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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陛下? ...

  •   师父他们与羽林军交锋?真不知结局如何,想到这里,江轻竹心里急得如沸腾的油锅。
      江轻竹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在劫难逃,反倒平静了下来,她心中思忖片刻,说道:“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皇帝他一贯德行不修,得罪了什么人也未可知。我只是听命于人,具体内情,并不知晓。”
      她心中明白,真实的缘由不能透露,自己本就想竭力避免两国纷争,眼下之计自然能瞒便瞒吧。编造出这拿钱办事的理由,是她急中生智想出的应对法子,这种说法也算合情合理,只希望拖过一刻是一刻。
      但面前的年轻人好像并不相信。云邺章的目光,如正午高日的光芒,探照在江轻竹的身上。在这样的目光下,江轻竹刚刚的自信渐渐消逝。
      “你是北亶人?”云邺章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江轻竹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又赶快掩饰住。她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微笑,说:“大人为何这样说,我……怎么会是北亶人呢?”
      “你刚刚拿桃花酥时,我看到,你的右手小指的下方,有磨出的茧子。这是北亶人最喜欢用的兵器,龙嗍刀,留下的痕迹。北亶人只要习武,必从龙嗍刀开始练起。如何,我说得对不对?”云邺章嘴角含着冷笑,说道。
      江轻竹的脸色渐渐凝重,他说得没错。这龙嗍刀自己从来就没有练好过,一把刀足有三十斤重,根本提不起来。幼年时被师父逼着练了数年,后来见她实在不开窍,师父也便不再逼她。没成想,却还是留下痕迹露出了破绽。
      江轻竹心中懊恼至极,只能低头不语沉默相对。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入宫行刺?是北亶的王庭,派你来的?”
      江轻竹还想辩解,云邺章冲她摇了摇手,说:“不必再说自己是被主顾雇佣来的,否则,我会很好奇,什么样的杀手组织,能接受……刺杀当朝皇帝的委托。”
      听到这里,江轻竹感觉到大水漫顶的崩溃。对面的家伙,头脑清晰,言辞犀利,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托言。
      “大人既然都做了这般判断了,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大人若是不信,那就让羽林军杀了我便是了。”
      “哈哈,你即使不说,你的同伴便不会说了吗?到时候,说的人能活命,不说的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你……甘心吗……”云邺章将头伸到江轻竹的耳边,轻轻地说。
      江轻竹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家伙在挑拨离间,想刺激自己出卖消息。她看了看云邺章,觉得对方此刻简直就是伏在草丛之中的雄狮,残忍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面对这强大的压迫气势,江轻竹反倒被激起了斗志,她撇了撇嘴,赌气似得说:“小人甘心!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云邺章并没有想到面前的小姑娘看上去稚气娇嫩,却还是个硬骨头。
      他略一思索,说道:“就你们这些宵小之徒还想着刺杀皇帝?哼。你们有没有想过,不论成功与否,都会引发亥朝与北亶的两国交战,战火与血仇甚至会绵延数十年,两国百姓都不得安生,到时候,伏尸千里,流血漂橹……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你们是想要自己的同胞手足,家人亲友都成为孤魂野鬼吗?”
      云邺章的话,似一把锋利无比的镰刀,狠狠地楔进江轻竹的心中,挑破了她用幻想编织的画绣。这一点其实她一直知道,但师父对她的恩情让她迷失了方向。
      一边是师恩似海,一边是国之大义,腹背皆是钢刺,回转不得。她本想着,任务或许可以顺利完成,大家全身而退,不留下任何指向北亶的痕迹,那既可以全了师父报仇雪恨的心愿,又能最大可能地避免兵祸。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真是痴心妄想了。
      她面色灰败,沉默良久,终于才缓缓抬起眼眸来,说道:“大人说得对,但我的同伴之中,大多数人的父母亲人死于亥朝大军的铁骑钢刀,我师父,全族满门都死于十六年前的屠城。国仇家恨,不得不报。身处血仇之中,很多时候,已是身不由己。天道大义,想来容易,但真正践行,却是圣人所为。我们……都难做圣人……”
      立于峰巅,进退维谷,落脚之地,不过数寸,旋踵难及。虽与自己的信念相抵,但师恩如山,若辜负了,又怎么能称为人呢。
      江轻竹苦笑一声,但此事,本就说不上后悔还是不后悔,既然如此选择,便要如此承担。
      “心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自己的国家与同胞带来毫无意义的浩劫,却执意而为,在我看来,你们这不是不得已,而是自私至极!”
