么呢?”
“国王游戏，”同事笑着抬头，“你要一起吗？”
这是有点整蛊意味的游戏，牌组里有连续且和人数相当的普通牌与一张鬼牌。抽到鬼牌的人成为“国王”，有权命令几个号码所代表的玩家做些不太出格的事情。每个人的号码都只有自己知道，而最后扣在桌面上无人知晓的数字牌则代表国王。
这意味着国王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之中使自己成为目标，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
“好啊好啊。”他们给我挪了个座位，我穿过两个人，挤在中间。杀人魔跟在我后面过来，也抽了一张牌。
我从桌底翻开扑克牌，是3号。
“哈，”坐我旁边的女生看上去心情不错，“我是国王。6号选个人亲一口，可以亲脸或者手背。”
6号也是个妹子，笑着揽过身边的女孩，很轻地咬了咬她的耳朵边:“口红容易掉色，这样可以吧?”
国王点头。我们重新洗牌。这次我是9号。
新国王是个戴眼镜的男同事:“5号躺到长椅上，9号在同样的位置做十个俯卧撑。”
我发出一声惨叫，开始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兴奋，除了……除了杀人魔，他发现9号是我的时候表情非常惨淡。
“拒绝的话每人喝一罐RIO也行。”国王终于意识到自己把新组长坑了，赶紧补充。“我记得今天没人开车过来。”
杀人魔看向我，挑了挑眉。
我耸肩:“我不喝酒。”
“其实我也不太喝。”他说着站起身，走向长椅，躺在上面。
我哭丧着脸，慢吞吞挪过去。
身后一片寂静，大家拿不准新组长是什么样的人，都屏住呼吸看向我们。
我肩膀的伤还没好利索，一边曲直胳膊一边忍不住疼得咬牙。加上刚才激烈运动过，还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浑身直哆嗦。
杀人魔还在下面说风凉话:“你不会连十个俯卧撑都做不了吧。”
我冷笑:“你以为谁都有机会每个月拿活人练臂力是吗?”
音量只有我俩听得见。其他同事好奇地看着我们，大概以为组长是在借机鼓励组员，而组员大概对组长画的饼十分不屑一顾，因而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你女朋友呢？”他视线落到一边的地面上，随口问。“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不会已经变成前女友了吧。”这次团建允许带家属，不然以项目组的人数其实凑不齐一局真人cs。
“那你前男友呢？”我反唇相讥，“他还活着吗？”
杀人魔的表情剧烈地狰狞了一瞬，我似乎戳中了他的痛点。
或许他和一号受害者真的曾经是恋人关系。
我意识神游，骤然一个不稳，左手从长椅边缘滑下，瞬时失去平衡，朝地面跌去。
杀人魔见机极快，迅速躲开。
但没人能和重力加速度抗衡。我紧急刹车，但左侧小臂还是狠狠磕在木头边缘，右侧身体压在杀人魔身上。
大锤被击毙退场，刚好从安全通道口出现，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
“卧槽，你俩还打出感情了是吗？”
我和杀人魔都来不及搭理他。我腾地弹开，因为动作太大，一下摔在了地上。远处的同事也想不到会出状况，全都愣在原地，没人开口和他解释。
大锤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着说:“你看，这样有伤风化……”
我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给他比了个快滚的手势。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的国王发号施令时都十分谨慎，能说真心话绝不大冒险。我托着腮，肘部贴着一张创可贴，百无聊赖地用食指在桌面上打音节玩。
剩下的时间很快过去，没被击毙的人也纷纷退场。真人cs的套票一共三场，所有人都需要去老板那里重新抽号。
我起身去准备，就看见角落里几个女同事聚在一起耳语，一边说话一边笑得很灿烂。杀人魔走过去提醒她们，被围在了中间。
我站在一旁笑着观看，也被其中一个人拉过去。
“怎么了?”杀人魔问道，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站在我对面的姑娘小幅度地推了推她旁边的妹子，后者轻咳一声:“我们想问一下……”
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笑得转身把脸埋在另一个姑娘的颈窝:“不行不行，雨晴你来说。”
“我们想知道——”前一个姑娘的脸颊也微微发红，但终于鼓起勇气，斩钉截铁地上前一步:
“我们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在秘密交往?”
