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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会元之争 ...

  •   春试后的几日,正是牡丹开的正好的时节。人人都知道,和喜欢木槿花的先女帝不同,清平县主喜欢大而艳丽的花朵。牡丹就是她的最爱,为此皇家特意培育了黑牡丹以及名为“二乔”的双色牡丹,附带着茶花之类也育了多样的品种。因此,春季的御花园是县主常游之地,县主府虽是刚建好,也移栽不少,到底是没有御花园的繁盛。温舜英照例是和皇后凤绎如一起游花园,凤绎如对赏花兴趣不大,逛了一会儿便问道:“三皇子明年便十八岁了,因先帝驾崩后他一直在皇陵守丧,父亲也没说他搬出宫的事。只是明年加冠之后,必得出去建府住了。虽说三皇子是打算守满三年的,但我瞧陛下已经有意在为他选府邸的位置了。下面人挑了几个,他都嫌不好,但是已是亲王之制,再逾越实在面子上不好看。”
      凤绎如口中的三皇子便是女帝和温子远的幼子,也是温舜英唯一的亲弟温玄瑾。女帝的三个儿子,只有长子舒翊是国姓,次子夏侯洛是她做陈国皇后时所生,虽然少年亡故,但仍有序齿。最能威胁皇位的本是这位三皇子,可未雨绸缪的温子远让他姓了温,如此以来,舒翊的储君之位固若金汤,为了补偿自己的弟弟,舒翊因此对他也多有偏爱。
      “这事我会劝陛下的。瑾儿生性散漫,喜欢四处游历。守丧结束后,不一定常在京城住,那么大的府邸倒也浪费。”温舜英应下这事,侧头笑道:“也给咱们御史省省心。”
      凤绎如也掩唇笑了一下:“是父亲让我来游说你的没错,但这事也确实只有咱们县主说不会触怒龙颜。当初因为你允许苗地人迁居你赵州的封地,陛下发了那么大火,最后还不是依了你。”
      “这事我自有打算,只是御史大人他厌恶苗地之人,太尉大人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应该也是不喜。他们都是当初大魏的复国功勋,特别是陛下还是在你家养大的,我想用苗地之人,还是要花点功夫。这只是第一步,只盼你以后别拖我后腿。”
      凤绎如刚想说什么,就听宫人来报,说陛下有事急召县主。温舜英叹了口气对凤绎如苦笑了一下道:“瞧瞧,要辜负春光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温舜英也没耽搁,很快到了议事大殿,见主考官裴邵和负责科举的一众官员都在,新帝继位后,随之取代温子远成为丞相的温玄清也在看一份抄录的试卷,她心中便知是会试有了难题。
      舒翊不等温舜英行礼结束便挥手叫她过来自己身边,旁人呈了两份抄录的卷子来给她,舒翊道:“为着会元的事,诸位爱卿僵持不下。这两份卷子,难评高低。他们呈给朕看,朕觉得都好,竟也一时选不出。”
      温舜英点头后,便坐下细看起来。大家也习惯了县主说坐就坐的不合规矩,既然这位陛下倚重的妹妹,幼时便在女帝和温子远的怀中听议政务的县主来了,争执想来很快就能有结果。
      温舜英放下卷子时,看温玄清已经坐着喝茶,便道:“丞相大人怎么看?”
      温玄清作为温家幼子,初为太子伴读,后来做过太子洗马,太子监国时做副丞相,如今代替他七叔成为了大魏最重要的百官之首,自然是颇具人望的,也是舒翊极为信任的近臣。
      他穿着大魏丞相的白色官服,身上绣金的盘云仙鹤让他看起来清冷严肃。这对坐在帝王身边的堂兄妹相差了十来岁,但是很显然把持了大魏朝堂最重要的权力,这两张卷子的命运也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温玄清听温舜英这么问,没有回答,只是放下茶道:“县主怎么看?”
      “这两份卷子,大体来看水平在伯仲之间,言辞看来一份华丽畅达,一份质朴平淡。可惜的是,质朴这份观点更切要害。诸位大人想来也是为此争执不下。”温舜英言毕,下面诸臣都拱手称是。
      温玄清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后又抹去:“县主说的有理,但会元没有两个并列之说,到底还是要取一个高下。刚刚县主问我的意见,我建议取质朴而更切中要害这篇。”
      “像是丞相会有的选择。”温舜英笑道:“但该不会是觉得华丽这份是封麒的卷子而避嫌吧?”
