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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阴魂不散 ...

  •   他的笑容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看,现在录音笔在我手里了。我大可以打电话报警说有疑似小偷的人以为我不在家,撬门被我抓到,然后放最前面的录音给接线员。他们会先抓你再查我,中间那几天足够我跑路了。”
      “你是小学生吗?”我露出牙疼的表情,“打架输了还要回去找场子?”
      杀人魔不说话,一下一下地按着录音笔的按钮,在雨中凄冷的空气里迸出清晰的响声。
      ——他还没有放弃。
      想来也是。一旦到家,我会在第一时间把录音备份,声波化作二进制数组,所有内容都会像江流入海,无际无踪。
      想销毁证据,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要潜入某个独居者家里删除东西,我会待在暗处,等他掏钥匙的一瞬间将他打晕,指纹按开手机,找到云盘,短信验证通过。
      解锁电脑不需要密码,有U盘就行,百度上都能搜到相当多的傻瓜教程。就算电脑云盘和手机没有同步,用app就可以扫码登录,一键删除。
      这没什么难的。监控只会拍到我走进大楼,再离开。
      我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但三星Galaxy按几个键就可以恢复出厂设置,而杀人魔八成没有好心到愿意帮我保留数据。
      对他而言,和我一起回家没什么成本。如果我不是独居,他最多也就是白跑一趟,权当锻炼身体,或许还可以拿家人威胁我。

      ——我是独居。

      “好吧,”我叹气,“随便你。”
      打不通我的电话,我哥应该去过我公寓。他有我的钥匙,更可能选择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不是门口等我。
      问题是,他会在那里待多久?

      杀人魔在我身后轻轻把防盗门关上。我站在楼道里,戴着他的围巾遮掩伤口,以防过路人报警。
      雨水正连续不断地下坠。他撑开伞,罩住我们头顶的一片空间,透明伞面倒映出光怪陆离的外界。街上很多店面都已经关闭了,仅剩的几家在雨幕里投射出模糊温暖的光线。太远了,我没法过去。
      他并不着急,和我一前一后地向前走。
      两旁没有行人,偶尔有开着大灯的车从我们身侧缓慢经过。
      轿车低低鸣笛,灯光掠过我们的衣服。

      我住的地方并不远。即使绕远路,最多不过四十分钟,中间会穿过三个街区和一道桥,后者是他微博里常常会提到的地方。
      雨天湿滑,我上桥的时候磨蹭了片刻。杀人魔歪着头看我系鞋带:“你状态还好吗?要不要帮你叫辆出租?”
      “听说最近本市有出租车司机专门抢劫乘客,”我皮笑肉不笑,“雨天是高发期。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的录音笔吧。”
      “不,最值钱的是我自己。”
      我撇嘴:“那等下要是遇到抢劫犯,我就把你抵押出去。”
      他笑笑,心情似乎还不错。我眨了眨眼:“这座桥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你问得太多了。”
      他倚在桥边给我遮雨,淡淡地说。夜风吹拂过我头顶,空气湿润清新。
      我们已经走过这座桥,尽头可以俯瞰到第三个街区。

      那是一片很老的小区。房屋密集,巷道拥挤,上空到处是私拉的电线,黑压压纠缠在一起。雨夜里,边缘横穿而过的公路就像分割开现实与回忆。
      杀人魔和我站在公路与桥的交界,前方红绿灯的光铺开在地面,雨珠沿着伞骨滴落。
      “我明天就搬家。”我小声嘟囔。
      他听到了,毫不客气地回应:“我明天就跑路。”
      ——但我没法搬家,违约金太高了。我今晚已经损失了小一千的录音笔,存款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何况不多。

      远处的高架桥上,不断传来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一辆厢式货车在黑夜尽头出现,轮胎碾过路面,发动机传出微弱的轰鸣,逐渐盖过雨声。红灯开始倒计时。
      七,六,五,四……三。
      我挣脱杀人魔,向前跑去。
      货车朝我们开来,昏黄的车灯扫过两边的人行道。我处在司机的视野盲区,他看不到我,为了通过无人的路口不断加速。
      两秒。
      我就地一滚,从车底穿行到另一边。货车红色的尾灯在雨幕中远去,我对上杀人魔的视线。
      绿灯亮起。

