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六 ...

  •   我必须承认,阿斯普洛斯向我抛出的这个问题是我永远不曾去想着准备回答的一个问题,而随他的话音抛出,我更是看到走在最后的卡琳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发誓她那时候并没有学会古希腊语,但她对于“母亲”一词有着近乎本能的熟悉。我朝着她干笑几声,她望了望我,也露出一个明媚笑容,很快就跑出门外,转而被早就对她好奇已久的卡路迪亚抱起来。我还看到幻塔索斯随我的动作一同将目光投在她的孩子们身上,她的长女、四岁的艾丝黛尔一直跟在卡琳身边,很是依赖这个陌生姐姐,而年长一些的长子则紧随其后,目不转睛盯着她手中的玩偶。
      于是我又快速将目光转回,看向带着微妙笑容的阿斯普洛斯:“我需要征求卡琳的意见。”
      “哈。”阿斯普洛斯挤出一些笑声,好让他面上的笑容不那么假惺惺,“那就提前预祝你成功。”
      “阿斯普洛斯。”希绪弗斯制止他,仍然保持相当分量的严肃,“别太过火。”
      我说不上来我哪里感觉到了不快,可阿斯普洛斯那轻佻的态度确实让人不好受,尤其是我猜他那没说完的话背后是“这或许本不是我的初衷”,也就是说结婚对他来说是一种苦衷,让人觉得并不真诚,也并不完全必要。“那么,两年后呢?”我问他,“重新恢复独身,然后呢?”
      阿斯普洛斯对我竖起一根手指,面上又浮现我熟悉的那种表情:“不不不,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不独身;克丽丝和我结婚是加入了我的家庭,而我的家庭成员中始终会包括我的弟弟——我的弟弟跟我用一个姓氏,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除非德弗特洛斯有结婚的念头,否则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这个问题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砸在一块钢板之上,阿斯普洛斯的回答似风过无痕,轻而易举掀开我略带质问意味的回答。他放松脊背靠在沙发上,翘起腿:“不如问问希绪弗斯什么时候也去组建家庭,停止你那无边的担忧?说到这,笛捷尔与卡路迪亚跑到法兰西签了一份PACS,都知道吗?”
      “那份刚出台的……”希绪弗斯懒得被他牵动去思考自己的事,注意力立刻转到同伴身上,“同居协议?对他们来说是很不错的选择。不过,就我所知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居住在法兰西。”
      “这事得问他们,我不清楚,我又不是同性恋。”阿斯普洛斯道,“或许是卡路迪亚在法国取得了签证?不过既然有了一份与婚姻证明同等效力的人间公文,他们也算是满足你的期待,进行所谓的‘成家立业’了。”
      “就我所知他们必须居住在一起是因为卡路迪亚有心脏病吧。”希绪弗斯反驳道,“你怎么就……”
      “我也只是随口一提。”阿斯普洛斯忙开口制止他,“但没准——这是好事?我们的战友对彼此动了真感情,从而选择继续在一起?还是说你反对?”
      “我凭什么反对。”希绪弗斯不气反笑,“这当然是好事。”
      见这两人有些针锋相对,我倒看见幻塔索斯隐隐向我传递来一个略带玩味的笑意。很快我就听到她开口:“都是真情实感,有什么好吵的。”
      可阿斯普洛斯一下收敛起笑容,认真对我们说:“我结婚也是真心的。”
      未了,又补了一句:“但你们知道吗?我也会不可避免的惶恐,为着安心,我才向你们提问、求助。这在以往任何一个时空都不该是我的做派,我应该想做就做。”
      幻塔索斯难得说了句谁都想知道其用意的话:“对于你们来说,真心也不该对我们流露……尤其是——克丽丝仍然是冥斗士,只要她曾经是,无论她是否叛变,她都是。”
      她刻意去咬重那些关乎对立的词汇的音色。
      希绪弗斯的脸变得难堪起来,他站起身,主动拉阿斯普洛斯走向花园去私谈,并不理会好友的妻子。
      于是,只剩下幻塔索斯独自若有所思,尔后对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您瞧,纵然阿斯普洛斯不在乎,也总有人在乎。只要我们曾经敌对过,就不会给彼此一个好的让步——这是什么固执的偏见?比起所谓的圣域与冥界对立,希绪弗斯更在乎他是否又将自己不小心变成了他眼中与自己立场对立的他……您明白吗?双鱼座的黄金圣斗士大人,留下您听我们这些谈话本来是念着您与我的丈夫交情有甚,哪怕是为了这一世的和平,也不应该暴露我的身份,对吧?”