      “县主多虑。”温玄清虽然否认,但是没有的多做解释。温舜英看下面没有附和的臣子们,便知他们不尽然同意此法。
      “我想听听支持言辞精美这份卷子的大人的意见。”温舜英看向诸臣,裴邵应声而出:“殿下,事实上除了臣,其他各位都更支持言辞精美的这份卷子为会元。只是臣以为,科举选拔重在选干吏,尽管言辞精美这份也有得当对策,但比之质朴这份,缺乏些许落地之感。科举的评审标准关乎天下举子选择的道路。如今若是言辞更美胜出,日后天下不会记得他也言之有物,只会更重辞藻锤炼,而忘却选材真意。这有违先帝设立科举之意。”
      温舜英微微点头,修长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微微点了几下,又侧头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众卿各有道理,裴卿与丞相的意思,朕能理解,也支持。只是其余各位皆是不同意见,这人数众多,当也有其道理。”舒翊自太子其便以察纳雅言为诸臣赞美,做了帝王后,除了偏爱弟妹较为坚持,政务上鲜少独断专行。
      温舜英站起身,面对阶下诸臣道:“陛下请各位负责科举,是为天下选材。选材是为陛下所用。如今,主考官裴大人,丞相及陛下都点了会元人选,诸位仍坚持己见,我以为可以,但这是诸位自己的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是会元。”
      言毕,温舜英回身向舒翊行礼道:“陛下,臣妹请陛下选心中所愿之人为会元。”
      舒翊见温舜英这么说,正想开口,这时副考官范澄出列道:“县主三思、陛下三思。若是如此,张榜之时,只怕难压举子物议。”
      “范大人……”温舜英又转身看向他:“怎么,在您眼中,裴大人、丞相和陛下的选择有错了?那范大人就能肯定选另一份就天下悦服了?范大人是自己想议而推说举子要议吧?更何况,另一份卷子的举子照样能到殿试,做不做会元,都不影响他做状元,范大人何故如此坚持?”
      “臣不敢。”听温舜英这么责备,范澄连忙跪下请罪,其他人便更不敢说什么了。裴邵见大势已定,便当即在御前定下了会试的名次。
      众臣散去,只留下堂兄妹三人时,温玄清才淡淡开口:“你今日如此申斥范澄,他可是谏议大夫,明日御史台又要闹了,说你以臣凌君。”
      “以臣凌君这话应该是御史台自己吧,我看没有御史大夫压着,这位谏议大夫能骑到陛下头上。”温舜英倒也不在乎:“我又不是第一天被御史台参了,随他怎么说。我今日说出那份卷子是封麒的,就是断了他的念想。齐州封氏出了连中三元的佳话,陈州的家族我看又要蠢蠢欲动了。我也是为你好,三哥哥。这封麒可是二婶婶的堂弟,连中三元,可不是什么福气。”
      “还是他能力不济,怨不得别人。正是看出是封麒,有些话我才没说。”温玄清淡淡道:“他的才能陪读或许还行,不识民间疾苦之人,不适合治国。”
      “或许历练一番,也仍能有作为。”舒翊终于开口了:“若舜英说那份言辞精美的卷子是封麒的,倒也不失有为民之心,只是缺乏实践。若能外放做一阵子父母官,未尝不是一个好官。”
      “陛下说的有理。”温玄清应和了,但却没表态是否赞同。
      温舜英却没有退缩:“封麒是封氏嫡出的长公子,将来会成为族长。他不能外放,也不能成为一方大员。无论殿试结果如何,都应该留他在宫里,做个翰林即可。”
      “如此人才未免有些可惜。”舒翊还是有些犹豫,温舜英却再劝道:“但这是他的福气,陛下。天下一统方二十四载,为了平定各国旧势力,安抚边民,稳定疆域,我等父兄叔伯以命向搏,忠臣良将更不惜背叛家族,方有今日安定之象。削弱世家大族应为国策,不可因一人一事而心软。”
      “那便听舜英的。”舒翊下定了决心:“如此,殿试朕也不会点他为状元,后面就授他翰林编修,留在宫里为朕编书罢了。”
      “我想封氏并没这么容易放弃,或许封麒自己也想求外放。”温玄清道:“我见过他几次,倒也不是没有志向的人,不会甘于做翰林的。若是做的太过,或许会引起其他世家子弟的不满。”
      “怎么会太过,三哥哥。”温舜英微笑看向温玄清:“他会心甘情愿的留下来的。”
      温玄清抬头和堂妹的目光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要有分寸,好歹是亲戚。”
      “舜英……”舒翊担心的看向女子,女子笑道:“放心,陛下,我下手有分寸。”
      随着会试张榜,传言也在举子们之间兴起。说是县主力排众议,坚持选了怀周做会元,而大多数考官支持的封麒却屈居第二。再加之县主曾经就夸过怀周文章的传言,更是让人猜测这殿试状元或许尽在怀周囊中了,只是不知这怀周本人,是不是也在县主囊中了。
      悦来客栈中,黄炎讲完听来的八卦又愤愤不平道:“试卷是糊名誊抄的,谁知道是谁的卷子。我们怀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青衣少年翻了一页书,眼睛没离开书页,只是嘴上答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还能挡着别人说去?既然已经得了里子,人家要争些面子去,又有什么所谓。”
      “季期,你若殿试得了状元,可是连中三元!前途无量!要不是丞相家没有女儿,在话本里,丞相女儿也是娶得的!”