      我站在公路这边,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随后闪身进入巷子,绕另一条路走了回去。

      想来我哥也不可能一直等到晚上。我站在走廊上确认了几遍杀人魔不在周围,拉开背包找钥匙。
      邻居家老奶奶刚好遛弯回来,奇怪地看着我:“怎么弄的啊,这一头伤。”
      我瘪了瘪嘴,非常委屈:“见义勇为,被坏蛋痛殴了一顿。”
      屋内一片昏暗。我打开灯,从角落里翻出急救包,咬住毛巾给自己消毒包扎,最后往胳膊上注射了一只杜冷丁止痛。
      冰箱上有我哥留下的便条,要我看到后给他打过去。我随便拿了盒牛奶,缩在沙发里,打开电视,一边咬吸管一边拨出号码,放在耳边:“喂。”

      “……看到我的五十七个未接来电了吗?”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有些阴沉。这是我哥生气的前兆。
      “现在看见了,”我吸溜了一口牛奶,“什么事?”
      电视在茶几上投射出蓝色的冷光,屏幕里正在播放新闻。出租车司机抢劫案升级了,今天傍晚郊外发现了死者。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他深呼吸,尽可能放缓语速,“是发生什么情况了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还刚好在死者对面?”
      电视里,主持人和记者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受害者是被人用刀子捅进肺部后推出车外,没有当场毙命,挣扎着爬了一段距离才失去意识。
      我把遥控器对准前方,调大音量。
      “我没事,”我说,“录完口供回家睡午觉,现在刚起,手机中途没电自动关机。之前是去咖啡厅见网友,结果认错人了。我和死者不认识。”
      “网友?”他抓住这个字眼,狐疑地问,“干什么认识的网友?”

      ——雨夜没人出行,尸体过了一段时间才被人发现。因为伤在肺部,不拔刀就不会有大量血液流出,就算有证据也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消失殆尽。

      “哥我二十三了,不是三岁。”我重重叹气。“上来就像审犯人一样,你都不关心一下你可怜的弟弟的心理状态吗?”
      “你不是才毫无压力地倒头就睡吗?”
      主持人还在连珠炮一样介绍案情,但除了凶手是左撇子之外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甚至给罪犯取了个绰号,就像之前对杀人魔做的那样。
      我打了个呵欠,关掉电视。周围立刻暗下来。
      “但我下午可是差点死掉了欸。还好没喝那杯水。”
      我哥沉默了片刻:“下午检验报告出来时我看了一眼,你的柠檬水是干净的,里面没放东西。”

      杀人魔没有说谎。他一开始确实没想杀我,或许是嫌麻烦,或许并未把我当成他的目标。
      想起之前拍了照片,我暂时将手机从耳侧移开,低头翻看相册。因为当时很黑,对焦不太准,闪光灯下一片虚影。
      我把两根手指按在屏幕上,放大素描。我哥在电话里已经从早睡早起少打游戏唠叨到保护安全注意身体,我一边乖巧地嗯嗯一边仔细划拉屏幕。或许是错觉,上面的人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指尖停在了某个地方。
      他察觉到我的异样:“怎么了?”
      “……之前那个连环杀人案,”我措了一下辞,“你们有没有交叉对比过死者的社会关系?”
      “当然有,不过少数几个轻微重合的都或多或少有不在场证明。凶手很谨慎,专案组进展不是很顺利,”我哥的语气很忧郁,“听说技侦甚至试着用卷积神经网络根据之前的行动轨迹预测了凶手的位置区间,离你住的地方蛮近,要是最近有陌生人搭讪可千万别理啊。”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照片。屏幕在黑暗中发出惨白的冷光,上面呈现的只是素描微不足道的一角,不认真看的话,或许会当成相机的处理问题。
      ——那是一颗痣,位于鬓角。

