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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舞 (二) ...

  •   (二)
      802内维持警方迫不得已撬门而入的模样,邋遢的李浓颓废地跪坐着,默不做声。余真平躺在床上,穿了平日她喜爱的素雅服饰,闭着眼像童话中沉睡的美人。
      周幼薇想起李浓抗拒警方进屋搜查的倔强,劝说道:“事已至此,何不让余真早日入土为安?你再放不下也不能作践自己是不是,她那么的深爱你。”
      素日注重着装李浓全然不顾,发型凌乱跪在床头边,依旧一言不发。
      “请节哀。”洪叔哀叹一句。
      周幼薇对洪叔的上门感到诧异,“洪叔,来了。”
      洪叔径直靠近床边,打量余真的面容,眼窝发黑,自颈部大动脉至脸庞边泛有暗黑根丝,俨然是血液真气不能运作,被人强行封住的。
      他问矮了一截的李浓,“知不知她生辰八字?”
      李浓这时有了明显的反应,他抬头望向洪叔,濒临死亡边缘突然得救的喜悦仿佛正向他招手,快快答道:“知道!九四年七月十五,未时,兴平出生。”
      挖掘历史的学者,对从古至今的周易八卦并不陌生,算是略有接触,一知半解,无奈个人兴趣志向不在此处,他没再继续深究。
      洪叔从身后抽出一张罗盘,来回走动,开始念念有词算数。
      和洪叔相处几年的周幼薇知道他懂这些,却没想到竟是今日派上用场。
      洪叔停下来,又问:“你的呢?”
      “八二年九月八未时,洛阳人。”
      洪叔算,大呼:“难怪!难怪!”
      周幼薇和李浓不约而同问道:“难怪什么?”
      “你们两,一个忌日为出生,一个生日出生,注定阴差阳错不会有好结局的呀。”
      李浓大笑:“我以为你有些许道行,看来不过也是个张口胡来的神棍。我真是傻,不该把希望寄托你身上,余真,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替你找出真凶,然后再去找你。”
      洪叔从袖中摸出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有经文,贴在余真灰暗的额头。
      “你是真的犯傻,这儿是找不到你要的真凶的,你得回到过去找。”
      “回到过去?”两人纷纷疑惑不解。
      “没错。她还没完全死绝,只是被封住经脉,如果你能找到事情发生的缘由,便能顺水推舟抓出真凶,从而改写结局,那么余真就会活了。”
      李浓还是不懂,皱眉道:“我印象中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
      洪叔叹息:“你前生是高高在上的唐明皇,和贵妃恩爱数十载,同时正因这份爱,你爱屋及乌,致使杨家佞臣趁势祸乱朝纲,父子反目民不聊生。你说,你得得罪过多少人?”
      唐代在位时长最久的开元盛世竟是他前生创下的?
      李浓顿时大吃一惊,难以置信,连退几步。
      “信不信由你,救不救也由你。”
      周幼薇同样震惊这事的不可思议,然而还是很快清醒过来,“洪叔,你看余真能维持多长时间?”
      洪叔摇头,“我不敢保证。”
      “今日事今日了,今生今世不解决,遗留到下一世仍然要面对。”
      “那我怎样才可以找到加害余真的人?”
      “我仅能让你回到马嵬坡事发之前,其他的你要靠自己判断了。”
      “历史的结局真的能被更改吗?”
      “已经发生的广为人知的史实,不能改。余真死后被下降一事并没记载史册,这就是你回去的唯一目的,改变余真的结局。”
      “我明白了。”

      洪叔特意选了阴气旺盛的时辰,三柱粗香坛前,身着茅山派代代相传的老旧黄袍,朱砂挥毫,一气呵成。虔诚跪着蒲团的李浓,上半身的经文金光闪闪。
      丢笔一跃,手持桃木剑挑着黑狗血写下的黄符贴在李浓的胸间,嘱咐他:“黄符护你五脏庙,不易受邪术侵入,但是最紧要你必须要有一颗正义之心,否则黄符也会失灵,到时候你就返不回现代。”
      收剑念咒,不费吹灰之力点亮坛台的七盏星灯,再次谨慎叮嘱:“快去快回。只要余真不死,就没办法取其口中怨气制成降头。”
      李浓捡回地面的衬衫,胡乱套上,“我会记住的,多谢洪师傅。”
      洪叔点头,遂用二指撒灰开路,另一边摇着铃铛念:“人间有正道,今求师尊为我引路,妖魔鬼怪全避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冤冤相报何时了,前世恩怨前生结,今后仍是陌路人。”
      “去吧,我会透过这盆水看着你。”
      厚实的瓦盆装满清水,鳞光微波,除了清晰可见的倒影,别的看不到。
      手指轻拨水面,坛前金光乍现,眨眼间李浓便和金光一道消失得无无影无踪。

