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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救命之恩 ...

  •   温舜英知道封麒没那么好糊弄,但没想到他性子如此倔强。下人来报,说封氏大公子在宫门口拦县主车架时,她皱眉叹了口气。怀周用目光询问温舜英,女子挥挥手:“你去传话吧,叫他在县主府门口等。皇宫门口拦车,像什么样子。”
      怀周下车后,看到在四驾马车前跪的笔直的封麒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站着,封麒跪着,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面对面的相遇,以这种诡异的形式呈现。
      怀周开口传了温舜英的话,封麒拱手谢过后,转身上了道边仆人牵着的马,一骑绝尘。很显然是先要先一步到县主府门口等。
      怀周上了车,见温舜英闭目养神,小声回了话。温舜英点点头,怀周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问道:“县主是午休的不好吗?”
      “事多,略有些睡不踏实。”温舜英睁眼看着他担心的面容,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怀周不用担心,有了你帮我,以后我就不会这么累了。”
      少年听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拱手道:“臣必不辱使命。”
      温舜英收回手,倚着软垫懒懒道:“封麒这人,你看如何?”
      “封大人才华横溢,人品贵重。”怀周的回答让温舜英笑起来:“封麒的人缘倒是不错,人人都这么说他。要我说,才华确实不俗,也有你不及之处。若他不是封氏子,皇兄到很中意他做我的驸马。”
      最后这句话让少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温舜英只当没有看到,接着说:“但对我来说,有一个驸马太麻烦了。无论他是不是封氏子。所以,怀周,做我的长史比驸马要好得多。”
      “臣不敢造次。”怀周紧张的躬身,要不是在车里他可能会跪下。
      “封麒所求,我心中有数,他想外放是不可能的。”县主伸手扶正了怀周,接着谈公事:“但他性格执拗,我不能跟他来硬的。到时候,弄得面子上不好看,二哥哥为难。”
      怀周不懂县主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女子,那颜色生动的女子对他笑了一下,让一向对美色都能心如止水的少年心中微微有些涟漪。就听那女子淡淡道:“我少不得要安抚他几句。但那都是场面上的话,怀周听了,不要吃醋。”
      “下臣不敢。”少年的脸又涨红了,低着头喃喃。
      “不只是封麒,以后无论是谁,你都记得,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权宜之计。在我心中,怀周和我的亲人一样重要。”温舜英的话虽然只是淡淡的说出来,但是对于怀周来说却震动了灵魂。
      以温舜英的身份,本没必要跟自己解释这些,但从今天进宫开始,她始终在维护自己,为自己解惑,让自己不要担忧。她言行一致的彰显她将徽纹赐予自己的真实与决心。怀周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名满天下的县主如此看中他,但对于正是为辅佐县主而来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臣必当效忠县主,万死不悔。”对于怀周的誓言,温舜英没有表态,她似乎真的是没有休息好,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我相信怀周”,就又歪着软垫开始闭目养神了。
      让温舜英和怀周没想到的是,在县主府门口等待的不只是封麒,还有一位丰神俊朗的银发男子,碧眸泪痣彰显了他的身份。温舜英下车时,他与封麒一同行礼,但没想到温舜英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膊道:“白子居然今日到了,莫要客气。”
      男子也没再坚持行礼,只是微笑道:“今日一早,我等便进城了。到了县主府,管家说不巧县主和长史都进宫了,我们便先安置了下来。这位封大人先到了,管家说您可能快回来了,我便也来向县主问安。”
      说话间,温舜英示意封麒起身,又叫来怀周道:“这是我的长史怀周,日后少不得他来接待你。怀周,这位是苗地首领白子。现在在赵州领了一个地方官的职务。因为他的族人安置在我的封地,所以他带一些族人来向我送特产。”
      “下臣见过白子大人。”怀周规矩的行了礼。
      “我们先进去吧。白子,你自便,我这还有些公事。晚膳我来摆宴为你们洗尘。”温舜英言毕才看向封麒道:“请吧,封大人。”
      鸣鸾堂内,温舜英屏退了侍奉的人,只留下了怀周,看封麒跪在那还是不说话,便淡淡道:“封大人,你要见我,前些日子已经惊动了诸位大人来说情。今日家宴你又在宫门口拦我。如今我给你机会,你却一言不发。”
      封麒看向怀周,温舜英道:“怀周是我的长史。你若讲的是公事,他有何不能听?你若要谈私事,你我孤男寡女,应该在密室对谈吗?更何况,我与封大人还没有到有私事要谈的地步吧?”