      现在想来,其实杀人魔家里有非常明显的,不止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双人合照,不抽烟的人矮柜上摆放的烟灰缸,衣柜里分开放,却属于不同风格和尺码的衣服。
      他换衣服之前甚至都没有往衣柜另一边翻找过。
      我没在警校上过课,偶尔会看《Criminal Mind》这样的电视剧。里面有一种套路时常出现:嫌疑人被亲人或爱人抛弃,因爱生恨,或是将那人当作第一个下手对象,或是反复杀戮和那人拥有相同特征的目标,在想象中假装自己已经完成复仇,以至终于鼓起勇气面对那个原型。
      当然犯罪心理在真正的破案过程中堪称玄学。但无论现实情况和这个套路有多大重叠,第一位死者对杀人魔而言,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诸多受害人或面目狰狞或神情惊恐,唯独他一个人在死亡来临前,是面带微笑的。
      “第一个死者重点查过吗?”我问,“说不定是凶手作案的诱因,结果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你当我们是吃白饭的吗?”我哥哭笑不得,“亲戚,朋友,爱人,都反复核查过,全部有不在场证明。”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快了,我没法捕捉,等再沉下心思索又没了之前的状态。
      “他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我哥反问。
      我听出他已经起疑,赶紧三两句撇清关系,挂断电话,窝在沙发里一边喝牛奶一边继续思考。
      桥,星期六,没有撤掉的合照、衣物和烟灰缸。一定有什么线索能将这些内容串联。
      可惜杀人魔回来得太早了,我还没挖掘出更多东西就差点被当场抓包。而且他又把住处收拾得那么……干净。

      我忽然意识到之前进入客厅时,究竟是什么地方在不断传来违和感了。
      ——他的房间太干净了。并不是说一尘不染,而是缺少了某些本来明明就应该存在的东西。
      我去过他的客厅,卧室,出门未遂后也瞥过几眼厨房。这几乎就是独单构造的全部了。
      这些地方全部没有猫爬架。没有猫碗,没有猫砂,也没有流动饮水机。我在床底趴了那么久,后来又不停被摔在地板上,那里没有猫毛,一根都没有。

      他根本就没有猫。

      我眨了眨眼,有些意外。我窥屏时还没闲到把猫咪图片也一并备份留存,也就没注意过拍摄时间。
      以杀人魔对暹罗疑难习性的了解程度,应该算不上云养猫——那么,他是在不断po过去的照片,并假装它们来自现在。
      也许他以前养过猫,但现在猫不在这里了。也许他以前有过爱人,但现在爱人已经离开了他。
      也许,他不断发布与现实相悖的微博内容,是在试图虚构出一个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世界。

      我想,我找到他的软肋了。

      我按熄屏幕,把牛奶盒和手机放在茶几上,躺倒在沙发里,望着昏暗一片的天花板。
      药物已经起了作用,痛觉正如退潮般消减。效果大概能维持几个小时,如果此时睡着半夜兴许会疼醒。但为了避免产生依赖性,我不能再注射第二支了。
      好在公司那边上个项目刚结束,组长又带着几个人跳槽去B市了,走人事大概要花几天,中间全是空窗期。我想了想,拿起手机,发邮件申请下周在家办公。
      老板人很好,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居然还是秒回。
      今天大概没有力气避开伤口冲澡了。我前天才换过床单,索性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等明早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去医院——去的话难免留下记录,可疑又很麻烦,我宁愿自己处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翻身对着靠垫,闭上眼睛。

      第二天,左臂完全抬不起来了。我照镜子时看到肩膀一片青紫,还有点发肿。不过年轻人恢复力强,等到周三我已经能呲牙咧嘴地打《Dishonored》。
      星期五。我早晨出门跑步的时候路过公司,一时兴起坐电梯上楼,顺便看看零食角有没有上新。
      项目组正在开会。想起同事昨天给我发微信说组里来了几个新人,大概他们在破冰。我把后门打开一条缝,偷偷溜了进去,坐在最近的角落。

      抬头的那刻,我的心跳停了一瞬。

      ——我看到了杀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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