      怀周终于放下了书笑道:“谁说丞相没有女儿?”
      黄炎愣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先丞相的女儿可是县主。”
      怀周又拿起书:“我只是纠正一下你的说法,丞相是有女儿的。”
      黄炎从来琢磨不透这个同学好友的心思,只是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国丧期间不该议论县主的亲事吗?”
      “先女帝做公主时,拒绝温家和陈废帝求亲的理由,就是要为去世的未婚夫守孝三年。如今先女帝去世一年多,连陛下登基都未充实后宫,也没有新的皇子公主出生。三皇子温玄瑾在皇陵守孝未出,此时议论县主婚事却有不妥。”怀周说的头头是道。
      黄炎迷惑的抓了抓头发,然后又凑上去小声道:“那季期,要是县主真看上你了,你是从还是不从。”
      少年漂亮的眼睛看向黄炎,半晌才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县主是君,我是臣,她要我,我还能反抗不成?”
      黄炎噗嗤笑了:“倒像是你说的话,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这样,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这次你来考试我都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会这么四处游历一辈子呢。”
      怀周也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因为笑意深了,隐隐带出两个酒窝,趁着他的娃娃脸,显得有些可爱:“黄兄,世间事可不好说的很呢。”
      “那咱们是朋友,这总是一辈子定了的事。”黄炎拉住他道:“苟富贵!勿相忘!”
      怀周拍拍他的手:“定不负君!”
      小厮在旁边搓了搓胳膊道:“两位少爷适可而止吧,看的叫人害怕。”
      黄炎大笑道:“我要是有妹妹,早就强嫁给怀周了!”
      这话被暗卫原封不动的报给温舜英的时候,温玄清也在她身边。本是因为春旱折子多,温舜英来帮他处理,顺带着暗卫的汇报也一起听了。
      听完之后,温舜英没有说话,倒是温玄清难得笑了一下:“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竟还是个忠臣。”
      县主本人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只是问道:“封麒那边怎么样?”
      “下人们略有微辞,但是都被封大公子止住了。封大公子的老师也跟来了,只有他们师生之时,大公子吐露心声,认为自己确不如怀周。”暗卫尽责汇报,温舜英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评价道:“也算个老实人。”
      “不放过这个老实人?”温玄清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堂妹。
      “没人永远是老实人。等他到了某个位置,老实不老实就不是他说的算了。”温舜英挥手示意暗卫下去:“我已经劝说陛下,就在我县主府不远给瑾儿建府,他执意加封瑾儿亲王,也就随他了。少不得御史大夫再念叨几日。”
      “过几日便是二嫂的产期了,听说这次或许是个女儿。”温玄清的话让温舜英终于从奏折里抬起头:“没想到我这温家百年来第一个女儿才二十二年,就过期了。”
      温玄清禁不住一笑道:“正好挫挫你的锐气。如今我们温室血脉单薄,大哥娶范氏女,只得一子。大嫂难产去世后,他未再娶,我们温家嫡长只得这一个后人。二嫂先前诞下了两个小侄儿,老大胎里不足身体孱弱,老二如今倒还好,不至于家业无继。若是这次生下女儿,以陛下的性子,应当是要为皇太子聘为太子妃的。”
      “看先皇后就知道,树大招风,早早聘为太子妃也没什么好处。算来他们也有血缘,我到不是很赞成。”温舜英皱了皱眉:“若三哥哥担心我们温家血脉,怎么不自己成婚。你娶了项昕,咱们纳进项氏的领地,边地压力就少些。你娶了她,我帮你跟她说,把她那些什么男妃都遣散了就是。”
      温玄清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只道:“那不如你招赘,不比我们快些。你是县主,将来有了孩子,陛下少不得加封郡王、亲王。”
      温舜英歪头看了温玄清一会儿道:“三哥哥你是认真的吗?让我招赘生子,封亲王,不怕昔日畅姐姐之事重现?”