我歪了歪头，有点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细节啊，”雨晴掰着手指，睫毛忽闪忽闪，“比如之前开会的时候，组长看见你进来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和你打招呼，明显是认识你吧。”
“组长还自我介绍说，他之前做自由职业，这回是第一次带组，”另一个同事帮着回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换工作呢，实话说，他是不是因为你才来公司的?”
“你俩从退场开始就一直待在一起，”雨晴抿嘴笑，“可是，后来你过来玩桌游，他也很快跟过来了。”
“组长好像有点洁癖，但他还是答应和你去做俯卧撑了。”
“而且，”最后一个妹子下定论似的说，“我有观察过，你们自从队伍集合完毕，就一直在互相偷瞄对方，频率特别高。”
“有吗有吗?”
几个姑娘笑成一团。
我同杀人魔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困惑。
“所以到底是不是呀?”雨晴眨巴着眼睛推我。
她们的观察力相当敏锐。从某种意义来说，杀人魔的确认识我，也真的是因为我入职的。我们对彼此的关注高于他人，尽管只是出自干掉对方的打算。
我无辜地笑，正打算糊弄过去，话到嘴边，却又忽然被咽下。
假如达成恋人关系，杀人魔可以找到很多机会不露痕迹地解决我。
但与此同时，我也拥有了随时监视他的可能。
彼此有利可图。
我思索着抬眸，正好对上杀人魔的视线。他看上去也有些动心。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猎物。
半秒钟里，我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个交易。
“是这样没错。”杀人魔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笑眯眯地附和:“不要说出去哦。”
雨晴小小地尖叫一声，捂着脸跑开了。其他姑娘赶紧去追她，人群一哄而散。
结果等到去吃海底捞时，大半个项目组都争先恐后地把我安排到杀人魔的座位旁边，脸上带着很懂的笑容。
机不可失，我们赶紧互相把各种煮得过熟的配菜往对方碗里夹。可惜店里不卖柠檬。
但几个姑娘看起来有些激动。其中一个甚至从对面偷偷拍了照，结果忘记关闪光灯，火锅表面一片浮光掠影。
我假装没看见，从她的互关里找到小号，点开最上方配文“好甜好甜”，图片还没打码的那条微博，顺手点了举报。
兵荒马乱地结束一顿饭，又有同事提议去唱K。杀人魔没意见，几个五音不全的提前退场，剩下的人开了个包间。
我没去唱歌，站在门口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后绕去阳台，趴在栏杆边上吹风。
几分钟后，走廊传来脚步声。
“……组长大人怎么不和他们待在一起?”
我听出是谁，头也不回地调侃。
“你不也是一样。”杀人魔走到我旁边，倚着栏杆，偏头看向笑声传来的地方。“我对他们不感兴趣。”
顿了顿，他低声道:“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我曾经试图了解一号受害者，但不太顺利。
媒体难得口风很紧。我哥已经不负责这个案子了——第四个死者出现后，市里就抽调了其他骨干组成专案组——而且对我的好奇心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警惕。
但我最后还是拿到了一部分信息。他的名字是江景，去世时27岁，除了上大学的时候，从生到死都待在Y市。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同时搜索姓名和地区，又只能百度到他初中时参加校联欢会的合影。
江景的个子不高，和同龄人对比，显得瘦削而且苍白。面容很清秀，凑近的话，可以看到眼神中流露出对世界的漠然。
我去过那所中学，按年份找到了他当年的毕业照，从班主任口里问出高中，继而在高中走廊刻着当届985、211考生的铜牌那得知他上了哪所大学。从新生名单里，我翻出他的专业。Q.Q上可以搜索出那届的新生群，他备注了真名，昵称和微博的一致。
但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江景的Q.Q空间设置了好友可见，微博只有来自过去的艾特，账号不知何时已经注销。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什么搭讪技巧吗?”
