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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irst blood ...

  •   话音刚落的一瞬,我猛地把背包甩了出去。
      距离这么近就没必要说什么准头了,他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来不及躲开,下意识抬手格挡。我借机蹬了一下墙面,在反作用力下使自己滑出床底,迅速翻身起来,同他拉开距离。
      刚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微弱的风声。我生生止住脚步,背包在那秒钟里划过我面前的地板,撞上半敞的卧室门,发出一声闷响。
      来自客厅的光线顷刻消失殆尽。我猛地转身,微弱的台灯光远远洒在床铺上,杀人魔已经不在那里。
      我立刻往墙边后退,但已经来不及。
      脚下一空,他从身后扳住我的肩膀,把我摔在地上。疼痛伴随凉意席卷我的脊椎,视野天旋地转。

      后脑接触地面的一刻,目光在半空定格。

      我终于看清了他一直在画的东西。
      那是玫瑰。暗红欲滴,惊心动魄贯穿盛开在整张素描人脸上,边缘四处飞溅的玫瑰。
      阵雨复来,惊雷乍起。

      视线上空,杀人魔慢慢接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剧痛中一时无法起身,只能对准他所在的方向重踹画架底部。
      他轻松地侧开,画架晃动着从我们身旁滑过,狠狠撞在墙上,木屑飞溅。与此同时,我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画布带着黏性的一面蹭住墙边,在我的视野里缓缓下落,未干的红色颜料在洁白的墙面上蜿蜒,如同临死前挣扎的印痕。
      我小幅度后退,视线斜斜扫过下方,寻找可用的防身器具。

      昏暗的光线里,一切摆设都轮廓模糊。面巾纸、烟灰缸、风景画框,都闪着黯淡的碎光。

      杀人魔不紧不慢地在我面前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片。

      照片里似乎是一个游乐园,两个人影勾肩搭背地站在摩天轮前方。离得太远,面容看不清楚。
      那应该是本市的地标。
      三年前出了事故,从此再也没有开放。

      我的小腿碰在立柜边缘。
      对面的杀人魔骤然发难。我力气不及,被他狠狠推到窗边。飘窗撞在我后背,疼得我一个趔趄。
      他用一只手压制住我的行动,另一只手握着画架碎片,尖锐的一端抵上我颈动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要知道自己的破绽出在哪里。
      “我跟着你回来的。”他回答,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暗警?”

      对话的一刻,我终于想起我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是在便利店的时候。当时他在我后面不久推门进来,小半张脸躲在围巾里。雨声加上雷声,围巾后方的声音传进我耳中就已经变得模糊,所以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我没有认出他。
      如果是这样,早在拿谷歌地图搜索他地址的一刻,我就已经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真实情况暂时保密。”我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往后缩,笑眯眯地说。“不过,要来做个交易吗?”
      “什么?”
      “你来猜我的身份。如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我都知道什么,如果猜不中,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说。“白送一条线索,我不是暗警。”

      木片锋利的边缘又往我皮肤里压了压,但没有划开。我看到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有人说话,远处响起支离破碎的雨声,显得室内更静。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权衡。
      我的命悬在他手上,人几乎跑不了。他必须知道警方是否可能已经掌握他的犯罪事实,但就算向我透露一点东西,被死人带进坟墓的秘密也就不算秘密。
      ——况且,我们在说的是他的事情。他可以选择说谎,而我不可以。

      最后他默认了。

      “……你是私家侦探?”想了想,他只能提出这个可能。
      哪怕是变态可能都想不到有人会像我这么闲。
      “不是哦。”我说。“现在轮到我了。心理学上有个破窗理论,指代每种严重的行为都有个微不足道的开始。你的窗户是怎么打破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这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我改主意了。”他忽然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警察。而且我要睡觉了。”
      他的手腕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我赶紧求饶。
      “喂等等等等——我直接告诉你好了。”
      杀人魔歪了歪头,示意我说下去。
      “其实……”我缓缓开口,始终藏在飘窗下黑暗处的右手慢慢移开,那是他的视野盲区。“我只是个消息来源比较多的热心市民。”

      话音未落,我举起被推往窗边之前最后一刻从矮柜上顺走的烟灰缸,对准他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剧痛立刻袭来。推力之下,木片锋锐的边缘瞬间破开我皮肤,在脖颈左侧剖出伤口。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袭击,但行之有效。杀人魔猝不及防,向前重重踉跄。
      我侧身躲避,立刻提膝猛击他腹部。
      他发出一声闷哼,身形不稳,伸出一只胳膊扶住飘窗。我趁机矮身从他身下穿过,随手丢下烟灰缸,朝卧室门跑去。
      ——投射到墙上的影子被台灯扭曲放大,在两侧不断晃动,一切如同噩梦中的场景。