      江轻竹听到这句训斥,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不断落下。这些话,恰恰击中了她心中不敢面对也不想思考的现实,如千斤巨石砸向鸡蛋,如雷霆雪崩扑倒孤松,她刚刚还尚存一线的坚定信念,此刻已土崩瓦解,荡然无存,心下只一片冷灰,一心求死。
      何况师父他们都已经被发现,自己也不可能独活。悠然恬静的寻常生活,怕是要下辈子来实现了。
      “……既然大人知道我是何人,那便把我交给羽林军吧。小人只求一死,别无它念。”她闷闷地说。要不是此刻身上被缚,她真想拔剑自刎,也免去之后严刑拷问的麻烦。
      “这么快便放弃了?不打算,说服一下我?”云邺章语带戏谑地问。
      江轻竹只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她狠狠地瞪向云邺章。心想,这人面对刺客,不惊慌逃窜,也不上报护军,而是在这里和自己聊天,似乎还深觉有趣,此人真是怪哉,不会是个疯子吧。
      “要杀便杀,大人何必戏弄小人呢?”
      “哈哈,不急,既然你有演算之才。将这几份奏章看完,再送你去羽林军也不迟。”
      听到这话,江轻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是脑袋里被灌了猪油了吗?怎么行事作风这么不合常理。让个刺客看奏章,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想出来的点子。
      偏僻狭促的宫殿内,只有跳跃的烛火发出细微的声响,江轻竹盯着对面这男子,满脸写着莫名其妙。
      “这……小人实在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的,你的性命在我的手上,难道你看不清楚?”
      “……”这话倒是说得明白,江轻竹撇了撇嘴。“将死之人,还要看这些奏章……大人恕罪,小人实在看不下去。”她赌气地说。
      “若是看得用心,你不一定便是那将死之人。”云邺章嘴角勾着笑接着说。
      说罢,云邺章便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中,信手拈花般轻松惬意,却又极为准确地将有演算所需的奏章翻找出来,放在了江轻竹的面前。
      江轻竹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奏章叹了口气,抬头问道:“大人,这些东西小人可以看,但小人有一个请求。”
      “说!”
      “可否告知那些刺客…如今情况如何?请大人相实以告。”
      云邺章看着她,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说道。
      “大部分拼死逃走了,羽林军正在追捕。”
      江轻竹微微点了点头。她心中明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师父他老人家武功高强,应该能够安全逃去。只是不知那“小部分”,都是谁?听这年轻人话里的意思,应是已当场陨命。这些师兄弟姐妹,虽然大家平日里或熟络、或疏离、或亲善、或敌视,亲疏有别,但毕竟是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人们,自己的血脉至亲已尽归黄泉,这些人便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江轻竹只觉热泪在眼眶中灼烧,神思恍惚间,突然身上一松,原来是云邺章将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她有些迷惑不解地看向他,只见云邺章将一只笔递到她的面前。问:“会写字吗?”
      江轻竹深吸了口气,擦了擦泪,点点头,接过了笔。
      接着云邺章又将糕点放在了她的面前:“你不是说你有饥痨?吃吧……”
      江轻竹有些糊涂地看着对面这男子。刚刚还气势唬人地拷问自己,这会又如此贴心,前后对比巨大,让她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盯着我做什么,快看。”云邺章挑了挑眉毛,看着她说。
      “哦……哦。”
      江轻竹连忙凝聚心神,看起面前的奏章来。
      “大人,这些皇帝真的会看吗?”
      看了许久,江轻竹揉了揉肩膀问。
      此时天边已显露出旭日东升的金边,大殿之中也开始有了一丝活泛的气息。
      “为什么这么问?”
      “那个,市井都传言,皇帝政事懈怠,不理朝政,整日里吃喝玩乐,脾气暴躁乖戾,稍不顺心,便随意降罚……”江轻竹回忆着之前自己听到的传言。
      云邺章听了她的话,面色一僵,表情很是古怪,停了半晌才说:“你敢这么说话,不怕被皇帝砍头吗?”
      “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临死之前,逞逞口舌之快而已。”江轻竹接受了自己即将被杀的命运后,心情异常的轻松,说话动作都随意了起来。
      云邺章不欲理她,重新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奏章。
      “不过,在我看来,这皇帝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云邺章听到这句话,又抬起头来。
      江轻竹兴致满满地说道:“他虽然好杀人,但巧的是,他惩罚的,或者说斩杀的,都是恶人。我们院中原来有位刘大叔,是厨房的伙夫,早前他家乡的县丞是个叫罗知味的狗官,霸占了刘大叔的田地,还欺杀他妻女,刘大叔在家乡活不下去,才来蓬都的,结果这两日,他得到消息,说是这罗知味因为送礼进贡的时候,礼物不合皇帝胃口,触了皇帝的逆鳞,被皇帝下了狱,罢了官,新上任的县丞是位清廉正直的好官,刚一上任,便要将之前那位罗县丞侵占的田地还给大家,所以他便乐呵地回家了。”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京谕总司的儿子,是个魔头,在这城中欺男霸女,嚣张跋扈地很,大家都喊他小阎王。而且我听说,有次他骑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有位老人躲闪不及,他的马硬生生地从人家身上踩过去!踩过去还不算完,似乎是为了解气,回马过来又来踩那老人,最后老人家当场被活活踩死,周围无人敢多言一句。”说到这里,江轻竹的脸色已是怒气浮沉,心说,若是自己在当场,就算打不过,也要借着轻功去扇那魔头几巴掌。
      “但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听说他在御前失仪,惹恼了皇帝,被皇帝狠狠打了一顿板子,而且还被禁足,整整半年都不许他出府,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无不拍手称快!”
