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阙》古波渡远舟

42、徘徊

　　告白未果，江轻竹还以为博璟不会再来找自己。没想到第二日，他照常来了，手中还拿着蝈蝈。
　　面对江轻竹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博璟耸了耸肩，说：“虽然你拒绝了本王爷，但怎么说你也是我宫里的客人，我怎么能那么小肚鸡肠，就此不好好招待你了呢？”
　　日光为他笼上了一层光晕，少年的逞强姿态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可爱。
　　江轻竹很是感激地看着他，毕竟本来她还在纠结，昨天的事情之后，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但离开后又从哪里能得到消息，着实令她辗转反侧了一夜。
　　但此刻博璟豁达的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感激与感动溢于言表。
　　“或许就在这几日了。”博璟走过她身边时轻声说。江轻竹惊讶地回过头看他，想再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只见博璟冲她眨了眨眼睛。
　　旋即又听他爽朗地高声笑道：“走吧走吧，我这两只蝈蝈可是重金收上来的，长得极为漂亮，而且斗起来比其他蝈蝈不知凶猛多少倍，咱们现在就去后花园，让本王给你展示展示。”

　　接连几日，江轻竹都与博璟在花园里，靠斗蝈蝈消磨时间。而在那不被旁人注意的游玩角落，江轻竹从博璟口中，得知了宫外此刻正陷于怎样的惊涛骇浪之中。
　　辛禄之在朝中颁布解田令，如陨石砸入巨湖，瞬间掀起气势磅礴的反对与议论的浪潮，从朝堂到民间，每个人无不或兴致勃勃或隐晦愁闷地谈起这一解田令。
　　兴致勃勃的自然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几辈人耕种在不属于自己的良田里，向占地的权贵缴纳压弯了他们脊梁的赋税，这些百姓虽表面上是良民，但几乎已沦为贵族的奴隶。
　　朝廷之中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坚定地支持辛大人的改革，他们多出身寒门，知道民间凄苦的真相，早就对此忿忿不平；一派自然是在改革中即将大出血的豪门权贵，他们气急败坏地在朝中游走疾呼，动用一切能用的手段，阻止该法令的推行。
　　冲在最前锋的是柳阳侯，他族中未出高官，整个家族能维持奢侈的生活，全靠祖辈传下的田产，柳阳侯不学无术，但好歹承袭侯位，能有大把的银钱供他胡作非为，而现在辛禄之竟然要用极为低廉的价格换走他的土地，于他而言，简直如砍头凌迟一般。
　　柳阳侯联合几十位勋贵上书，写了洋洋洒洒上万字，颠来倒去不过咬死了三点。
　　勋贵所获土地都是祖辈为国立下功劳的奖赏，就此粗暴地收归朝廷，实在令有功之臣寒心。其二，这些田地在他们的手上治理的井井有条，若是发还给农民，那些无知小民必定会弄得地产微薄，荒废了这么好的田地。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辛禄之怎敢趁皇帝休养闭宫之际搞这一出？我们要求面见皇上，陈述冤屈。

　　对于他们的反对，辛禄之倒是极为平静，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勋贵们上书的第二日早朝，辛禄之便拿出皇帝手谕，上面写得极为清楚，朝廷大小事务统统交由辛大人总理，甚至可以说，只要不是他要当皇帝，其他一切事情皇帝无不应允。
　　勋贵们看着皇帝的笔迹，无话可说，憋得满脸紫青。
　　辛禄之云淡风轻地直指他们另外两点的荒谬之处。现今勋贵们所控土地，大部分都是当初依附讨好太后而得的，本来就取之不义，现在归还天下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普通百姓难以种好田地？呵呵，敢问现在各位大人的良田，难道不都是在被普通百姓耕种吗？辛某可没见你们亲自下田啊。”辛禄之语带嘲讽道。
　　这些国公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有力的反驳之语，早朝不欢而散。
　　正当勋贵们暗中商讨如何将辛禄之扳倒时，辛大人已先发制人，打得勋贵们瞠目结舌。
　　领头的柳阳侯被查出私铸铜钱，其子紧接着又被告发曾害死无辜百姓。就这样柳阳侯还没反应过来，家里已被前来查案的官兵搅得人仰马翻，自己和一众亲朋，则转瞬之间成了阶下之囚。