      “陛下……三郎……”
      歌莺脆啭,柔和豁达,是余真,不,应说是玉奴。
      初见玉奴,犹抱琵琶,悠悠清唱,灵俏而媚。不知所起,孽情深种,喜缔恩缘,三千宠爱集一身,不愿生男羡女身。
      兴平马嵬,六军不发,皇绫缢生,潦草殓葬,甚后人唾骂之。
      余生悔念之,宵小挟天子,分道扬镳,祸起萧墙。
      唐明皇璀璨衰落的记忆源源不断展现在李浓的脑海,比从事历史工作获取的,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陛下,您可算醒了,这一觉睡得真久。”亲如家人的高力士一如既往的侍奉在旁。
      李浓晃晃脑袋,回过神,望见窗外一片鸦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贵妃呢?”
      高力士立马弯腰,奉茶漱口,“回禀陛下,快子时了。贵妃不愿惊扰陛下,去西苑安歇。”
      吐出的茶水被小太监用盆接住,高力士递上帕子擦干。
      西苑?
      是了,当他们逃至马嵬坡的前一晚,住的就是有西苑的落脚行宫。
      念及玉奴惨死之状即将再度重现,李浓的呼吸不禁厚重起来,急道:“快,到西苑去,朕要见到贵妃方能安心。”
      行宫无人打理,冷清落败,满地落叶显得肃静萧条。皇宫城内,天子脚下,金銮龙鸾,百官朝拜,何时遇过如此境地?
      盛世帝皇惨败逃亡,冠绝六宫备受宠爱的贵妃,试问又怎能安然入睡?
      天下人只知贵妃天生貌美,国色天香,实则不然。贵妃自幼寄人篱下,吃穿用度不同于深闺小姐。微服私巡偶遇贵妃,她粗布麻衣,手长粗茧,肤色暗黄,哪像宫中数十载,养得越发明媚娇艳,令人垂涎欲滴。
      她和善聪慧,精通音律,又善解人意。宫闱年性增长的恶性她一丁点不沾,年华无情她重义,因此岁月待她极为友好,不曾留有半点踪迹。
      阿翁门外大喊:“陛下驾到!”
      话刚落下,门已推开,帝皇常规出巡的暗黑服饰映入眼帘,“玉奴,朕来寻你了!”
      虽说帝皇威严不容有疑,但她面前的,无疑偌大的老顽童一个。
      她微笑,让出半个床位,“三郎醒了,妾无乏意,聊聊天可好?”
      李浓不顾一切冲过去,倏地理智回归,倒退回头和高力士耳语几句。见高力士迅速知心会意,退下关门,他才脱靴爬上床。
      玉手撩拨下巴变白的胡须,面对面问道:“和阿翁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揣住调皮的玉手,放怀里细细呵护,“交代些至关重要的事。”
      “嗯?三郎生怕东窗事发,快叫阿翁藏好绝色佳人,以免我伤及无辜?”
      他翘指轻敲她的额尖,笑道:“胡思乱想,三郎有玉奴一人足以。”
      眉心的牡丹花熠熠生辉,原是玉环在冷宫时受害毁容的一道疤,却因了他一句只爱牡丹,便亲手绘上这朵永不褪色的国花,以示久宠不衰。
      转而,他口吻严肃道:“倘若有一天,朕不得不要贵妃死,玉奴可会怪三郎?”
      她面露异色,似乎日夜不能安睡的折磨找到了缘由。听他坦荡问话,她控制不住胸中酸涩翻江倒海,柔软的腔调多了味痛涩,“臣妾不怪陛下,玉奴更不会责怪三郎。一切天命攸归,早已是定数。陛下是天下百姓的陛下,是后宫的主宰,李三郎是李家的男儿,国难于此,无论三郎如何抉择,玉奴都毫无怨言。”
      李浓知她不舍,他又何尝不是,可他是黎民百姓的依靠,李家山河的守护者,他已耗费光阴沉沦享欲,牺牲天下为他作出惨痛的代价,他不能,他不能再将李家的江山断送他的手中。
      他只能险生一计,以皇帝之尊请求遣唐使者将她送往日本国好生照料。
      苍天为鉴,李家三郎,只愿风华正茂的玉奴安度余生。
      他抬手抹掉她细滑脸庞划下的泪,“玉奴,你我夫妻二人,不论谁先行一步,三郎都与你相约奈何桥见,绝不饮那孟婆汤,来世再续夫妻缘。”
      此话一出,贵妃何尝不明白其中深意。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享尽荣华富贵,又有爱人倾心相待,还有什么不满呢?若不是因为陛下疼惜她,又怎会重用她杨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男握重权乱朝纲,女封夫人逐金丸。时至今日,唯有她一死以谢罪于天下,杨家才会彻底退出唐朝的历史舞台。
      她再无牵挂,也无所怨恨,清澈潋滟的亮眸,笑如当年初尝荔枝之甜美,“陛下也要答应臣妾一事。”
      “爱妃但说无妨。”
      “有机会的话,我们南下去吃时节最佳的新鲜荔枝吧?”
      李浓恍惚片刻,抚摸她温润的脸庞,抓住垂落耳边的缕发,像用尽所有的力气答应她。
      “好。”
      “玉奴,再为我跳一次《霓裳羽衣舞吧》好不好?”三郎很想记着你最后美妙伦绝的舞姿,跳着融合你我的舞曲。

