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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鬼花旦 ...

  •   陆尘野昨夜睡得极香,梦见庄稼比树还高,他左脚踩彦南宇,右脚踩彦南亭,伸手割了一大把,松石和同龄的孩子在地里嬉闹,抓了一篓田鸡,闹着晚上烤来吃,好不快活。

      笑着笑着,陆尘野被自己乐醒,眼睛舍不得睁开,忽然感觉鼻子有点痒,抓了抓,揪到一把滑腻腻的玩意,顺势往下一扯,不经意睁眼,差点失手给自己一巴掌。

      俗话说得好,千万不要在背后议人是非。

      这不就找上门了。鼻尖对鼻尖,眼对眼。

      陆尘野心中轻叹,他与裴寂真是天生的冤家,几辈子都扯不清。

      裴寂是先朝雍王独子,先皇亲赐的镇国将军,命他驻守边塞,走时还未到及冠之年。

      少年得志传为佳话,唯有两件事至今仍为天下人津津乐道。

      这第一件便是边塞一战,他只身一人与十万敌军在鹿岗交锋,不系盔甲,不带佩刀,仅在腰间挂了把青玉弓,不费一兵一卒,把敌方头领吓得弃兵而逃。

      自此少年将军的名声彻底打响,威震四方。

      五年后他得胜而归,却正逢一年一度的大日子——迎神。

      迎神是陆尘野身为神官唯一能正大光明出宫的日子,先在国城主街游行一圈,接受百姓信物,由他将众人的心愿传至神明,最后在城墙点上天灯,随着天灯升向空中,寓意天府盛世将会在新的一年延续,长久不衰。

      就在百官随陆尘野游行时,裴寂身骑白马一袭玄甲,猝不及防扬鞭进城,与站在神轿上的陆尘野面对面撞个正着。

      前者众星拱月,后者所向披靡。

      一位玉叶,一位金枝,谁也怪不得,谁也让不得。

      怕误了吉时,最后还是陆尘野嘴欠先开口:“你就是裴将军吧,怎么和我想的将军不一样,面如美玉,长得真斯文。若我是女子,今日一见,日后少不得昼思夜想。”

      裴寂听不懂好话,一张俊脸冷得厉害,好像要冻死人,也没吭声,一挥鞭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后来陆尘野从别人嘴里知道,裴寂这人不仅自己守清心戒私欲,还要整个军营的士兵跟他一起寡言寡视寡欲,说只有这样方能军心不乱,稳操胜券。

      但在迎神节,陆尘野不偏不倚正巧捅到他死穴。

      第二件大事则是先皇血洗雍王府。

      这位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少年将,亲眼目睹王府一百多条人命惨死在他浴血奋战的天子脚下 。身为将士没有战死沙场,没有倒在敌军刀下,却以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被奸佞陷害,死在当朝君主亲皇叔的手里,一时急火攻心,当场疯了,却也捡回一条命,也只留下一条命。

      雍王府其余一百三十六条人命,皮肉下具具硬骨,上到雍王雍王妃,下到丫鬟小厮,临刑前硬是没求一句没掉一滴泪,即便人头落地,身子照样挺立不倒。

      陆尘野回神定心,看着裴寂这张脸没怎么变,有棱有角,一对眉不浓不淡,衬着底下狭长冷漠眼,瞳仁能不动则不动,长得冷冰冰,对人也无情。

      陆尘野心中轻叹,看看他,又看看指缝里的头发,心想自己与裴寂多少有点犯冲,生前二人就不和,死了一回,还能在这穷乡僻壤撞见。

      也不知道他傻病好些没。

      “呜呜呜呜!!!”

      陆尘野听到声音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人,转头望向墙角,眉尾一挑,不止一个。

      松石被捂着嘴,捂他的男子皮糙肉厚,身着普通常服,两人眼下皆一团乌青,眼白发红。

      陆尘野怀疑他们是不是一晚没睡,尤其是裴寂,坐在他床头,直勾勾望着自己……

      想想都可怕。

      男子连打几个哈欠,头时不时往后仰一下,又得立马扶正,打起精神对付怀里扑腾得小儿。

      “别动!哎呀,小兔崽子,再动我抽你了!”

      陆尘野听这细嗓子有些耳熟,仔细瞧了瞧那男子面容,虽说皮肤黑了些,眉眼沧桑了些,长了几块健子肉,但依稀能看出是彦南亭。

      陆尘野心生困惑,这还是他认识的细皮嫩肉,肤白如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左谏官吗。

      看来他被贬到荒凉之地后,日子并不好过,十年而已,便被揉搓得不成人样。

      与他胞弟彦南宇简直天壤之别。

      只是不应该啊!

      两位故人在此,陆尘野也不慌,他如今的脸即便亲娘也认不出。

      四人里,除了嘴被堵的松石,无一人先开口。

      陆尘野觉得僵持下去不太好,至少先弄清楚他们找来的原因。

      视线再次回到裴寂脸上,陆尘野松开他头发,拉开二人距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有事?”

      裴寂眼神一滞,坐直,头扭向外边。

      好像是生气了。

      彦南亭眼神也有些奇怪,手劲松了松,松石把握机会一口咬中他虎口,疼得他手一甩,嚷嚷:“你个小狼崽子!”