      温舜英自幼聪慧,鲜少有未料到的场景,更别提让她说不出话的事。她却没想到,本以为是不甘被困在京城来求外放的封麒,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和怀周身上一模一样的凤穿牡丹的白玉,只是上面的流苏明显因为有些年头而陈旧,他手持那块白玉,对着愣住的温舜英道:“昔日,县主允诺我,他日若能开府,聘我为长史。彼时,此纹尚非县主徽纹,此凤穿牡丹玉佩为先帝所赠予县主,也是县主府中徽纹来由。为此,我努力十载,走到今日。却没想到,县主早已忘却旧事,负了与我的誓言。”
      温舜英看着那块玉佩猛地站起来道:“不可能!昔日在宫外救我的明明是个女孩!”
      “下臣十岁生日前随家人入京觐见女帝。因我自幼多病,相士说需充作女孩装扮养至十岁,方可平安成长。我在京郊偷偷溜出驿站,带帷帽出游时,救过一个受伤的少女。孤身引开刺杀她的刺客后,她问我家世姓名。我不愿说出,更不愿以女装显示真容,她见我不语,便塞给我这枚玉佩,告诉我她是清平县主,说我随时可以凭此去皇宫找她,她会满足我一个愿望。她夸我智勇双全,若是他日能开府,便聘我为长史。我入宫正是因满了十岁,在宫中接受女帝的赐福,所以上朝觐见时,我已换回了男孩的装束。我在朝上看到了荣宠无双的清平县主,但我并非挟恩邀宠之辈,我用了十年努力,想夺魁证明,我当得起县主长史。可是,我从没想过,县主已经忘记了昔日的承诺。”
      “我没有忘记。”温舜英从没想过,那个救过她却遍寻不到的女孩,竟是封麒。当年因为六叔叔的去世,她进入皇陵守丧,寻找的事耽误下来,时日久了,就更没了线索。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引以为傲的暗卫都找不到那个帷帽黑纱遮面的小仙女了,因为他根本不是女子。
      但是很快温舜英下了决断:“此事是我负你,我承认。但我既已负你,便不能再负怀周。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还给你。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封麒又看向站在温舜英身边的怀周,在科举场上被他战胜,他心服口服。但是短短时日,便能让温舜英为他毁约,这让封麒没有想到。他有些后悔,当初应该不顾一切在大殿上就拿出这块玉佩要求温舜英履约的。
      但是封麒是作为封氏族长的继承人培养的,在遭遇了拒绝后,他没有片刻的沮丧和迟疑,只是接着说道:“那么,下臣请求成为县主的驸马。”
      温舜英开始头痛,她无数次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许下那么漫无边际的承诺。当时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今天这样艰难的处境,她总以为就算开府也不过是辅佐兄长,请一位女官长史要方便些。如果没有今天中午的对谈,她勉强纳了封麒也不是不行,不生孩子就是。可是如今,她必须要生一个孩子,而孩子的父亲绝对不是能是封麒。
      温舜英的沉默让封麒抬起头:“县主已经有了驸马人选吗?”
      一向杀伐果断的县主坚定的看向封麒道:“我的驸马不管是谁,都不应该是封氏的族长。我想,封大人这点道理应该能懂。”
      “我二弟也是嫡子。若是我尚县主,族长自然让给二弟。”封麒这话表明了为了尚县主,他可以放弃族长继承人的位置。
      “但对我来说,封大人是族长比是驸马对国家更有利。我的驸马若出身显赫,就注定走不了仕途,只能领闲职。浪费了封大人的才华,是我恩将仇报,也是对国朝的不忠。”这话温舜英倒是出于真心。但没想到一向面容严肃的少年愣愣的看着她,苦笑一下道:“十载寒窗,我走到今日,得了县主一句‘是我负你’。”
      “好男儿寒窗苦读,应是为国效力,怎能耽于儿女情长?若是如此,又怎是当年那个智谋无双,胆略过人,救陌生人于危难的封氏少年呢?”温舜英走上前去,扶起他:“封大人,我将你送至廷尉府,自有苦衷。我知你有报国之心,亦有辅国之才。这块玉佩你留着,他日想好了问我要什么再来。你能救我,也能救万民。”
      让温舜英没有想到的是,封麒却反手抓住她的手道:“为国效力,难道就不能儿女情长?”