      我勉强动了动喉咙:“如果你不做些别的什么的话,我相信艾尔熙德的坚守。”
      她张开五指包裹住手里那个蓝白色茶杯,捧在手中,淡淡说:“我也相信他,哪怕他知道我的真身,恐怕也不会怎么样。”
      但我想必已在她眼中暴露出许多堪称清澈的迷惑,正如我所言,我对我死后圣域发生的事一概不解,不知道当年究竟在希绪弗斯身上发生何事,而艾尔熙德作为最了解他的好友,为何又敢只身深入敌军腹地。战争的策略与目的昭然,而事实难陈述他心态发生的微妙变化。我只能通过刚才这番争辩去判定希绪弗斯确实对他曾经险些变为冥斗士而心有余悸,阿斯普洛斯更是早就在生死之间徜徉,以叛逆的凶星作为双子座死去,又以冥衣的姿态作为魔宫守卫者复活;它们都只能说希绪弗斯在乎而阿斯普洛斯不在乎,却无从知晓其缘由。
      幻塔索斯甚至戳破了我的不解,只是轻描淡写道:“与其回忆,不如选择;要么心怀遗憾,要么干脆遗忘,你又觉得你比他们都要做的好吗?”
      说完这些她便站起来,收走桌上饮尽的杯具,头也不回走掉。

      我来不及沉思。
      实在因为与战友们的聚会实在短暂,在幻塔索斯说出那番话后,希绪弗斯的侄子,也是前代狮子座雷古鲁斯就和前代金牛座哈斯加特一同赴约。那时我尚有短暂思考的间隙,然而他们一见到我,尤其是雷古鲁斯,外貌长大了十岁的青年,心态仍然是少年时的朝气,昔日他那尚且圆润的脸颊今朝长出些许棱角,使得五官更为舒展、俊朗起来,他亲热地向我招手,快步跑来,“嘿!雅柏菲卡!好久不见,真是想你!”
      随即又将我上下端详了好一阵,笑得更为灿烂:“你的变化很大,不过和希绪弗斯叔叔与哈斯加特都不一样。你看哈斯加特,他明明才三十八岁,却几乎是爷爷辈的人了。”
      我这才注意,哈斯加特记忆里那张本就成熟稳重的脸上多了些许时光的刻痕,虽然微乎其微,却改变不了已被留下印记的事实。哈斯加特与我简单握了握手,面露微笑:“好久不见,老朋友,前几次不见你来,现在过得怎么样?”
      “都好,一切平安。”我回答道,“不过,三十八岁,却已经要做爷爷了?”
      雷古鲁斯说:“提奥纳和赛琳娜在一起了哦,如果算他们的年龄,甚至比哈斯加特还要大。当然啦,这都是因为他们能够好好度过和平年代,和史昂一起把圣域修复后,彼此相伴,儿孙满堂,安度晚年,最终寿终正寝。”
      我用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幅度晃了晃头,总觉白驹过隙,却将我记忆里一些细末的东西一并带走。我疑心是我与同伴分手太久,并不熟知圣域如今的情况,然而……
      “当然,当代圣斗士也复活了,只是和我们一样,不能再参加圣战。”
      雷古鲁斯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声音听起来无比怀念当年并肩作战的岁月:“我甚至找个空闲去见了当代狮子座艾欧里亚,你猜怎么着,他看上去似乎比我要大诶!”