　　博璟谈到这里时，眉飞色舞，高兴地直拍大腿。
　　江轻竹被他的模样逗笑，问道：“难道你很讨厌柳阳侯？”
　　“那是自然，这老家伙仗着当初追随太后，拥戴我皇兄为帝有功，所以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这次，你治下的田产也有会被收回不少，不会舍不得吗？”江轻竹饶有兴致的看向他。
　　“当然不会，我身无寸功，仗着是皇帝的兄弟就坐拥这么多财产，本来就受之有愧。从现在开始，我镇威亲王所获家产，必定都是靠实打实的功劳换来的，我一定要成为皇兄最有力的左膀右臂！”博璟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你一定可以的。”江轻竹被博璟的热情所感染。
　　“到那时，你会愿意留在我身边吗？”博璟突然转化话题。
　　江轻竹愣住了，一时不知用什么表情来回答，反倒博璟看到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说：“我逗你的，哈哈。”
　　没等江轻竹翻白眼表示鄙视，他又接着问：“想知道之后的事吗？待我喝口水继续道来。”
　　就这样，被他自己叉出去的话题又被他自己圆了回来，然后在转身举茶之际，将涌出眼眶的心酸憋了回去。

　　柳阳侯的事给了这些勋贵们不小的震撼。要知道，当初皇帝闭关，辛禄之接管朝政时，可是与勋贵们多方往来，辛大人出手阔绰，赠送了他们不少礼物钱帛，而这些勋贵们皆以为这是辛禄之为了收买他们而送的贿礼，故而心无芥蒂地收下，毕竟只要能有利益，他们并不在意执掌大权的是姓博还是姓辛。
　　不仅接受辛禄之的礼物，还与辛禄之及其身边的官员经常走动，常一同流连于楚馆秦楼，夜夜笙歌。在他们看来，没想到以往朝堂上威严端敬的辛大人，私底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自然要多与之交往。暗地里，他们又沾沾自喜：若是少了我们这些王公大臣的支持，辛禄之他能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吗？他辛大人可是要仰仗我们呢！
　　结果，现实给了他们一阵惊天响雷。
　　原来过往的亲密交往，都是为了刺探他们想要隐藏掩盖的丑事，为了在新法推动时，给反对之人迎头暴击。
　　兴阳城里的勋贵们着实平静了一阵子，大家龟缩在自己的府中，成了惊弓之鸟，害怕自己家族中的秘辛，有一天会被公之于众，更可怕的是面临牢狱之灾，甚至被砍头灭族。

　　听到此，江轻竹长舒一口气，问：“那辛大人推行新法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阻拦了吧。”
　　“嗯，目前来看，应该没有什么障碍。”博璟耸耸肩轻松地说。
　　“辛大人真是位好官啊。”江轻竹感慨道。“还是位大忠臣。”
　　“嘿嘿，你也发现了？真聪明。”博璟赞叹道。
　　“是啊，皇帝特意在此时闭关封宫，恐怕是和辛大人商量好的吧。解田令关系重大，牵扯多方利益，恐怕辛大人自己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若是天有不测，解田令引发天下动乱，那么皇帝便能借口自己不知情，顺势出关，惩罚辛大人这位‘罪魁祸首’，以换得天下太平。”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舍身精神，辛大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危险所在，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了最前面，保护了皇帝的安全，确保了博氏皇位稳如泰山。
　　“我北亶能得辛大人为臣，实在是我博氏之幸，北亶之幸。希望辛大人能顺利吧。”博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一口闷下。此时庭院暗了下来，天边阴云渐集，暑热渐退，只有不知名的虫儿，仍不停高低起伏吟唱着，肆意表达着对风雨欲来的鄙视与不屑。