      温舜英愣了一下,看着他年轻真挚的面容,诚恳、天真的让她忍不住笑起来。但是那个笑只是短短的一瞬,便收了起来,她认真的看着少年的眸子道:“封大人,等你成为九卿的时候,如果还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时候我再告诉你。”
      言毕,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着封麒道:“怀周,送客。”
      封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礼节行礼并再次问安后,随怀周走了出去。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大门口,怀周停下,封麒也停下看着他。
      怀周客气道:“封大人,请。”
      封麒瞧着他的娃娃脸与桃花眼,漾起的小酒窝显得格外刺眼。他终于开口道:“季期兄棋高一着,在下甘拜下风。”
      “我不懂封大人在说什么。”怀周笑眯眯道。
      “处心积虑接近县主的人,我从小到大看的太多。人们常说,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样子出现。如今我才知此言不虚。季期兄为县主而来,做上了这本属于我的长史之位。此次是我技不如人,但未必是我输了。”封麒的凤眸眯起来:“来日方长,他日与季期兄共事,还望兄多多照拂。”
      “封大人的心志甚远,在下祝您得偿所愿。”怀周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是恭敬向他又是一礼,看他转身离开。等他再回到鸣鸾堂时,那位白发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正在为温舜英弹琴。他没出声,等一曲终了才进屋复命。
      温舜英笑着对白子道:“先帝最爱此曲能愉悦性情,如今白子你技艺更加精熟,若是先帝能听到,也会欣慰。”
      白子听她这么说,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容染上了悲戚之色:“此次陛下仍未准下臣至皇陵祭奠先帝,下臣只得在进京前于皇陵外遥遥弹奏,以寄哀思。”
      “等你走的时候,我请父亲出面,说要听你的曲子。届时,你进去看看先帝,为她弹奏几曲,以慰她在天之灵。”
      “谢县主恩典。”男子扫去愁容,正准备起来行大礼,却被温舜英抬手止住了:“你也不用谢我。三年国丧期满,我对你自有他用。你念我今日的恩典,不如时刻记着先帝的恩情,日后好好报答。”
      “下臣肝脑涂地,九死不悔。”白子谢恩后告退,一时之间鸣鸾堂中又只剩下温舜英和怀周二人。
      温舜英见他略有困惑,以为他不明白白子有何他用,便解释道:“昔日先帝因白子的银发泪痣酷似五叔,时常召他奏乐。陛下与诸臣都不喜欢他。保下他们一族,也是先帝所愿。我二叔死于蛊毒,是先帝心中之痛,白子一族尤擅此道,若能为陛下所用,是社稷之福。”
      “下臣只是在想……”怀周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下臣作为县主的长史,已经上任了这些日子,却不知能为县主做些什么?”
      “你的公务做的很好,何来此问?”温舜英疑惑道。
      怀周下垂的眸子抬起,一双本应多情风流的桃花眼因澄澈无伪而显得可爱,他直视着那双似乎能看透天下的凤眸,说出了多日来一直盘旋于胸中的疑惑:“县主为了天下殚精竭虑,大公无私。我是县主的长史,除了公务外,我还想完成县主的愿望和梦想。不是治国理政,而是县主自己,身为‘温舜英’这个人,自己的愿望和梦想。下臣也想为县主尽力。”
      对温舜英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下臣敢当着她的面直呼她的名讳,而他的问题,莫说是自己的父母,就连一手抚养她长大的六叔叔也从未问过她。她生来便被给予厚望,是王朝的辅佐者与守护者。她不应当有私人的愿望,或者说她唯一的愿望从来都只是确保自己身为帝王的兄长是明君,确保政令施行,天下太平。曾经她也有过一个个人的愿望,与六叔叔一起到封地就藩,泛舟若耶溪上。但是六叔叔的去世使得这唯一的愿望也破灭了。
      悲伤的回忆让温舜英的面色沉了下来,但怀周没有退缩,仍旧是定定的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温舜英闭上眸子,似乎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没想到怀周又上前一步道:“县主既然说将怀周当做自己的家人,为何还要掩饰真实的自己。下臣此问僭越,但下臣是将县主的话当真。”说着,他在温舜英身边跪下,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变了悲伤语气道:“我在这天下,已是孤身一人,我只有县主,但不敢奢求县主眼中有我。只愿县主不必在我面前还如此辛苦,我将自己献给县主,并不用任何怀柔、安抚、驾驭之术,无论县主如何对我,在县主驱逐我前,我都不会离开。”
      温舜英看他说着,眼角微微有泪痕,连“下臣”这样的谦称也顾不得了,急切中有真情。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推开他,只是坐在那里,伸手抹去了他的泪痕道:“我没有生气,怀周。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或许我曾经有过一个自己的梦想,但它已经无法实现了。我没有自己的梦想,我生来的意义便是守护这个国家,这也是我的责任。”
      “那我有一个梦想,可以分给县主。”怀周这么说,让温舜英被他逗笑了,便问:“怀周的梦想是什么?”
      “我希望有一天能和县主泛舟若耶溪,我带县主看看您治下的太平盛世和我成长的地方。”怀周这话刚说完,他就察觉到温舜英一僵,但在他还不知道为何如此时,温舜英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道:“我不会和任何人共同泛舟若耶溪。”她似乎又竖起了坚硬的铠甲:“晚上还有宴会要招待客人,你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我要休息一会儿了。今日僭越,是第一次。我暂且不追究。日后,要有分寸。”
      怀周站起身,又低下头,规矩的行礼后告退。空荡荡的室内,温舜英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想或许是六叔叔的忌日近了,她难免感伤,今日才会失态。那个泛舟若耶溪的承诺,已经随着温氏六公子的去世永远埋葬在了皇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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