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鬼花旦 ...
-
后头响起一声喝令:“让开!没见到赵大人来了,一群贱骨头。”
众人回头瞧见一顶华贵大轿,八人一前一后抬着缓缓而来,轿帘印满卷边花纹,盖顶正中镶嵌一颗硕大珍珠,四边垂下金灿灿的流苏。
彦南亭冷笑一声:“好大的排场,当年我身居四品,也不敢坐这么好的轿子。”
陆尘野闻言只一笑。
众人一眼认出这是赵县令的轿子,扑通一声全部俯首跪下,战战兢兢。就剩陆尘野几人直挺挺站在那,尤为扎眼。
走在轿子前面的家仆身穿短锦黑袄,用翠玉点缀,长靴绣满金丝球,富贵逼人。
区区一个家奴尚能穿金戴银,不知道赵长义私底下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陆尘野本意不是他,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他叫上彦南亭,左手夹松石,右手拉裴寂,走到偏一点的位置。
轿子被抬到岸边落下,家奴哈腰过去掀开轿帘,轿子里走出个矮胖的四方脸,脸盆大的肥肚金腰带也包不住,坠到两腿间,一双眼被肉挤成细缝,走两步就哼哧哼哧喘粗气。
彦南亭一把搂过松石,捂住他眼睛,调侃道:“少儿不宜。”
“信不信我咬你!”松石使劲扒他手,彦南亭听到咬这个字,想起之前被他咬到虎口,现在还留着齿印,赶紧松开他,转头问陆尘野:“你从哪捡到这么一个奇才,改天我也去捡一个,用来防身挺不错。”
陆尘野尴尬地抓抓头发:“天机不可泄露。”
谈话间,锁魂绳忽地绕着手腕扭动起来,红光透过薄衫若隐若现。
陆尘野凝神,注意到湖面一艘巨大船舫正慢慢靠岸。
船离得越近,锁魂绳就扭得越起劲。只是陆尘野不明白,邪祟蛊惑戏班害人尚能理解,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引来赵长义。
莫非是有什么隐情。班主口中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声闷响,船驶到岸边,船身通体鲜红,足足有百米长,分上下两层,红纱摇曳如蛇芯,船头挂满灯笼,灯火辉煌,压过月色。
飘来的歌声若有若无,空虚渺茫,每个听见歌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皆露出神往之色。
除了裴寂天生克制力强,不为动容,松石和彦南亭都痴痴望向船,嘴角流出哈喇子,双腿不受控制挪动。
陆尘野见状从袖口掏出棉花,撕成四团,利落塞进他们耳朵里,然后拿出一个奇丑无比的香囊,从里面倒出一点细盐撒在他们嘴里。
做完这些,彦南亭和松石逐渐恢复神智,如梦初醒般眨眨眼:“发生什么了?”
陆尘野告诉他们差点被邪祟蛊惑,彦南亭这才后知后觉明白陆尘野没骗他。
此番确实凶险。
陆尘野准备收起香囊,忽然瞥见裴寂愣愣盯着他手里的丑香囊。陆尘野这才想起丑香囊一开始是裴寂的,不,应该说是他亲手缝好,本来是送给裴寂,但他不要随手扔了。陆尘野舍不得,那是他熬了一夜,十根指头扎破九根,好不容易做好,裴寂不稀罕,他稀罕,所以捡了回来自己用。
“姓赵的上船了。”彦南亭指向湖边。
陆尘野看过去,只见赵长义一脸色笑,在仆人簇拥中踏上船板。
跪伏在地的众人跟在后面,耷拉脑袋,双手无力垂在两侧,眼神呆滞,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鲜红船舫在夜色衬托下犹如血盆大口,慢慢将船上的人吞没。眼看人走得差不多,船板即将收回,陆尘野几人赶在末尾登船,走在众人后头。
一入船,扑面而来的香粉味浓烈至极,彦南亭皱皱鼻头:“是我鼻子有问题吗,我怎么闻见香粉里夹着一股烂味。”
松石被香气呛得打了几个喷嚏:“明明都快香死人了。”
“是尸臭。”陆尘野瞥向彦南亭,“没想到你鼻子还挺灵。”
彦南亭感慨道:“以前没东西吃,饿了就站在门口闻一闻别家飘来的饭香,可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我弟……”
彦南亭说到彦南宇突然哽住,神情有些沮丧。
陆尘野看他这样子,猜测他们兄弟二人应该是在闹别扭,不过会因为何事?想不通,彦南宇可是出了名的宠兄狂魔,按理说他成了中郎将,会想方设法把他哥接回来,哪里会舍得让他受蛮荒之苦,委身鸟不拉屎的地方。