我最终选择稳妥一点的道路，不继续拿前男友刺激杀人魔，免得他恼羞成怒，罔顾周围的至少三个监控摄像头，直接把我从四楼推下去。
杀人魔笑起来，眉眼弯弯。
外面有些下雨，风中带来潮湿的气息。我看着远处，转移了话题:“你是本地人？”
他摇摇头:“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搬过来的。”
“既然这样，工作之后怎么不换个地方住?”我轻声问，“你又不喜欢雨。Y市有一多半时间都在下雨吧。”
“别说得就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他懒洋洋地转了个身。“那你呢？”
“我家就在这啊。”我收回目光，眨了眨眼。
傍晚的风裹挟细雨从我们中间吹过，有些清凉。
“——我是说，为什么对我的案子这么执着?”杀人魔认真地看着我，“你生来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一个人的本性如何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了。”
对视的时候，我们都从对方眼底看到非常熟悉的东西。
我有时坐在长椅上，会看着过往的行人，想象他们眼里的世界。那或许很无聊，但是稳定。你早上从家里出来，像沙丁鱼一样挤在地铁罐头里上学或者上班，中午因为拿不定吃什么发愁，偶尔思绪游离也只是焦虑工作或者男朋友变心，有空闲时间就休息。这没什么不好的，你会觉得所有人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世界只是规律的两点一线。
但真实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水潭。天赋，巧合，经历。每一种都可能使人脱离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往更深处下沉。
一旦体验过那种感觉，就再也不可能回头。
我正欲答话，走廊另一端却忽然传来惊叫声。我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去，才发现有个姑娘开酒瓶的时候被另一个同事撞倒，酒洒了满身。
杀人魔看了一眼手表:“时候也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他们唱得有点high了，桌面上全是空酒瓶。其中一个年轻男生已经醉倒在沙发里，轻轻打着鼾，被推了几下仍然不省人事。
“……我送他回去吧。”杀人魔说。
我担心他图谋不轨，赶紧要求一起。
几个女生转头看着我们，再次露出很懂的笑容。除了两个当事人站的地方以外，空气里到处充满了甜美的粉红色泡泡。
出来时没人开车，以我和杀人魔的逻辑也断然想象不出有人会放任自己醉倒在陌生的地方，只好一起架着他在路边打的士。
司机趁人之危，毫无顾忌地绕起远路。阵雨加上高三生放学，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小区门卫又格外尽责，一定要失去意识的人证明他是他自己才肯放行。等我们从他家出来，已经错过了公交末班车。
下着雨的深夜，风很大，行人稀少，没几个司机愿意出来跑单。有几个空出租从我们身边经过，前窗的红色霓虹灯都显示出载客的字样。
终于，有辆车划破夜幕出现，在我们边上带了一脚刹车。
我和杀人魔赶紧钻进车门，手忙脚乱地拂去身上的水珠。我们住得近，算是顺路，一起比单独打车划算。
这时，我的手机开始接二连三地振动。
司机启动引擎:“去哪?”
杀人魔报给他自己的地址。我抽出手机，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于是抬头看了一眼。
“……是你啊。”
退伍兵从后视镜望向我们，没有回答。
可能因为路上人少，出租车的速度比以往快很多。司机忽然一个猛烈的转弯，差点把我甩到杀人魔身上。
我正要解开锁屏，一个不稳，手机掉进了下方的缝隙，只好俯身伸手摸索。四处黑洞洞的，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杀人魔打开手电筒，也凑近帮我照明。
灯光划过下方某个角落，照亮一块指甲大小的、棕色的污迹。
我们的动作都顿了顿。
——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手机就在旁边。杀人魔按灭手电光，我不动声色地拿回东西，重新解开锁屏，查看短信。它已经不再振动了，消息来自我哥，时间是两分钟前。
我哥:你是不是刚上了辆出租车?
我哥:如果是的话，赶紧找机会下来
我哥:那是我们一直在追踪的嫌疑人，已经杀死三个人了
我哥:如果走不了，就先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在后面跟着你
我哥:把手机GPS打开
杀人魔也看到了短信内容。我删除记录，打开定位，合上锁屏，同他对视一眼。
看来这一次，我们不得不合作了。
出租车一路漂移，两旁的建筑逐渐陌生，这不是通往我们住所的方向。
司机拧开电台，狭小的座椅间里爆发出一首日文歌，歌词好像是，察觉到展现于你眼前的幸福吧。
还真是阴森的配乐啊。我苦笑。毕竟此刻在我眼前的只有一个连环杀人魔，和一个出租车杀人犯。
黑夜无边无际。
引擎声轰鸣，盖过远远跟随的警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黑夜无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