　　仿佛被打得无还手之力的勋贵们，暗地里却不似表面上那样轻易俯首认输。
　　他们想起了秦国公。
　　他可是带走了北亶主力军队。
　　后来，勋贵们多方打探得知。辛禄之以同意将军队交予秦国公为条件，换取了秦国公与之的结盟，黑金矿所带来的财富深不见底，甚至辛禄之拿来赠予各位国公的钱帛，也都是秦国公送给他的。
　　而辛禄之一开始隐藏真实意图，暗中集结国中现有的军队，也是为了在秦国公恼羞成怒反攻时，能够与之对战。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赌博，江轻竹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有如此大胆之人，心中对辛大人又生了一层敬佩之意。
　　背叛欺骗师父的秦国公，终究也被别人背叛欺骗。想到这里，江轻竹冷哼一声活该，但心里又禁不住为北亶朝廷的命运担心。
　　悬挂在头顶的铡刀摇摇晃晃，你知道它必定会落下，却不知何时落下。

　　今夜闷热地令人难以入睡，江轻竹披衣来到回廊，看着天边乌云不停电闪雷鸣，但暴雨却迟迟没有降落下来。
　　渐渐的，远处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坚定的意志勇往直前。
　　回首望去，竟然是一身戎装的博璟，盔甲在闪电中流动着奇异的光芒，那光芒落在博璟的双眸中，将他变成了一座山。
　　“秦国公反叛了。”
　　几个简简单单的字随着响雷一同在耳边炸响，江轻竹惊讶得睁大嘴巴，连外衣落在地上都没有发现。
　　不带任何犹豫，她叫道：“我跟你一起去平叛！”
　　博璟笑着摇摇头，将外衣捡起来为江轻竹重新披上，郑重地对她说：“不要，你就待在这里，只要你待在这里，我就一定会回来。”
　　江轻竹还想争辩，博璟却已经转身向宫外方向迈步而去。或许是怕回身再看到她，鼓起的勇气与豪迈便会泄力，他只略微顿足，举起手来向她挥了挥，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秦国公反叛造成的震动波及到了宫中，第二日，博璟带领平叛军队出发后，宫里的内官们再没有心思服侍主子，只要找到机会，他们便会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江轻竹收拾好行囊，打算与博璟共同抗敌。毕竟，若是打垮了秦国公，云邺章面临的危险与压力，便也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她去找李义道别，正碰上他处置一名企图偷跑出宫的小太监。
　　“最近宫里很乱是吗？”江轻竹不无忧虑地问道。
　　李义倒是镇定，宽慰道：“这只是一时的，虽然陛下在闭关，但还有皇后在，这些宵小，作不出什么大乱子。”
　　那便好。江轻竹暗暗想着。心中不由地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娘娘生出好感。能在关键时候稳定皇宫，必定是位才能卓著的好皇后。
　　“皇后娘娘一定很能干吧？”
　　“那是自然，娘娘蕙质兰心，德才兼备，与陛下伉俪情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偶。”李将军对国母赞不绝口。
　　那吉卿的皇后娘娘会是什么样呢？江轻竹突然忍不住想到这点，旋即意识到不对，赶忙遏制了自己的想法。
　　“江姑娘，前线凶险，你确定要去吗？王爷他不是嘱咐让你待在他宫中吗？虽然你是去帮他，但我觉得，王爷见到你身处险境并不一定会高兴。”李将军面露难色。
　　“我要去。放心，我轻功底子很好，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江轻竹微笑拒绝了李将军的劝阻。还有一句话，她吞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我想去，不是为了博璟，而是为了……为了我自己，为了那个人不必再陷入受伤的境地。