拂开一层又一层红纱,歌声将众人引到船舫中心,坐位事先备好,小桌上早早摆齐三碟糕点一壶香茶。
里面的位子足够坐下大半个栗县百姓,期间有不少小厮抱着茶壶来回碾转,披着人皮学人眉欢眼笑,倒学得有模有样。
中间摆着和茶楼一样的戏台,只是更大更精美,四根角柱刻龙描凤,台面用黄玉铺满,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千朵牡丹。
一步一碎。
众人坐在上层,分散两边,唯独赵长义一人坐在中心位置,正对戏台。
戏子还未登台,底下却早已是一副如痴如醉沉浸在梦境。
彦南亭端杯想喝茶被陆尘野拦下:“你要不想大病三日,最好放下。”
“这么玄乎。”彦南亭听他这么说吓得赶紧放下杯子。松石不信邪,拿起桌上一块糕点:“这能吃吧。”
陆尘野笑笑:“当然能吃,不过是给死人吃的。”
松石看看手里软糯香喷的栗子糕,又看看陆尘野,觉得还是小命重要,咽咽口水选择扔掉手里的栗子糕。
他可不想跟死人抢东西吃。晦气。
乐声戛然而止,全场顷刻鸦雀无声,彦南亭和松石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眺望戏台。
只听一声咿呀,仿若天籁之音,一位身着大红百花戏服的女子卷袖而来,粉面红颜朱唇轻点,唱腔略带凄凉,似在感叹命运不公。一米长袖抛向空中变幻出一朵牡丹花,花瓣片片飞洒,飘舞在红色花瓣中的身姿,柔似春柳,却蕴藏力量,妩媚又不失可爱。
鼓声响起,满堂的红纱仿佛活了般随乐声舞动,最后从红纱飘下数位如花似玉的美人,缠绕在男子之间。
彦南亭叹道:“黄金千两怎比得上美人一笑。可惜是假的。”
陆尘野手撑下巴,歪头打量戏台上的邪祟,单说这张脸也没法让人相信里面其实住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
锁魂绳在女子出来时便已经按耐不住,在袖子里上下翻腾,闹个不停。
陆尘野只好拍拍袖口让它安静,即便对方是作恶多端的邪祟,他也想让它唱完最后一场戏,只因不经意间瞥见这邪祟抬头唱到“本是清白女,却被恶人污清白”时,眼角竟滑落一滴血泪。
邪祟流泪,陆尘野还是第一次见。
“此戏名为惊梦,七大名旦之首戚四娘的成名作。传闻她生性自由,虽身为名旦,却不愿成为笼中鸟禁锢一地,而是随父一边演出一边游历四方。五年前突然没了踪迹,最后演出的地方是在边塞坞禄国。”裴寂一脸淡定说完。
陆尘野愣愣看他,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有条有理,哪里像个傻子。若不是生前和裴寂接触过,清楚他因为先皇血洗王府备受打击当场得了失心疯,否则他绝对怀疑面前这人是故意装傻。
“略有所闻。”彦南亭开口,“惊梦讲得是年家小姐家道中落,被债主卖到青楼,但她宁死也要保清白,于是被青楼老板日夜毒打。后来遇到高人,送她一个宝瓶,只要抱着宝瓶入睡就能回到做年家小姐的时候,青楼老板见她冥顽不灵找人强行奸污了她。年家小姐失去清白,万念俱灰,最终抱着宝瓶跳入火海,以死明志。”
“好在只是个故事。”陆尘野眉头一揪,又道:“可眼下比故事更残酷。”
彦南亭不置可否,目光下移,落在一脸猥琐的赵长义脸上,皱眉想了想,突然猛拍桌子道:“赵长义好像去过坞禄,我听萧门郎顺嘴提过,赵长义当时还在养马,被他家主派去乌禄办事,途中遇到一个美人就绑了回来,献给了户部尚书郭廖。郭廖见到美人十分满意,一手提拔他成为县令。”
萧门朗虽是男儿身,却是官僚内出了名的长舌妇,小道消息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离谱。陆尘野在宫中没少被他在背后叽歪,说最多的就是难伺候,性子野,不配尊贵之身。
他那张嘴能活到现在也算个奇迹。
彦南亭:“如果赵长义绑的美人是戚四娘,这里的邪祟也是戚四娘,那这件事就很容易解释了。”
“怎么说?”陆尘野看着他。
彦南亭思忖片刻道:“戏班先是到天府打听赵长义的下落,知道他在栗县后,立马就带着邪祟追到这里,设局报仇。”
陆尘野笑了笑,裴寂缓缓开口道:“郭廖就在国城,既然报仇,为何不先杀郭廖。而且赵长义送给郭廖的美人现今生下两胎,成为宠妾,锦衣玉食,又怎会寻死。既没死又何来邪祟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