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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八. 与童虎语 ...

  •   2000年,我初次抵达香港,可惜路途匆忙,未能细致领略这座号称东方之珠的城市的繁华与美丽,只知接下来我便要经过它前往东南的内陆。最后这程飞机由于先前北京机场一方致电联系,说庐山机场今年因修缮停航,我最后一程香港直达庐山机场的机票需要改为从南通到庐山的火车票,故而此刻我在机场大楼办最后的改签。
      鉴于机场停航并没有及时通知到雅典一方,我得到了优先改签与帮订火车票的优待。出现这样的状况我倒没什么异议,在布拉格,火车通常比飞机更为流行。现在,距离我离开香港还有最后几小时,从候机楼眺望白日下玻璃构筑的高楼大厦,流向市中心的车道川流不息,正是通勤的时段,又是六月,机场流量大,不少家庭与出勤人员在我身边往来。身在异国他乡,周围都是黑发黄肤,或是他国旅客,只唯一相似的,我向人群投以目光,便有更多好奇的目光向我看来,其中不乏熟悉的对那外貌非凡的艳羡,以往这目光通常会让我感到无所适从,而当身处人群许久,便也逐渐知道人们只是天性有着对美丽事物的好奇与本能的追求,这些追求的目光尤其是自年幼的孩子眼中发射出来的显得更为纯粹,自然,越是未经世事,其眼瞳所散发的光芒也更为灿烈,使人无法拒绝,也就难言排斥。
      让我们想点别的吧。对于此次中国之行,我还有另一重期待。自中国决定开放,而前两年也就是澳门被葡萄牙归还中国的前一年,童虎从叹息之墙前复活,得以重新回到他的国家后,每每他与我们通信,话语间对其故乡之发展是赞不绝口。有时我总以为他在电话那头眼含热泪,因听他夸赞的话语,时时既铿锵又哽咽,既是感慨故乡变化之大,又为着祖国的繁荣富强而骄傲。我认为常人难以言说他自清朝以来,与世隔绝,又远离故土来到巴尔干半岛,成为无籍之人以后究竟是什么感受,恐怕唯一能感同身受的就只有史昂。不过,童虎从未说过他曾在故国是怎样的定位,只说自己自小长在深山,在仙境修行,后来发生了些事,故而来到圣域。
      两百年多年过去,圣战结束,他负着不再年轻并且老去过一次的躯壳回家。这两年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不知道他又变成什么样了。我听过一些闲话,说是童虎自从接受雅典娜的假死之术后,两百多年的时光将他的躯壳凋零成紫甘蓝一样紧皱匍匐的老者,那模样就只有史昂见过,童虎本身并不愿意在我们面前展露他年老的狼狈,于是这个闲谈也就成了待考证的说法。
      非要说,我很期待见到他们不一样的一面。
      只是,机场的停航延长了我的行程,原定的飞机改成火车,在路上的时间就要多花费将近三倍,也将期待与忐忑延长三倍。所幸南通是一座面海、经过翻修的老城,最后一程穿过长江而下,能领略半个昼夜的碧蓝的天光与江河美景;火车杂志上将其介绍为“江南”。最终,在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过去将近一天,我终于与童虎见面。他换了件面料看上去更为舒适的唐装,双手插兜站在出站口不远处,既年轻又硬朗的面容加上这身复古搭配,使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又由于我的靠近,不少人向我们投来目光。
      “嘿。”他迎上来与我拥抱了下,便伸手想要接过我的行李箱,“真是辛苦你了,我就两年前坐过雅典娜的私人飞机回国,到今天都住在山上隐居,没怎么接触山下。没想到今年机场刚好停航了。”
      见我将身子微侧,不让他触碰我的行李箱提手,就明白我这算是谢绝了他的好意,他耸耸肩,将手放回上衣兜:“不过估计只是修缮,没几个月就能恢复通航。你考虑过在这边呆多久吗?”
