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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鬼花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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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见阴谋被识破,等陆尘野和彦南宇追到茶楼时,他先一步带戏班从暗门逃离。锁魂绳红光黯下,彻底没了反应,显然白骨幡和邪祟已被戏班带出茶楼。
众人见到他们一拥而上,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陆尘野点头道:“邪祟已经不在,可以走了。”
知道终于可以离开,众人喜极而泣,几个胆大的打头阵,看到他们安全离开,所有人再也忍不住冲向门外,一股脑全散了。
彦南宇让人取下挂在外面的白骨,送到死者家中安置,接着命人点火将这楼烧干净,以防还有不干净的玩意。
陆尘野记起晕倒在外讨热汤的男子,一名南衙军回道:“全搜过了,里面已经没人。”
可能是醒来后自己走了。
只怕茶楼的邪祟不会善罢甘休,藏匿某地,日后再次利用戏班出来为祸人间。
可惜白白折腾半宿,连邪祟的真身也未见到。
陆尘野叹口气,一回头,看见彦南宇不声不响站在他旁边。
“短短两月,便有数十人到衙门报失踪,失踪之人皆来过这茶楼。我奉命前来调查。”
“嗯。”
彦南宇:“茶楼刺探朝廷消息是假,他们没这本事,其中另有隐情。”
“嗯。”陆尘野挠挠下巴。
“……”
彦南宇蹙眉问道:“你就没有想说的。”
“嗯?”陆尘野想了会拍手道:“失踪的人肯定和邪祟有关系。”
“……”
天蒙蒙亮起,一名南衙军牵着匹红鬃马走来。彦南宇见陆尘野真没什么说的,接过递来的缰绳,踏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
陆尘野也准备回到他山上的小破屋,正要走,只听一声马嘶,彦南宇俯下身,眼神冷峻,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低音道:“若他日得令杀你,我定不手软。”
杀谁?
陆尘野没听明白,想问个清楚,彦南宇却一挥马鞭扬长而去,卷起漫天沙雾。
稍不留意就被灌了口黄沙。
药效过去,松石睁开眼,脑袋还有些迷糊,瞅见马背上的彦南宇,英姿飒爽,气度非凡,傻笑道:“他看上去好厉害,肯定招女孩喜欢,等我长大也要和他一样,挣很多钱,买个官,迷倒全天下的女孩。”
说完流着口水傻乎乎笑个不停。
彦南宇确实不错,但同为将军,和那人相比……没得比。
一个天,一个地。
陆尘野换个姿势把松石甩到肩上:“屁点大,不做君子,偏想小人,谁教你的歪理。”
松石嘟起嘴巴:“哪有君子,听都没听过。”
陆尘野笑了笑:“现在不知道,不过之前有一位,既能恪守自我,不染纤尘,又可驰骋疆场,浴血杀敌,长得也不赖,只比我略差一些些。”
“谁?”松石觉得他是在骗自己,世上哪有这种人,都不像人,尤其是最后一句。
见周围没人,陆尘野放心摘下斗笠,大口呼进新鲜空气,丝丝冰凉直入心肺:“见不到了。”
斗笠下的一张脸普普通通,五官清淡乏味,胜在干净,皮肤白皙无瑕,眉毛弯弯,眼如点漆,明澈晶莹。
单独拎出看并不出众,可凑到一起怎么看怎么舒服。
一头墨发用捡来的柳枝随意绑绑,披在脑后,松松垮垮,多出的几缕随意落在肩头,额间凸出一点红色瘢痕,小指指盖那么大,不算缺陷,但若是有人看见必然会叹一句:“可惜了。”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想起仍头疼不止,那人确实没得挑,就是规矩太多,太迂腐,跟他合不来。
陆尘野踢走脚前石子,开怀一笑:“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切。”松石彻底清醒过来,重现平日怼天怼地的本领,“你开心,骗我的钱救别人。”
陆尘野抓头装糊涂:“哪有。今晚吃什么?”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松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剩下的半袋红薯呢。”
“送人了。”
“这次又是谁!”
“桥头李婆,他丈夫病死了,儿子疯傻,无依无靠,实在可怜。”
松石从他肩上跳下,抖抖五彩衣,脑门瞄准陆尘野,铆足劲往前冲。
陆尘野闪到一边,松石来不及刹住,一头栽到水坑,湿漉漉从水里爬出,恶狠狠盯着陆尘野,小手攥拳:“你还我红薯!”
“我想到了,晚上我们可以挖野菜根吃,清热又下火。”
陆尘野朝他呲牙一笑,松石现在什么也听不进,鼻孔哼出两股热气,那模样像极了发怒的兽崽。
晨曦下,清风掠过草尖,只见布满泥泞的山路,两个一大一小,前面拼命跑,后面玩命追。
陆尘野撸起袖子,提着衣摆,健步如飞,眼看半个拳头大的石头擦肩而过,有惊无险。松石在后面追得紧,别看人小,一头炸毛湿哒哒黏在脸上,瞄准陆尘野,拉弓发射,接连不断,时不时弯腰抓一把石头。
…………
陆尘野和松石住在山上一间被遗弃的茅草屋,瓦片东一块好西一块坏,下雨还得拿破罐接,滴滴答答。
屋里只放着张发黄的木板,铺上松石从死人身上抢来的棉被,一张歪斜的方桌,便是二人的栖身之地。
一清早,陆尘野把木牌挂在门口,只见牌上用小刀刻着两行醒目大字——算卦不要钱,一算一个准。
两行后面还有松石吵着加上的三个小字——看心情。
昨天折腾太狠,也没睡好,起来后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成零碎。
松石回来倒头就睡,睡了一天一夜。
那鼾声惊天动地。
一个娃娃,打起呼噜却比五个大老爷们的还响。
陆尘野不得已用被子捂头捂了一天一夜。
整理下衣服,戴上斗笠,第一个客人上门了。
是位穿着朴素的老妇,黑发夹杂银丝,挽成圆髻,斜插根铜钗,左边衣沾上黄泥,一半干净一半邋遢,有些奇怪。
在门口三回顾,最后下定决心进来。
“半仙是在这吗?”
