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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鬼花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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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石没遇见陆尘野之前,是个小贼,穷人没得偷,所以只偷做官的和想做官的。
在天府无家可归的小孩很多都归他管,因为他打架最狠,办事最聪明,有人被欺负了,他会第一个找过去报仇,就算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认怂。
是孩子堆里的英雄。
直到后面他盯上陆尘野。
因为当时陆尘野身上还是穿着从棺材板爬出的衣服,白里透金光,一看就值钱。
斗了几回,最后松石反倒被他骗了几两钱,那身他眼馋许久的白金衣服也被陆尘野一把火烧成渣。
自此松石就赖上他,可钱没要到,反倒越贴越多。后来,松石才清醒过来,他斗不过陆尘野,这人看上去傻里傻气,其实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松石越想越气,要是被知道骗子被人骗了,他这老大还怎么当,所以硬着头皮留在陆尘野身边,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走。
陆尘野自知欠他钱理亏,只能默许。
多亏了松石以前的朋友,陆尘野就算不出门,也能知道红衣白骨的行踪,那些小孩打听消息比官府还快还准。
知道红衣白骨在栗县出现,陆尘野决定立刻前往,他环顾一圈,家徒四壁,实在没拿得出手的。最后还是从彦南亭那借了二两银子,本来想借五两,但看到他自己长袍上还打着补丁,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彦南亭听到他要借钱,两眼含泪,在鞋底扣半天,依依不舍扣出几块碎银:“我恨你!”
“多谢,改日一定还你。”陆尘野朝他笑笑,拿过银子再次蹲到男孩面前,“买些暖身的物件给大家分了,不要买太好,这几日你们也不要上来,我和松石要离家一段时间。”
男孩抽抽鼻子,眼睛又大又亮,望向松石。
松石扭头哼了一声。
“谢谢哥哥。”男孩见松石没反对,开心地收下钱,眼神清澈,“以后我们也能和老大一样,找到像哥哥的家人吗?”
松石气呼呼反驳:“他不是我家人,我是他债主。”
男孩吓住,低下头不敢说话。
“会的。”陆尘野肯定道。
男孩听到点点头,脸上荡开幸福的笑容,突然裴寂扯下束发的黑缎,满头墨发刹那倾泻,垂在腰间,衬的一张脸愈发清冷。
彦南亭满眼震惊:“爷!”
正当裴寂将手中黑缎递给男孩时,陆尘野阻止道:“这样好的发带,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乃皇室所用,你若赠他,反倒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裴寂僵住,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收紧,指尖泛白,最后无力垂下。
“谢谢哥哥,有这些够了。”男孩捧着手里的银子一脸感激,说完看了松石一眼,然后扭头跑出门外。
陆尘野起身看到裴寂垂着眼,一动不动,估计是没让他送发带在生闷气。
只见他手中紧握的黑缎交织着金黑白三种暗芒,绣有竹云,此缎是疆国朝贡的黑珍锦,每年也才得一匹,无比珍贵。
如此珍品能落在他手上,想来裴寂这些年过得并不难。
虽说雍王府失势,不复当年辉煌,唯一的独子又变得痴傻,但毕竟是皇家后嗣,又曾立下显赫战功,明面上还得装一装。
陆尘野边回忆往事,边绕到他身后,帮他把披散的头发逐一束拢,慢慢绑紧,轻言细语安慰他:“我知道裴寂是最善良,最乐于助人的,但是我们要用对方法,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给予能力之内的帮助,知道了吗?”
裴寂回个“嗯”后,再也没了动静,乖乖站着让他绑头发。
松石和彦南亭见到这场景,默契地对视一眼,接着同时干呕一声。
栗城离这有百八十里,靠两条腿怕是走几日都到不了,那时都不知道有多少性命断送在茶楼邪祟手中。
只好去车坊租了辆马车,手里的钱只够租到一匹瘦马,皮包着骨头,稍微多挥几鞭子,四条腿就直打颤。
严南亭和裴寂偏偏也要跟着,本就不堪重负的马车,多加两人,感觉这马随时精疲力竭而亡。
马车摇摇晃晃,彦南亭在前面赶马,松石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睡觉,裴寂坐在陆尘野对面,一双眼就没离开过他脸上。
车里闷,所以陆尘野取了斗笠,也不知道裴寂是多想黑丑,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慌,索性撩帘子走出去,坐在彦南亭旁边。
彦南亭握着马鞭突然问陆尘野:“你怎么知道我主子叫裴寂?”
陆尘野听后挠挠头,之前只想着安慰裴寂,情不自禁就说漏了嘴。
彦南亭当谏官时的习惯还保留着,别人说得每一句话他都会记在心上,然后反复琢磨。
“你该不会也知道我吧,还有,你为什么打听红衣白骨,别人躲都来不及,为什么?”
