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七. 与阿斯普洛斯语 ...
-
不得不说,阿斯普洛斯突然向我传达的消息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看向依依不舍牵着艾丝黛尔的手的卡琳,心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要去中国赴约,就不可能带上卡琳;可卡琳独自在家的情况还从没发生过。
“留下来陪艾丝黛尔玩一阵吧。”
幻塔索斯夫人这样建议,阿斯普洛斯也颇为赞许:“有我和希绪弗斯在这——虽然帮不上弟妹什么忙,但是多带一个孩子并不困难,何况我还想邀请卡琳与艾丝黛尔做我婚礼的花童。众所周知,这两个孩子是我们的后代里最大的两个,让她们来,事情保证顺利。”
他说这话并没有避开两个姑娘,这让卡琳和艾丝黛尔听了都眼睛发光,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自己的爸爸(或妈妈)。
“真的可以吗?”卡琳问我。
金发的艾丝黛尔则用她闪亮的宝石眼看向幻塔索斯:“真的吗,妈妈?”
夫人柔声回答:“这要看亚当斯先生的意见。”
那个小姑娘听到这,便懵然点点头,懵懂趔趄着向我跑来,她太年幼了,才到我的大腿,还未经受任何风雨,被父母严密保护着,自然不知道她接下来想要抱住我的腿撒娇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叔叔,想要、卡琳、姐姐。”
她好像还不太会说话,我忍不住去想这莫非是遗传自她那少言寡语的父亲?同时我也注意到她只是抱着我,但眼神飘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说:“好吧,你先答应我放开,回到你妈妈身边,然后我再好好考虑这事。”
卡琳还没有出过远门,又或者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原地一个月之久,在三天前,她仍然向我试探我收养她的态度,那般小心翼翼,我怕我把她安置在这,她的不安全感会不会不减反增?我把艾丝黛尔牵开,蹲在卡琳面前。
我尽可能用一种商量的、而非讨好意味的口吻来同她谈论这件事:“卡琳,如果你不留在这,我们就回布拉格,一个月后我们再来参加婚礼,放心,那时候阿斯普洛斯会给你当花童的指引;如果你愿意,当然也可以继续呆在这和艾丝黛尔玩耍。这座山庄足够容纳很多孩子,还有可靠的希绪弗斯叔叔,他保证你在这能像在家一样。这样,等阿斯普洛斯的婚礼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家……”
说这些话时,我的心没由来地乱成团麻,就像舌头自动打起结一样,我明明应该是平静地、客观地去陈述这样一些事实,可我的情绪就是控制不住;我感觉说话间我的声音那般缥缈,那样不知轻重,那样没有依托的飘忽不定。
这使得我莫名烦躁。
但卡琳清澈的眼睛了然看向我,她认真想了想,微微一笑:“爸爸,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做,这个暑假能在艾尔熙德叔叔和方塔苏斯夫人的山庄里度过,是卡琳想也没有想过的。我很开心。”
旋即,她像是想起什么,微微低头,红着脸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爸爸,我不想要妈妈……有爸爸就够了。”
我几乎是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话被耳尖的阿斯普洛斯听了去,让他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我也想要一个女儿了,肯定很有趣。”
希绪弗斯抱臂倚靠在墙边,闻言不禁跟着笑:“这么说你是蓄谋已久,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然后阿斯普洛斯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敛,仿佛他确实有过认真思考:“克丽丝·普林顿,跟我的妻子同名,作为她的传承。”
阿斯普洛斯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主,我在希绪弗斯脸上看见与我相同的,无可奈何的表情,他马上就问:“不过贵夫人身体……”
“全看她的意思。”阿斯普洛斯马上补充道,“而且,叫克丽丝的小姑娘不少,找一找总有。”
说到这,我们三人在隐约之中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我也在瞬间捕捉到卡琳眼中闪过的一丝难为情,她望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仿佛这才是她说出那番话时的真实念想,只很容易被轻松的氛围埋没。片刻后,卡琳扭转头,主动牵起艾丝黛尔走到一边,用这个举措彰显她的决心。这获得了阿斯普洛斯三天以来对她观察的最终评价:
“她很乖巧,乖巧到不像七岁的孩子;会主动避让,会主动承担起年长者的责任。然而,结合她的身世,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语罢,他见已成定局,便直起斜靠在墙上的身子,单手插兜,走过来拍拍我的肩:“那就这么决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童虎?”