老妇伸长脖,眼神涣散,手摸着门沿,往里探头,嗓子发紧干涩。
半仙是来这算命的人给陆尘野取得别名。
陆尘野清清嗓子,坐直身,装得有模有样:“半仙不敢当。请问你要算什么?”
老妇慢腾腾走进来,坐在桌子对面,踌躇会道:“我想算人命。”
陆尘野点点头,拿出三枚铜钱,问出老妇叫周婆,是三槐村人,本本分分的农家人,丈夫早死,丢下她和唯一的儿子,后面因为交不出公粮,年仅十四的儿子被官府带走,几年了无音讯,也从未寄回一封家书。
她打听到城外河西有位戴斗笠的半仙算命极灵,所以特意找来想算算自己儿子是否还活着。
三槐村离这有二十多里,山路难走,这位周婆怕是赶了一夜的路。
陆尘野叹口气,将三枚铜钱放在她粗如树皮的掌心:“闭上眼在心中默念所求之事,再将铜板抛向空中,连抛三次。”
周婆点头,两眼混浊好似蒙上白霜,慢慢合起掌。
一鼓作气抛了三次,铜板分散在桌子各角,
连抛三次,结果都一样。
周婆轻声问:“怎么样?铜板真能算出我儿子的命吗?”
“我并没有通天命的能力,只是将我所见所知全部告之。不管算出的命数如何,你也莫太在意。”
陆尘野垂眼凝神。周婆闻言点头,似乎从他的语气已经猜出凶多吉少,眼角微微湿润。
从前在皇宫,陆尘野便时时被些小宫女小太监缠着问自己官运姻缘,甚至还有官员求先皇喜好,等等。
好似他天生就通天彻地,无所不知。
陆尘野不想让他们失望,也不想让苍生知道守护他们的其实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
即便对算命之事一窍不通,也硬是将那些晦涩难懂的天书一一背下。
如今还是半知半解,不过也能说出个一二。目前挂着算命招牌,只是避人耳目,借此打听红衣白骨下落。
只要来算命的,他基本只挑好听的说,没想到真被他说中几个,这半仙的名号便传开了。
但像这位妇人,一连三卦都是大凶的极少。
“母子连心,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感觉他已经不在世了。”
陆尘野还未开口,周婆却说了起来,语气出奇冷静:“只是我想亲耳听到,不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头。”
陆尘野沉默片刻告诉她:“是死卦。”
周婆听完扶着桌边站起,脸上的愁云忽然散开:“多谢你了。”
说完,蹒跚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转过头问:“请问可以折根树枝给我吗?”
陆尘野以为是山路崎岖拿根树枝好走,大方的将松石削好用来抓竹鸡的棍子走过去双手递给她:“一路小心。”
周婆笑了笑:“您真是个好人。只可惜眼瞎,见不到您尊容,今后怕也无法报答你。”
陆尘野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一个眼瞎之人靠自己走了二十里。
等他回神,老妇杵着木棍走远了。
原来她半脏的衣服是因为眼瞎赶路时摔倒所致,得知儿子死讯面无表情,是因为泪水早已流干。
也不知她抱着那一丝渺茫希望等了多久,一路找来却只求一个了断,为自己,也为她那放心不下的孩子。
转身看到松石抱胸靠在门边,头发乱糟糟团成球,嘴角还有口水印。
陆尘野以为他是看到自己把他宝贝棍子送人了,准备撒气,连忙说:“过几天我亲手削一根给你。”
松石黑眼珠一翻,表情有些扭捏,干巴巴问:“母亲都是这般吗?”
陆尘野闻言才明白,他是想自己的母亲了,微微一笑:“松石的母亲一定很温柔。”
松石听后扭开头,闷声说:“不记得。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就死了,听说尸体也被人煮熟吃了。”
陆尘野一愣,眼里闪过心疼,他要是没记错,这孩子今年也才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偏偏生在乱世。
晚上,陆尘野想起白天那位老妇,辗转反侧睡不着,松石是睡够了,盘腿坐在火盆边削棍子。
火呲呲烧着,火苗在盆中跳动,有时高,有时低。松石的小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眉眼稚气,一开口却是超出年纪的老练。
陆尘野盯着他看了许久,困意袭来,慢慢闭上眼:“我八字不好,留在我身边说不定日后要挨千刀受万剐,要不我给你寻个好去处,吃香……”
松石头也不抬打断他:“可以,还钱。”
陆尘野翻身到另一边,勾唇浅笑:“没钱。”
“有病。”松石懒得搭理他,继续削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