      不等我回答,他便像自言自语一样接话:“也是,本来把你叫过来就是突然,更别提留下了。”
      他的话密密麻麻,我叹了口气,对他说:“我的签证是特殊签发,他们用不到一天给我办下,已经是给足了……圣域的面子,更不要说能够滞留多久,三十天已经是极限了,何况我并没有充足的久待的准备。”
      “如果你有留下来的决心,这些当然都可以解决,不然我怎么好好招待你呢?”他挠着头,舒朗一笑,对我挤出一个神秘的眼神,“当然啦,我也只是问问。总之好久不见了雅柏菲卡,能够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中国怎么样?我的故乡怎么样?”
      他这番自豪的话、这幅打扮不知为何使我突然想起曾在琅勃拉邦有过一夜之缘的两位中国老者,联想到此次来中国的目的,那份悸动也更为强烈。我看着他,看他对朋友招招手,一辆汽车停在我们面前,他打开后备箱,斜靠在一旁:“很惊喜吧?”
      “很漂亮。”我说。
      同时我看到他那壮年的司机朋友从驾驶座上下来,对我伸出手,露出一个与童虎以往微笑相差不二的微笑,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向我问候:“你好啊。”
      他又转头对童虎说了几句中国话,当然,我是听不懂的,只听到他们揽着彼此的肩畅谈一番后,童虎让我把行李箱放好,坐进副驾座:“这是我的老朋友,你叫他昊就好了,我可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拜托他。”
      那个叫昊的男子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笑了笑,系好安全带便发动车子。
      童虎继续说:“这个老朋友可来头不小,他是两百多年前那场圣战结束后,为我提供食品与生活物资的那家人的后代,嘿,没想到都两百多年了,他们还记得我。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我应该庆幸他的健谈,否则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朋友会英语吗?”我问。
      “不是很擅长,简单的交流没问题,也就能听懂什么‘水’、‘食物’之类的,真要和他说话,你得见见他家闺女,叫王依琳。说起那小姑娘,她可是语言专业的大学生,最近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和你交流肯定不成问题。”童虎道,“而且那小姑娘可有意思,她的名字和她的曾曾祖母一模一样,我两个都还抱过呢。”
      说起这些时他像是回到1743年圣战结束,整个人容光焕发。“本来依琳要跟着她爸一起来的,不过如果是那样,王家可就欠收拾了。我说起要邀请你来,父女俩便张罗要给招待你一番。至于酒店的事,昊已经帮你订好,就不要拒绝到他家一聚了。”
      好吧,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盛情难却,我能从他们的笑容读到真挚的情感,故而心里其实是万分期待。

      世人皆有一种经验,即身在异乡,便难免想要融入,哪怕此地建筑非是往常所见的那样,饮食、衣着、出行等各有特色,民俗风土在外人眼里也新奇别致,以至于与他脑中的固有成见截然相反,他也愿意相容。大多数时候,他愿意将其归因于人的群居性,愿意相信平民者几十个家庭、一百多个人住在有着数十个三十平米一室的小楼,富裕一些的人家以家为单位,在某个小区聚成聚落,无论如何都比独住郊野更有人间韵味;这是多数人愿意相信的一个普世的道理。而无论白墙青瓦的古老民栋,或是摩天大楼,再或古雅小筑,皆是多样的聚集。王氏一族便共同居于一处种植幽竹的小院落之中,绕过圆墙,那个叫王依琳的姑娘就在明亮宽敞的堂中等着,见到客人来,先与父亲说几句,又问候她童虎叔叔,这才轮到我:“亚当斯先生,很荣幸见到您。”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古典学生服,旗袍样式的上装以黄色盘扣点缀,梳着马尾,一双黑眼如含春水,面容圆润而清秀,让人见了便觉得十分温婉,是标准的东亚女子形象。她的英语很是流畅,只不过听上去好像有哪里的语癖,并不那么标准。她主动伸出手,我便也回礼,接着她就像洞察我的心思,主动对她的口音进行解释:“我在东京大学留学,英语说得并不地道,请见谅……”
      “这没什么。”我说。
      “您太客气了。”她笑起来,“没想到童虎叔叔的朋友这样一表人才呀,您远道而来,请先用一杯热茶吧,这是庐山产的名茶,应该能缓解您的疲劳。”
      童虎则笑着说:“小妮子,我不是说了要叫我爷爷么?”