估是那男孩说的话他也听入耳了。
彦南亭平日看着痴痴狂狂,没个规矩,但生前陆尘野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此人看着吊儿郎当,但却藏着颗七窍玲珑心,一旦大意说漏哪句话,他便能一直顺着往下钻牛角尖,直到真相大白。
曾经天府第一谏官,人送外号‘左掏心’,是个连先皇见到都要躲着走的狠角。
没这么容易打发。
“裴寂裴将军,单枪匹马对阵十万大军,天下有谁不知?!”陆尘野故意夸大语气,“只可惜老天不公,想当年多潇洒,驰骋沙场所向无敌,最后竟然落到奸人手中,可悲可叹!我可是从心底里佩服裴将军。”
彦南亭也随着叹了一声,道:“听你一席话,我简直羞愧难当,我家主子身边狗腿位置应该让给你。”
陆尘野悻悻一笑:“不敢当。”
彦南亭哼笑一声,甩鞭子朝马背来一下:“那你知不知道当朝天子是谁?”
陆尘野想了想,估摸是他,但实在不想提起那人名字,所以摇摇头:“不了解。”
彦南亭沉默片刻,突然扭头看向陆尘野,面前这人相貌平平,论姿色,远远不及他万分之一,但看久了,那双像碎星发亮的眸子还真有点像。
“在下彦南亭,你呢?”彦南亭继续看前方。
闻言陆尘野抬头看向落日,只见大半边天都红了,轻声回答:“半仙。”
以前所有人都恭敬称他神官大人,同安大人,但从未有人在意他真正的名字,即便是不畏权贵的彦南亭在他面前也得收敛本性,不能放肆。
如今终于有人问他,他却不能说了。
………
栗县归属天府,是东边的一座小城,地方不大,但肥得很。随手朝地上扔把果种,不用管它,几天就能发芽,再过个几月,那一片都成了果田。
种出的果子和其他地方就是不一样,之前栗县上贡几筐水晶苹果到皇宫,拳头大,陆尘野一口气吃了三个,汁水饱满,口感脆爽,甜而不腻,咬上一口整个人都清爽。
当时陆尘野就很想去栗县,幻想自己躺在果树上,手一伸就能摘到鲜果,嘎吱嘎吱吃到饱。
这一想便是十年。
但眼前的景色却和陆尘野想得不太一样。
就连彦南亭也擦了把汗道:“好好的百果之地怎么被糟蹋成这样。”
马车缓缓驶入栗县管辖的区域,放眼望去,只能用荒凉贫瘠形容,野草都见不到,更别说果树,好不容易看到几棵,却是歪瓜裂枣,结出的果子也是干瘪发涩。
彦南亭跳下马车,过去抓了把泥土放到掌心端详,一用力,手中的土立即碎成粉末飞洒出去。
“这地没用了。”彦南亭若有所思道。
即便这片土地已经不再适合种果树,可还是见到许多果农麻木的刨土种树,死的拔出然后种进新树,反复循环,执迷不悟。
裴寂冷不丁开口说出一个名字:“赵长义。”
陆尘野没听过这名:“赵长义是谁?”
彦南亭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赵长义本来是个养马的,后来攀上高枝成了县令,只是不清楚成了哪方县令,原来是在栗县。此人嚣张跋扈,贪财好色,仗着身后有人撑腰,作了不少恶。”
陆尘野点点头,估摸此人应该是在他死后才冒出来的。
进城后,发现城内异常冷清,所有商铺大门紧闭,一条街从头到尾没见到几个人。彦南亭在外头牵着马,松石第一次跑这么远,新鲜劲十足,脑袋伸出窗外四处张望,看了会儿觉得无趣又把头缩回来:“这城里的人不会都死绝了吧。”
“松石,不可以这么说。”陆尘野说完他,拿着斗笠出去。
彦南亭把马车迁到路边唯一开着门的客栈,守在门口的伙计看他们穿得寒酸,故意当作没看见,一张尖枣脸仰得老高。忽然瞥到从马车下来的裴寂,衣着华贵气宇非凡,立马换了张嘴脸嬉皮笑脸迎上去:“几位爷,是想住店还是吃饭?”
裴寂冷着脸不理他,陆尘野走上前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就把马车放这停一会,晚点来取。”
伙计听他们既不住店也不吃饭,眼珠翻上天,用鼻子不屑哼道:“停车五十两。”
“多少?!”
陆尘野和彦南亭听到要五十两钱还以为听错,松石气得破口大骂:“二十斤大米也才十两,你真敢要,给你爹娘备棺材钱,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