      指尖触上冰凉把手的一瞬间,背后巨大的力道将我掀翻。

      落地的瞬间,左肩传来粉碎性骨折一样的疼痛。杀人魔泄愤似的狠狠踢了我几脚,找不到掩体,我只好蜷缩起来,拼命护着头部和腹部。
      他还不解气,抄起我刚才丢下的烟灰缸,疯狂毫无章法地砸在我肩膀上。被击中的地方很快就在剧痛中没了知觉。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假装陷入昏迷。
      他啧了一声,将烟灰缸抛掷到一边,从旁边拽了什么东西过来。没等我做出反应,一只手忽然扯着我的衣服,把我拉离地面。
      这是给犯人上手铐的姿势。
      我挣扎起来,但因为已经接近力竭,几下没有挣脱。一个柔软细密的东西从后方缠上我脖颈。
      ——是围巾。
      织物毛躁的边缘摩擦过脖颈,将伤处撕扯得更开,末端在杀人魔手中一寸寸收紧。

      他动了真格。之前没有。就好像上了一天班的社畜回到家忽然被上司微信要求改稿,一举一动都透着疲惫和敷衍。而现在不同,简直像刚被公司画过饼一样充满动力。
      额头抵在立柜边缘,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身后杀意汹涌。

      心率过速间,太阳穴突突胀痛。
      下颔和鼻腔传来异样的挤压感,血压不断上升,很快,我耳中只剩下海浪拍打一样的冲刷声,伴随着鼓点般的,颈动脉跳动的声音。
      我在昏天黑地的眩晕感中勉强挪动,抓住围巾,将几根手指穿进下方撑起一条缝隙。
      压强略微缓解了一点,发暗的视野隐约变得清明。少量空气涌入鼻腔,我挣扎着小幅度呼吸,杀人魔没有干涉,也没有放松力度。

      但很快,我的手臂因为剧痛和力竭滑了下去。

      围巾重新像毒蛇一样死死缠绕脖颈,密不透风。指节末端开始发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球正在外突,或许脸部已经因为缺氧有些发紫。
      呼吸中枢被抑制,脑海深处,意识逐渐昏沉。
      视野发暗。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体,放任自己向后倒下去。
      杀人魔正在我后方拽着围巾,一时躲避不开,被我砸个正着。他没法继续施力,只好一把将我推开,翻身跨坐在我身上死死掐住我脖颈。
      他的长发扫过我脸颊,一道闪电照亮他的脸。
      遥远、俊秀、模糊,面无表情。

      雨声淅沥,来自地板的凉意从后脑侵袭。我打了一个寒战,意识短暂地重归清醒,微弱地挣扎起来。他皱眉,俯身加大力度。
      “下午的那个人,”我吃力地问,“你到底是用什么杀了他?”想到他大概不会理我,又说,“算是……满足我死前的好奇心。”
      他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回答了:“硫酸锌。”
      还真是锌类化合物。不算很难获取,结膜炎滴眼液里就有,虽然浓度相当低,还得自己提纯。
      生理性泪水溢出,周身开始脱力而发冷。濒死感的阴影从四面八方笼罩,我将目光越过他肩膀,落到对面墙壁上。
      ——那是卧室的挂钟。昏暗模糊的表盘中央,指针已经掠过九点。
      极度窒息间,我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杀不了我了。”

      感受到我忽然停止挣扎,杀人魔的动作顿了顿。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有气无力地,我踢了一脚旁边之前被他甩到门口的背包。

      录音笔从网状侧袋中掉了出来,轻轻轧过地板,滚动到我们面前。

      我用的录音笔牌子是讯飞,半新不旧的型号。原本是买来给项目组开会时用的,功能还算多,耗电也快。
      其中有两个功能我很喜欢。一个是低电量自动保存,另一个,是保存后自动上传云盘。
      因为担心当面搞小动作会被杀人魔注意到,我下午到达咖啡厅后就把录音笔打开了。之后事发突然,一直没来得及关,等到录口供时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
      潜入杀人魔家里前,我考虑过把它随便塞在哪个角落,任由它自己耗尽电量自动保存,等到家后用电脑从云盘把录音下载下来,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可惜被他一路尾随,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就被抓了个现行。
      但我始终没有关机。在我躲在床板下的时候,在我小心前往大门的途中,录音笔始终在我背包侧兜里悄无声息地运转,录下周遭发生的一切。
      从开机,到低电量自动保存,会经过大约七个半小时。