这也是我唯一的犹豫不决。事实上,阿斯普洛斯和他就好像早已达成什么约定,在他那天对我交底之后,童虎的信息立刻发到我的手机上,诚如阿斯普洛斯所说,他也认为有些事和我当面谈比较好,加上卡琳正好放暑假;考虑到我有孩子,孩子有假期,工作上也好请假,故而他才愿意在我不忙时邀请我前去庐山一趟。
非要说我在为什么而犹豫,那便是我总以为我能在冥冥之中接收到一则预言,它在我耳边使唤我,叫我一定要去,而我也确实对东方产生了强烈的“要去”的渴求。这份冲动来自骨髓与血液,来自心脏的跳动,来自灵魂的抗拒,我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向我发出比鲁格尼斯老师死去时还要剧烈的尖啸,发出超频的催促,而又是不知什么在我身体里负隅顽抗,使我腾升起一种莫名的激昂,酒精一样熏迷了我的大脑;我带着荒唐的醉意,用一种我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激情做出那个决定。
在谈及那场庐山之行前,我想,我有必要先讲一讲关于阿斯普洛斯的故事。
我不知道在外人眼中我究竟是什么样,是如人所说,一朵孤傲的玫瑰,一朵自我隔绝的玫瑰,还是一位单纯的冷酷者。他们——包括我,总会对他想,他那么孤傲,难道就没有一个朋友么?——那般喃喃着,难以置信似的,又用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相信:“他应该是有知心朋友的,是么?”是么?我有时会在双鱼宫见到希绪弗斯带领一众青铜白银进行训练,心里便忍不住,也这样偶尔问自己。然很快我会觉得自己仍然过于软弱,于是将它斩却在脑中。
早在十岁那年,我可以为了老师,对于外界,是什么都不要;老师走后,偏偏又开始了怀念。我知道我是在找情感寄托,在药师岛一事未发生前,我如飘零的花瓣无根无主;药师岛一事后我把情感寄托在我的毒血上,可我分明明白我其实仍然憎恶毒血。那之后我的现状就一直没变过,维持有可能是我活着的十六七年之久,我倒从未想过隐瞒那憎恶,但我又有什么必要将它说出来呢?如今我厌恶一成不变的自己,以往那些成见——既是别人的,也是我的——将我困在过去,死水一般,不能为我提供任何情绪价值,但我已身陷这维谷,更明白我难有内力让我脱困。
而那时阿斯普洛斯已然是圣域的明星,实力不凡、待人温和,德高望重、远近闻名,过着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那些年还是我没有接受血绊的日子,除去在玫瑰园接受训练的时间,鲁格尼斯老师会让我多进入圣域去和其他候补交往。
最近的事让我有了许多时间来思考当年,那时我不过八九岁,同其他候补圣斗士一样对阿斯普洛斯远远观瞻。在圣域修行的黄金不多,算上我,大约不过五个,且有着鲁格尼斯老师的缘故,阿斯普洛斯第一次见我,竟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我二人没有交流,相互对视一眼,就算问候了。身边的候补虽然对我不熟,见阿斯普洛斯对我点头,也热情围上来对我问东问西。
就这样,我姑且是在圣域与候补们面前刷过脸了,其实和他们的谈话我并不记得多少,但得益于他人的主动,我有了另外的、与圣域真正的定心丸希绪弗斯交流的机会,相比阿斯普洛斯,我倒是对希绪弗斯感到更为亲和,加之其他黄金并不在圣域修行,长期以往,我和希绪弗斯相熟起来。鲁格尼斯老师有问过我是否交到朋友,我想起这两人,一个已与我有了些许畅谈的内容,一个姑且算是有点头之交,于是我点头:
“算是有吧,如果未来我能成为他们的战友。”
我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鲁格尼斯老师那时笑了下,只是时逢阳光正好的上午,那光将他半张脸照得晦涩不明,我努力抬起头在他为我投下的荫蔽里看他,无法分辨那笑的含义:
“那可不好说。”老师摸着我的头,“看你将来会选择何种方式。”
那时我的尚不明白老师口中的“选择”究竟是何意,即便我后来知晓,鲁格尼斯害怕我注定孤单一人的悲剧发生,故而在血绊进行前千方百计试探我的态度。
他的一生都在与悲剧为敌,然他始终不给我询问的机会。在我即将问出口时,他别开目光,“你都见过了谁?”他问,与之同时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脸上。