      他们用中文对话了几句,见依琳瘪着嘴,似乎对童虎的什么话很不满,就权当叙旧,反正他们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干脆就依她的意思,坐下来喝点中国茶,并对那雕刻着奇怪形状的树的茶桌,与放置在其上,还冒着热起的茶具套装感到好奇。
      说实在的,我从没见过真正含有树叶的茶——或许这才是“茶”原本的面貌,而我们习惯于用茶粉冲泡。但不得不说中国茶带给我眼前一亮的感觉,它略微含涩,气味清香,味道悠远,让饮者有唇齿留香之感。
      王氏父女也并不多客套,见我满意他们的茶,依琳便开心地笑了:“先生,这可是童虎叔叔亲自从庐山茶园中摘来的,可还算是不错吧?”
      见我点头,她笑得更是灿烂。
      “竹园小聚、兰轩品茗,希望先生喜爱我们中国的待客之道。”
      凭心而论,王依琳是个很热情的姑娘,她不怯场、大胆、热情,也会很好地挑起话题,有见地与广识,最重要的是我与她能有一门语言相通,遂这场初次会面进行得很是顺利。只是,这样的客套对我来说终究是不适应,我看着童虎,很想几次开口——
      这模样却被依琳注意到,她思考了一阵,突然用另外一种语言与童虎交流起来,未想到的是童虎也用相同语言回答了她,只见她嘟嘟囔囔好一阵,与我在她父亲脸上隐隐捕捉到的一丝不耐,恐怕是谈及了童虎此次邀我来中国的目的。
      果然,我又耐心等了一阵,童虎突然转向我:“抱歉,久等了,我知道你很想谈正事。这次依琳回来,其实也正好能帮到你——我猜的。”
      ——在这之前,还夹杂着昊的一句若有若无的抱怨(当然,这句话听不懂就是了):“净说什么鸟语。”
      依琳则道:“紫龙哥哥自从道别五老峰,前往日本寻找城护集团参加那个银河擂台赛后,我担心他有什么消息不能传回五老峰,一方面也是为了春丽姐姐,这才去的日本。”
      “他家小儿子王虎,现在估计和紫龙差不多大,从小和紫龙一起跟我练武。”童虎进一步补充了他与王家的渊源,“哎呀,都是老朋友,拜托一下也好。”
      接着,他脸色变得稍稍有些凝重,他扭头和依琳继续用着中文说着什么,才转头回来对我说:“两年前我刚复活,听说你在东南亚玩了好一阵,于是我想走一遍你们走过的足迹再回五老峰,结果在我刚到琅勃拉邦没几日,中日两个大使馆都找到我……”
      “希望你还记得那两个老人,他们说,很想见一见你,但这也就有了个问题——”
      说到这,童虎颇为苦恼地敲了敲脑袋:“他们不会说普通话——就是我们所谓的官方中文,他们的方言我又听不懂,这很麻烦。我特意等到依琳从日本回来——哦,对了,她在日本时也做过一些关乎中国方言的研究——等她回来,我才敢叫上你。”
      依琳跟着补充:“虽然是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能帮您多少忙就是了。”
      “依琳说这是不小的挑战。”童虎为我重新斟满一杯茶,“言下之意,如果你做好了准备,我们就带上依琳,重新回琅勃拉邦去和他们聊聊。当然,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说罢,他用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眼神在征求我的意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八. 与童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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