      当年女帝与陈废帝之女夏侯洛因下嫁英敛之有孕,险些被陈国旧贵族挟持谋反,因此导致了温家二公子离世,公主夏侯洛以命换来的对陈国旧贵族的致命一击,至今仍是宫廷之痛。温玄清听她这么说微微叹了口气。对坐的两兄妹都明白各自不便婚嫁的更深理由,他们离皇位太近了。
      短暂的沉默后,便各自有默契的继续看奏折了。
      温舜英从宫里出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她却吩咐翠缕:“去公主府。”
      “县主……”翠缕有些担忧的劝道:“明日就是殿试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您这几日有些咳嗽,早点睡才是正事。”
      “我去一下就回。”温舜英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贴身的宫女也不敢多劝,便吩咐车架改道了。
      英敛之却也是刚进府,官服还没换,就听下人来报,说县主来了。他擦了手道:“请县主书房见。”
      温舜英进了书房看英敛之也是刚坐下,身上还穿着官服便道:“姐夫一向夙兴夜寐,真让人敬服。”
      英敛之年近四十,是随女帝战场后宫里出入过生死的,又长年掌管刑狱,铁面无私,威势逼人。朝堂上莫说年轻的官员,就是有些舒淳旧日的老臣也颇为怵他。先女帝舒淳对他比太子舒翊还要娇宠三分,当年夏侯公主那么大的事,女帝盛怒之下连温家六公子都不再相见,对英敛之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若说敢在朝堂上顶撞温家和复国功臣的,也就他一人了。只是夏侯公主去世后,英敛之仍带着已封了郡王的儿子住在公主府,人们也猜测这是女帝不许他再娶他人,为公主守节的意思。
      “平日叫我英大人,今日这么客气叫我姐夫。搬出你姐姐的面子,看来是有要事。”英敛之也不客气,看她咳嗽了两声便接着道:“县主害了风寒,还特意来我这。所求我心里清楚。我并非不懂大势之人,封氏的事我心里也有数。既然丞相心里觉得他做翰林编修不妥,那明日我就把他要到我廷尉府做事。在京中,我的眼下,总不会生事。”
      “令寒门子弟做郡县父母官,是国策。”温舜英笑道:“我心中姐夫不是不通事理之人,怎么会因此搬出姐姐的名号来讨人情。我来讨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英敛之看着堆着笑意的温舜英道:“这倒有趣,有什么人是县主要不到的,难不成在我诏狱里关着。”
      “我自然会向陛下要,也不惧别人的反对。只怕姐夫惜才,不肯成全我。”温舜英这么说,英敛之便明白了,只是说道:“那个怀周的文章我没看过,但能让县主这么下心思的,可见不俗。只是若是尚了县主,他可就没什么仕途了。”
      “若真的做我的丈夫,也不一定就没仕途。姐夫尚公主,不照样稳坐九卿之位?”温舜英的话虽然不客气,英敛之却没恼,只是道:“看来此人确实不一般,能让县主将之与我相比。既然县主没打算要他侍奉,我又谈何反对呢?”
      “因为我要开府,让他做我的长史。”温舜英说的轻巧,却看英敛之的脸色变得难看:“先帝留三公辅佐陛下,而今国丧未过,三公还未开府,县主便要开府仪同三司,先帝当初复国有功,任护国公主时方有此例,而温家五公子当初也不过是公主府一文学掾,你要国家的英才做你的家臣,县主不觉得自己过于僭越吗?”
      “若不过分,怎么会请姐姐的面子。”温舜英没被他的严词厉声吓到:“我若想效仿母亲,开不开府,能不能假节钺,都不重要。我可是温七公子的女儿,若不是我姓温,未见得不是我继承大统。姐夫与其让我这样遮遮掩掩,重蹈姐姐的覆辙,倒不如把我钉在靶子上,让有些人消消念头,不省事些?”
      英敛之盯着她良久,这才开口道:“这个怀周这么好,让县主等不到满三年开府,无非是怕他外放不好收回了。倒是让人想看看到底是何等人才了。”
      看着温舜英又咳嗽起来,英敛之严肃的面容微微松动了,叹了口气道:“我答应县主,县主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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