　　大帐中，博璟正与众将士商议对策，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绘就边境地方圆五百里的山川地貌。
　　博璟指着地图的一点，问身边人：“齐将军，你的意思是在这里设伏击？”
　　“是，这里两侧山险而谷深，可以麻痹秦国公，伏击的效果也更佳。”一旁的齐将军推断道。
　　“可这里离秦国公的据点更近，他们不会先到吗？”博璟有几分踟蹰。
　　“所以，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派遣急行军即刻出发。末将请命，亲率急行军，半个时辰后出发。”齐将军拱手请命道。
　　“好，那便辛苦齐将军了。纵使不能施以伏击，也绝不能让他们占了这个先机。”博璟细细观察着地形：“若线报无误，秦国公的军队会于两日后到达，本王会率领大军加快速度比他早半日到达。齐将军，你放心，本王绝不会让你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谢王爷！”齐将军黝黑的脸上闪过一阵感激之色，目含热泪告退。
　　紧接着有人来报，说是王爷宫中属官求见，有要事禀报。
　　“我宫中的属官？”博璟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是谁，半信半疑地说：“好，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一名个子娇小的少年郎低着头进入，只见他着黑色束身衣，身姿飒爽秀挺，博璟从这站姿中察觉出一丝熟悉之感，待那少年拱手作揖抬起头后，博璟惊喜地从座位上猛然站了起来。
　　周围将士不解，以狐疑的目光在激动的博璟和前来的少年之间来回打量。博璟克制了一下刚刚的失态，轻咳了一声，对其他将士说：“各位将军，就按刚刚制定的计划，大家各自下去准备吧。”
　　待大帐中只余他们两人时，博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上前问道：“江姑娘，你怎么来了？”
　　江轻竹身穿男装也难掩其清秀貌美，粉雕玉琢，仿佛观音座下的仙童子。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有武艺，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可……这行军路途艰辛……”博璟看到江轻竹来帮自己，心瞬时化成了一滩水，温柔的涟漪荡得他面红耳赤。
　　当然这些江轻竹并未察觉，她颇具侠气地说道：“没有关系，我也不是从锦衣玉食中长成得，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不妨事的。”
　　“那……那好……”博璟拼命按下心头的窃喜，低声道。
　　江轻竹未注意博璟略带扭捏的姿态，她只关心一件事，这问题在她脑中横冲直撞，都快把她搅疯了。
　　“王爷，南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问道。
　　“南亥吗？现在没有军情，但他们应该很快便会行动。我已经寄了书信给云兄，相信届时我们两方同心协力，一定能够剿灭秦国公。”
　　不知为什么，博璟谈及此事好像有几分心虚。
　　他没等江轻竹发现，又接着道：“秦国公只是仗着兵多，但他手下并无强将，跟着他的人无非是看他出手阔绰，对属下多有奖赏。但我相信，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金钱迷了双眼，他军心并不稳定。”
　　听到这些，江轻竹稍稍放心下来。

　　次日，博璟收到了云邺章亲笔手书，其上写南亥趁秦国公出兵，已夺回湛城，其他分散在南亥村落里的散兵游勇不足为惧，现在便可调师北上，协助北亶军队消灭内贼，待天下安定，双方还是以固有边线为界，和平共处，共谋兴世。
　　江轻竹看着这熟悉的文字，胸中似有刀片在不停铰弄，疼得难以呼吸。
　　博璟看完这些，似乎还意犹未尽，低头去探看信封，想要确定一下是不是还有未拿出的信笺，结果自然是没有，失望之色布满其脸颊。
　　“怎么了王爷，你在找什么？”江轻竹好奇地问。
　　“没，没什么……那个，事不宜迟，咱们得加紧出发。”博璟红着脸将信收了起来。

　　老鹞山，平日里只是以雄奇险峻吸引北亶百姓前来游玩，其山谷连绵数十里，最窄处，仅可供两匹马并驾齐驱。
　　博璟就要在这里伏击秦国公。
　　他带来的士兵都已在两侧山脊排兵布阵，与提前到此的齐将军汇合。这些士兵潜藏在茂林之中，只等待猎物进入陷阱，以给它最沉重的一击。
　　连日的奔波，博璟嘴唇发白，发髻凌乱，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光芒，那是男儿对建功四方的炽热。
　　“王爷，请派我去前方打探一下消息吧。”江轻竹有些不安。
　　之所以不安，因为按秦国公的行军速度，两个时辰前就应该到此了。直到现在也未看到人影，不会是他们伏击的计划被秦国公一方识破了吧？
　　“他们是不是绕行了？”她又接着发问，博璟及周边站着的将军沉默不语。散出去的探子一直未回来通报，不知是不是已然被抓。
　　好在，这种担忧并没有持续很久，落日西沉时，他们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
　　而且，带来了一个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消息。