      江轻竹越说越激动,脸上染了初春桃色,粉嫩可爱,引得人忍不住要捏捏她的脸。
      云邺章凝神望着她,竟有了一刻的失神,他匆忙唤回自己的意志,背过身去,看向窗外。
      此时,晨曦微露,略带稚嫩的日光,薄薄地投进了殿宇之中,天要大亮了。
      “天要亮了,大人,是不是要去叫羽林军了?”江轻竹站起身来,将双手自动伸上前,等待捆绑。
      云邺章猛地将门打开,灌入的凉气让江轻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看到门口立着一个老太监,身材略有些臃肿,面上褶皱横生,却自带一股子和蔼可亲的慈爱之感。
      他拱手作揖,对着云邺章说:“陛下,是否要更衣?”
      陛,陛下?江轻竹听到这个称谓吓得叫了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揪了一下,身上的冷汗又一次浸透了衣衫。原来这家伙,一直以来,都在耍着自己玩儿……而自己竟然如此蠢笨。接着她又想起刚刚对皇帝下得那些断语,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云邺章问。
      “……没什么,只是本以为能死得痛快,现在看来,必要受折磨了。”江轻竹赌气地说。妄议皇帝是大罪,她自知前方是刀山火海,难以逃脱,再加上之前云邺章一直不袒露身份,戏耍自己,江轻竹此刻又气又恼,顾不得什么尊卑,用挖苦的语气说道。
      “朕何时说要杀你?”
      “啊?你不杀我吗?我可是……”江轻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将“刺客”二字说出。
      那名老太监发现了江轻竹的存在,但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很快便恢复如常,似乎这样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不速之客,是这殿中再正常不过的存在。
      “给她拿套太监的衣服换上,还有,将她带到昭晖宫,看紧她。”云邺章冲着那名老太监说。
      “是。”这老人也不问为什么便低头遵命。云邺章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开了。
      江轻竹满腹狐疑地换上太监的服装,便跟着那名老太监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亥朝皇帝,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他似乎不想杀自己,但为何不想杀自己,还要自己留在宫里,实在是令人费解。
      但这也给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江轻竹打定主意,那便是,自己要找机会逃走。
      昨夜是看云邺章有武功在身,不知深浅,自己不敢贸然逃跑,所以莫名其妙地看了半夜的奏章。
      但此刻……
      江轻竹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老太监。这老人家佝偻着身子,看着软弱不堪,若是从他手中逃脱,应该不难。
      他们走得皆是游廊,一侧为青色墙壁,一侧是茂密修竹,不太方便施展轻功。江轻竹低头走着,静待时机。他们走到一处小广场时,豁然开朗,她心中一喜,盯着一旁足有两层楼高的大树,沉气丹田,飞升上去。
      她一开始筹算得很好,就算这老人家要大声喊侍卫,自己也早已借着繁茂的树叶遮挡住了去路,论轻功奔跃,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
      却不成想,刚升到半空,只听身后有丝丝抽动之声,接着腰上便被一根仿佛活蛇一般的绳子牢牢绕住。绳子的另一端一使劲,江轻竹被拽了下来,狠狠将地面砸了个土坑。
      刺目的阳光之中,竹纹青袍的身影走到自己身侧,遮挡住了光亮。是那名老太监,一手拿着绳子,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不减。
      “姑娘莫要让老奴为难。”他笑呵呵地说道。
      江轻竹心中惊叹,这皇帝身边竟然有如此其貌不扬,却武功卓绝的人物?
      她呆愣片刻,讪讪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公公,好武功,好武功……”
      那名老太监没说话,笑了笑便继续向前走,只是手中的绳头交给了江轻竹。
      这是之前在偏殿之中捆住自己的那条粗绳,自己被解绑之后,便没有在意这绳索放在何处。老太监竟然将绳子带出,现在看来,他对自己是早有防备。
      江轻竹认命地将缠在腰际的绳子解下,继续乖乖跟着那老太监走。对方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一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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