      松石脱身后立马跳到一边,拿起昨晚削尖的木棍,却是对着陆尘野,愤愤不平叫着:“就你睡得香,我被人提鸡崽提了一晚,死了你都不知道。”说着说着眼睛还红了。

      这一个一个的都是怎么了。

      陆尘野无奈摁额:“我也不知道啊。”

      彦南亭甩甩被咬得手,想起挂在门口的算命板子,闷闷不乐道:“早知道是个江湖术士,何必费老大功夫赶来,熬这一夜。”

      这话是说给裴寂听的,陆尘野却是一个劲点头。

      裴寂纹丝不动,浑身上下好似挂着冰霜。

      太阳出来,缕缕阳光钻进墙缝落在裴寂身上,一袭玄色长衫外罩金线绣制的图腾暗纹,闪着金光,黑缎束发,有些暖意。

      青玉弓不在腰间,也没穿护臂,只是件民间世家公子常穿的锦服。

      这样看,不似沙场横扫千军的冷将军,反倒像个出来游玩踏青的温雅公子。

      松石见到金光顿时眼直了,认出衣服里是真金捻得线,心中揣测这两人什么身份,能不能刮出油水。

      陆尘野很想问彦南亭他不在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裴寂傻病好些没,朝堂还有没有他们一席之地……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倒不是怕暴露身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死而复生,也不太想节外生枝。等找出操纵红衣白骨的幕后主使,他打算带着松石离开天府,从此归隐山湖,潇洒游四海,做个闲云野鹤之人,极好。

      “爷,我们回吧。”彦南亭望向裴寂。

      陆尘野也不由自主看向他,心想莫非是裴寂傻病加重,缠着彦南亭过来找人。

      不过是找谁?总不会真是找自己吧。

      裴寂又转向陆尘野,表情严肃,唇抿得紧,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倒不像痴傻。陆尘野也看着他,想起被他压制的那些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双肘撑起往后挪几分:“你认得我吗?”

      只见裴寂身子往下压,眸光流转,声音发冷:“认得。”说完停顿一下,“黑丑。”

      彦南亭听到黑丑两字由愣转笑,最后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松石讥笑道:“黑丑是个什么东西。”

      陆尘野推开裴寂,郁闷翻身起床,摸到靴子穿上。

      裴寂在旁边一脸无辜。

      他俯下身的那刻,一句“认得”,陆尘野还真以为他认出自己。

      没想到他只是傻得连人和狗都分不清。

      黑丑是陆尘野生前捡得一条黑狗,这狗黑不溜秋,傲得很,怎么都养不熟。唯独见到裴寂,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

      陆尘野气得叫它白眼狼,还不解气,又见裴寂爱穿黑衣,就给这狗取名黑丑。

      一见到裴寂,陆尘野就故意大喊:黑丑,黑丑,过来!

      “老大!我问到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喊从门外传来。

      几人闻声看去。陆尘野下意识拿过斗笠戴上。

      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孩跑进来,看模样比松石略小些。一下子见屋里这么多人,男孩脸红了红,站在门口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办。

      短了半截的袍子,从上到下好几处破洞,脚下是草鞋,露在外头的脚趾头冻得青紫。

      彦南亭赶紧脱下外衣披在男孩身上,直呼:“可怜啊!”

      男孩怯生生望向站在墙角的松石,问:“老大。我可以要吗?”

      松石小短眉皱起:“前几天我给你的鞋呢。”

      男孩有些伤心,小声回答:“被人抢走了。”

      “谁!”松石听完,捋起袖子往外走,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

      “县令家的小儿子,他说一个乞丐不配穿这么好的鞋子。”

      “敢碰我的人,我搞死他!”

      “好了。”

      陆尘野把往外冲的松石一手提回来,对门外的男孩笑道:“这衣服你想要就留着,不要就不要,看你。”

      彦南亭瞧面前两个还不到腰的小孩喊打喊杀,有些惊讶,突然看到男孩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半边硬邦邦的馒头给彦南亭:“老大说可以偷可以抢,但是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要有骨气。我拿这个跟你换。”

      彦南亭一愣,双手颤抖接过,这冷馒头可能是男孩藏了很久都舍不得吃的宝贝,想到这,彦南亭哇呜一声蹲到墙边放声大哭。

      陆尘野啧啧两声,彦南亭没变,跟以前一个样,最见不得人间疾苦,多愁善感。

      “你打听到什么?”陆尘野半蹲在男孩面前。

      男孩吸口气说:“你们要找的戏班在栗县。是个从城东过来乞丐说的,他说那里有一个戏班,去那看戏的人有去无回,但大家还是像着了魔一样非要去那里。”

      “辛苦了。”陆尘野摸摸他头顶,裴寂突然过来拽拽他袖口,又面无表情指了指自己,然后低下头。

      其含义不言而喻,陆尘野只好也象征性地拍拍他头顶,触手细软丝滑。

      不知道以后裴寂清醒过来,记起这些事,会作何反应?以他的个性,不管是谁先主动,反正到最后都是陆尘野趁人之危,不知廉耻,说不定还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以保清白。

      太冤了。

      还是要赶紧把他送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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