　　秦国公竟然被其手下人杀了。

　　“可探到为何？”博璟急切地问。
　　“小的只听他说北亶朝廷不义，十几年前滥杀无辜，说要为之前冤死在太后手中的族人报仇。”
　　“他叫什么？”
　　“此人自称江平山，说是当年江老太公的族人。”
　　江轻竹听到此，只觉得浑身血都凉透了，耳中汩汩血流声愈来愈大，盖住了博璟与身边将军商议的声音。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军帐，此刻夕阳余晖染红了半个天空，闷热的气息袭来，混杂着山间草木的清香，她在帐外站了许久，才算平复好情绪。
　　“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博璟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江轻竹讪讪一笑，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暂时还是按原计划伏击，不过恐怕……这个江平山不似秦国公那般好对付。”博璟忧心忡忡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他很厉害吗？”江轻竹好奇。
　　“他在军中任点校官，官职不高，但还是立了一些战功的。当年太后诛灭江家，因他在九族之外所以幸免于难，但毕竟他与江家还是有些关系，所以太后在时并不得重用。”博璟道。
　　“那他现在要找谁报仇？太后不是已过世了吗？”
　　“唉，他肯定是记恨上皇兄了，毕竟诛杀江家虽是太后主导，但也是皇兄默许的啊。外人并不知道皇兄当初是迫于太后威势委曲求全，故而可能将皇兄，将整个北亶朝廷都看作敌人了吧。”博璟叹息道。“况且，他必须对抗北亶朝廷。”
　　“为何这么说？”江轻竹听不懂他语气中的惆怅。
　　“你想啊，跟着秦国公的那些士兵，现在可都是叛军。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现下除了打败朝廷，简直无路可走。”博璟皱着眉头说道。
　　江轻竹一时语结，片刻后才问道：“若他们输了，你们会杀了这些士兵吗？”
　　“肯定不会！”博璟拼命摇头，说道：“这些人多是出身贫苦百姓，容易受人蛊惑煽动，也是情有可原，况且最一开始派遣他们跟随秦国公的，便是朝廷。所以，于情于理，都不会一杀了之。”
　　但旋即博璟又愁眉苦脸起来：“当初秦国公带走的军队太多了，我们现有的将士人数比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若是他们其中有一半的人存了谋反的心思……”博璟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胜算不能算大。眼下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们能在此处山谷伏击其主力，然后在士兵中宣告，其罪可恕，让大部分人能够自愿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是啊，大家都是北亶子民，互相攻伐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江轻竹感慨道。
　　“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让这种局面出现的。天佑北亶，这次祸事一定能平安度过。”博璟笑得灿烂，似乎真的成竹在胸。

　　可惜，言犹在耳。入夜，远处的战鼓突然雷响，惊动了大地。
　　博璟惊讶地看着己军的后方火光冲天，浓黑的烟翻滚着涌向空中，仿佛天际的黑暗怪兽。烧焦的气息随风而至，在山谷中如幽灵般游荡，山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火光烧得滚烫。
　　那是他们军队来的方向，博璟将自己一半的军队留在后方，以策应山谷中的伏击。
　　没想到，此刻竟然被江平山突袭了。
　　原来江平山迟迟没有入谷，并不是在忙着篡权，而是带着小队人马绕路包抄，冲到了博璟所设的后方军营，仗着出其不意，打得后方士兵措手不及，接着还肆意放火，扰乱军心。
　　博璟看着这一切，脸色煞白，呼吸粗重，似乎如坠梦中。
　　纵然有满腔豪情热血，但遇到残暴而惨烈的现实，博璟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博璟身边的将军都聚在他身边，等待着他发号指令。但他却恍然未觉，呆愣着看向那染红天际的火光。
　　江轻竹心急如焚，上前狠狠摇晃博璟，大声道：“快，我们得赶快去支援！”
　　这时身边有将领为难地提出：“若是我们回撤，江平山余下的大军就会从这个山谷直入兴阳城，这片山之后可是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之地啊。”
　　江轻竹叹道：“我们留在这里，也根本无法伏击，人数根本就不够！若是后方的军队被击溃，江平山就可以联合前面的军队包围我们，到时候我们就是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她说得不无道理，诸将领也面露难色。江轻竹明白此刻大家都在等待博璟的命令，再有迟疑，恐怕真的就要被包饺子了。江轻竹急得抽出剑来，在博璟手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疼痛终于让他回过神来，博璟沉了沉呼吸，目光慢慢掠过在他身侧围成一圈的将领和山林中的士兵，缓缓开口道：“整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