“希绪弗斯,射手座,还有双子座阿斯普洛斯。”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吗?他们是比我要好得多的人吧。”
在长期的训练中,鲁格尼斯很少有主动问我想法的时候,大多数我们都在研究玫瑰发射出去的角度、木桩的位置、敌人的分布、以及身后队友的一举一动,为这些不容一丝错误存在的地方,老师的教诲向来都毋庸置疑,不容反抗。很长一段时间,鲁格尼斯老师对于悲剧的恐惧在我心中深埋下烙印,更多时候是无话的日夜,我们就那样站着,很难想去过问彼此的想法。
曾几何时我将这当成了血脉相通的同类特性,我们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对彼此恐惧何物的立场作出批判。这样一来,老师突然之间问有关于其他人的想法,一时让我产生许多不确定与怀疑,在我看来老师并不是无意的闲聊,而是有意地让我对一些我尚未明确的事物做出判断。但他问的问题太过模糊,使得我的回答也跟着不确定。
“我很少跟你谈论圣域。”他说,一面收回抚摸我脸颊的那只手,“我以为那没有必要,因为你还没有到那个时刻——也或许我有自己的私心所在。”
在老师眼中,我做的总是还不够好,想来这番话也应该是对我幼稚的宽容,后来——很后来,甚至可以说是现在,我再度回忆当年,联想到十岁那年也就是鲁格尼斯老师让我作出回归人间或是踏上毒之绝境的选择,才多少明白他的用意。
——要么我作为其他星座的战士,以普通人的身份站在他们中间,要么作为双鱼座,与他们虽然是战友,但永远只是战友。
我很难去不信这也是鲁格尼斯老师所惧怕的“悲剧”,就像他接下来那番我当初同样理解不了的话:
“但我希望——他们的初心永恒,坚如磐石,双星亘古。雅柏菲卡,对于自己选定的道路,一旦你发现了动摇,要么是在做出抉择时并非出自本心,要么是那个决定从做下的那一刻就是错的。”
诚然,鲁格尼斯老师十分有先见之明,他虽然不常在圣域,然对圣域的事似乎也有他独到的见解。他这番话预兆了希绪弗斯和阿斯普洛斯二者的命运,或许是前教皇赛奇说给他听的吧,总之,他没有对我短暂的社交插手,那段时间不长,却弥足珍贵的圣域生活也就成了我少在圣域后的慰藉。
阿斯普洛斯对于他的处境,态度可谓与我相当不同,现在我坐在飞往北京的航班上,离到达南通还有三程中转。对我来说,这样匆忙且不经打点的旅程甚少在我生命中发生,如果不是事出有因,那么我就该在北京的机场联系我通知我庐山机场今年停航,并且在询问我其他旅途后为我提出其他建议之前定明年的机票;但也正因如此,我才发现,这是我摆脱独身身份后少数(并且直到莉莉成年前都难再有)的空闲时间,而我用它难得想起了阿斯普洛斯来。我与他曾经确实没有过多的交流,却也有过好几段难忘的细节。
那是我刚失去老师不久,刚被授予双鱼座圣衣不久的时候,我沉溺于外出,教皇曾评价我的状态是小宇宙有所动摇,或许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被阿斯普洛斯听到了。之后有一次我在通往教皇厅复命的路上见他,他穿着我们外勤常穿的那套制服,突然就对我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责备自己。”
那也是我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的年纪,想到之前就与他没有太多深交,我连搭理的兴趣都没有,只浅浅敷衍地“嗯”了声。
“要么接受选择,要么想办法逆天改命,以此来宣泄你我的愤怒。”
他说得那么天真却认真。
接受?我还记得我当时对这说法嗤之以鼻,问题在于我该接受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比玫瑰园飘零的花瓣更为无主,剩的只是一腔冷却空壳里泥潭一样的寂寞。那天我用简单的沉默应对了他,并与他擦肩而过,我看到他向我望了一眼,像是打量,又是若有所思。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试探我会不会在教皇厅前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