      历史如旧重演惊心的一幕。陈玄礼为首的将士饥肠辘辘,与贵为宰相的国舅杨国忠,杨氏诸人发生口角之争。而后,将士不忍被辱,举刀相向,杨氏众人妇人之态无力抵御,故被乱刀砍死,命丧马嵬坡。
      消息传入贵妃耳中,贵妃面无异样,心甘认命,摇头叹息。
      杨氏一家不论大小,均被割下首级,挂在驿站门前,以此泄愤。夜里,陈玄礼又带领众士兵跪请玄宗诛杀贵妃以激励士气。

      门内,李浓失神地问高力士,“力士,吩咐你的事可准备妥当了?”
      高力士见门外兵变,深深感叹明皇的机智,“陛下,遣唐使和僧人们已抵达马嵬坡。只消贵妃一死,便以超度贵妃亡魂为由带离贵妃。”
      “好,贵妃喝下酒了吗?”
      “喝了,现在佛堂不愿见人。”他哽咽着,同情着。
      “朕……不能去见她,力士,你代朕送送她。”
      昔日意气风发的玄宗忍不住愧疚落泪,他无能,保不住玉奴。
      高力士嚎啕大哭,“陛下,您是大唐的君王,贵妃是大唐的贵妃。”
      “此刻的朕,只是玉奴的夫君。”

      凋敝的佛堂,蜘蛛绕着尊贵的石像吐丝结网,贵妃侍女春月,手捧白绫,于心不忍,颤声道:“时辰已到,贵妃娘娘……”
      贵妃望着积灰的女石像,恍如自言自语,笑道:“春月,我知他为何不敢来,他不送我,却送我一杯‘结发酒’,我与他多年情分,看在这盏酒上,也算不枉此生了。”
      又凄厉哭道:“我真想再见他一面。玉奴从来都不怪他。”
      春月不知如何是好,伺候贵妃身边多年,亲眼见识过两人多少此志不渝的盟誓,如今一切毁灭破碎,难道帝皇的世界注定不容纳真心实意?
      “娘娘……”
      她抹了泪,清素淡雅,发髻独留一支金步摇,就这样接过春月手中皇恩浩荡的白绫,迈上凳,绕过残旧的横梁,打了两次死结。
      靓丽丰姿的面容心甘情愿穿过白绫之间,“三郎,玉奴先行一步。”
      脚下一蹬,板凳重重一摔,毫无挣扎,一代绝色香消玉殒。
      贵妃离世,春月悲恸,不想苟活于世,愿随贵妃上天入地伺候身边。她将茶盏摔碎,拾起锋利的一块,划开颈喉,继而四肢无力倒地在侧,望着贵妃最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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