      ——我一直在等。等他发现我,或者当时间流逝得差不多,我自己制造出声响让他察觉。
      他意识到有陌生人闯进家中后会暴怒,他决不会放任我离开,或许会盘问,或许会把我变成下一个受害者。无论是哪种可能,我会诱导他说出犯罪经过。
      只要将时间拖延过录音笔自动保存的那一刻,一切尘埃落定。
      我已经赢了。

      杀人魔愣了一下,放开我去拿录音笔。我将环绕脖颈的围巾扯松,随后捂住伤口,胸口不断起伏,喘息得如同干涸濒死的鱼。
      手指间一片潮湿粘腻,鲜血从那里缓缓流出,已经染红了一块围巾。伤口狭长但不深,看上去大概有些可怖。
      他将录音笔拈在指间,翻来覆去地摆弄。指示灯还开着,不大的屏幕亮了起来,功能在正常运转,顶端已经显示出低电量标识。
      最近一段录音的保存时间,是四分钟前。

      “我的录音笔有自动上传云空间的功能,”我勉强爬了起来,倚在衣柜边缘,哑着嗓子说,“如果你杀了我,等同事或者警察查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段录音。”
      很快,他们会意识到,我死前和一个陌生的男性待在一起,似乎发生过冲突,GPS定位在这里。
      “社会关系调查会显示我们没有任何联系,而监控表明就在死亡之前,我和录音里的男人曾经先后出现在同一个案发现场……”
      每说一句话,脖颈处的伤口都会被牵动。剧痛蔓延全身,我边咳嗽边对着他笑:
      “猜猜看,把你和那几起连环杀人案联系到一起,需要多久?”

      他的表情非常精彩。如果不是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甚至想拿起手机拍照留念。

      “但是,如果不杀你……”他看着我,眼神冰冷。
      “如果不杀我,录音作废。”
      ——这是一把双刃剑。录下他犯罪事实的音频,同样记录了我非法入室、毁坏个人财产的全经过。如果我还活着,暴露录音无异于同他鱼死网破。
      只有当我已经死亡时,这段内容才能毫无顾忌地针对他一个人。
      他有些迷茫:“那你大费周章地把它录下来,到底想干什么?”

      “……停止作案。”

      我说道,停下来喘了口气,又重复一遍:“从现在开始停手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做。而一旦Y市再有类似的案子发生,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把录音提交给警方。如果继续有人死亡,我不会在乎名誉。”
      寂静无声。几道闪电掠过,将卧室照得亮如白昼。他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他最后问,“你不是警察,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让我停手?”
      “不关你的事。”我说。“成交或者不成交。”

      “好吧。”杀人魔耸了耸肩,“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他撑着地板站起身。我警惕地看着他。但他没有做什么,而是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的瞬间,我终于卸下防备,任由自己倚在衣柜上,略微仰头,望着上方昏暗的天花板。台灯和闪电将它交错照亮,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左肩已经由麻木逐渐恢复知觉,那是不断切割一般的痛感。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耳边仍然传来轻微的嗡鸣,客厅里,杀人魔似乎正打开水龙头,汩汩的水声穿过门板,仿佛漫进卧室。
      然后是拖鞋踏过地板的声音。
      余光里,视野亮了起来。我转过头,发现他正跨过一地画架残骸,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向我靠近。
      我下意识摆了个防守的姿势。但他停在了距离我半米的地方,将它抛了过来。
      我勉强接住,指间传来湿润的、毛绒绒的触感。

      那是一条被水浸湿的毛巾。他在水龙头前稍微等了一会儿,直到放出温水。

      我疑惑地看着他。
      杀人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愣了两秒,摸向他指的地方,瞬时疼得眼角一抽。
      ——绝大多数攻击都落在肩膀上,但有一两次,烟灰缸砸到了我的额角。血立刻就流了出来,粘在发间,黏糊糊的一片。因为全身上下哪里都疼,我自动忽略了这个伤口。现在看来它的样子大概惨不忍睹。
      我慢慢捏了捏毛巾,将它小心移到伤处。
      杀人魔在我旁边盘腿坐了下来,安静地看我用沾水的部分清洁伤口边缘,拭去满脸的血污。
      等我擦得差不多,他递过一个扁平的纸盒。是一盒创可贴,封口的贴纸还完好无损,之前没有拆开过。
      我摇了摇头,将创可贴推了回去:
      “有话直说。”
      他笑出声:“嗯,让我想想要说什么。非常抱歉刚才打了你一顿?”
      “然后?”
      “我没打算杀你。”他诚恳地说。“但你撬我家门,破坏我的家具还用烟灰缸砸我,我只是轻轻报复了一下。”
      我翻了个白眼。就听见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所以,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决定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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