      哈斯加特道:“他成为黄金的时候也很年轻,只是比你多守了几年宫。”
      “是好事。”雷古鲁斯耸耸肩,保持笑容,“如今当代最小也已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而我还……算了,老是在意年龄也没用啦。”
      我看着他:“我可不记得……”
      “别,别别别。”雷古鲁斯连忙对我摆手,“我可不想看着你们一个个再次离开,还是自然老死这么令人唏嘘的原因。”
      随即又叹惋:“要是我和你们一样大就好啦。”
      哈斯加特走上来,揽住我二人的肩,低声说:“好好度过现在,不想那么久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点头表示认同,我看见他铁一般的身躯依然笔挺,丝毫不见雷古鲁斯那夸张的担忧;我同时也看见哈斯加特的银发中有几根失去光泽,知道有些事开始了就是开始了,就如雷古鲁斯所担忧的那样。如果是我,我也不想看见我的朋友一个个先我离去。
      如他所感慨的那样:“再想起来,就连希绪弗斯叔叔和阿斯普洛斯也已经快四十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
      从开满玫瑰的花园中跑来了前来迎接雷古鲁斯的希绪弗斯,不提及年龄我还意识不到他已经年近四十的希绪弗斯,在外观上还像是当年青年模样的希绪弗斯;他脸上的阴霾在不知和阿斯普洛斯谈及什么之后一扫而空,重新变回温和的模样。然这次我注意到他那在阳光下显出浅色的头发,一条从胸口裂出,贯穿至臂膀上的青色伤纹赫然在上,血管的痕迹隐约可见。霎时我有些明白雷古鲁斯的感受了,就像是他为着这道剖过心的伤痕在苍老,那颗被挂在天平用于称量忠诚与纯粹的心脏随年龄见长而血液流动逐渐缓慢而终于显出其脆弱;他们笑着簇拥在一起,连带把我拥入花园。
      是的,就是这样。我疑心在后来的日记中我是用清水作墨来书写这页,又或者是有太多不确定而满怀伤感的记忆促使我遗忘,不论是我的亲历还是我的笔都在提醒我那天下午就是这样平静,风过无痕,水流无影,白鸟入云。
      不管如何,至少我可以放心卡琳回去后不会念叨她没见过的那些叔叔,她跟随艾尔熙德家两个适龄的玩伴见识了许多人,结交了小她三岁的艾丝黛尔,享受好几天作为姐姐的快乐。而我,叙叙旧,故地重游,还能回去看一眼圣域,接着就是送朋友离开。
      我差不多是最后那批走的,源于我答应过卡琳会在暑假陪她一个完完整整的三天的假期,加上她也舍不得离开刚交的朋友,于是一经商定,我便成为希绪弗斯送别昔日战友时所需的帮手之一。
      当然,婚期紧张的阿斯普洛斯还需要留在这去忙他的海上婚礼。大概下个月我还要回希腊一趟,我是这么算,而他直接走上来向我提“好建议”:“要不,你留下来搭把手?”
      “我没那个时间。”我直接拒绝他,“但我答应你下个月绝对会来。”
      阿斯普洛斯笑得云淡风轻:“艾尔熙德的婚礼你都没来,我又凭什么得到你的优待?当然,没人指责你的爽约,原谅我把这当成我给你提另一个建议的开头——我昨天接到了史昂的电话,他说童虎这几天很快就从中国回来了,并且想告诉你个消息,问你愿不愿意等童虎。”
      “诚然,我很感激你的谅解。”我说,“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
      话音未落,他便意味深长拍了下我的肩,以动作不耐烦打断了我,然后附在我耳畔,低声道:
      “有关于十年前的那场雨。”
      又道:“他觉得,或许当面说跟你说才能说得清。”

      -

      说起中国,我至今对那场行程还抱有一个遗憾便是我们路过了却未曾拜访过那古老的黄土国度。我只知道史昂来自她身上的一座高原,童虎寄居于她山间的一座瀑布;在神话传说或者更古老的圣战记载之中,阳炎女神与龙曾率领仙境之斗士与圣魔天使路西法抗衡,稳固东方之沃土。如果此行不匆忙,我本当能在前往琅勃拉邦前与童虎会上一面,倘若有幸,能在好友的指引下一游庐山,俯仰河川。
      离开泰国后我途径印巴、伊朗,最后几乎是横向穿行土耳其,然后选择布拉格作为定居之地。布拉格是一座美丽而富有生机的城市,它用它神秘而莫名难言的魅力感染了我,使我停驻,使我禁不住诱惑去探寻。不过三天,我就臣服于它的魅力之下,决心以这座城市作为我新生活的起点。
      当然,在我没有驻足前路上也发生过许多有意思的故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能够详尽讲一讲。可是有谁能来听我述说呢?我早就暗自发誓不再与人接触,哪怕是再世为人,这个要求也仅不过放宽为“努力向普通人一样生活,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正常接触”。在我开始学着人类为了谋生而工作的第一年我就品尝到部分缺少交流的苦头,譬如我并不能很好地去意会话中话,对于必要的增进感情的社交活动也因过往习惯而选择自我隔离。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样貌带给我许多便利,它帮助我改善他人对我并不怎么好的性格的认知,并将其当作是个性;帮我取得一些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让我顺利上位的机会,并且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很公平……然谁又能了解我的内在呢?我不在乎,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该如何让人在我天性排斥接触的情况下去了解我这一点。我开始对自己说,很好,你达成了你的目标,你现在是人群中的一份子了,你要学会知足,你应该展开你的下一步。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反而更厌恶不知道想要什么的自己。我明明就知道我的人际关系差到一团乱遭,我的工作业绩却需要依靠人们达成;我变得很不好。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试图接纳这样的自己,去尽量缩短我与他人的心灵间距,我小心翼翼给自己上了多层保险……可我看不出我与原来缩在玫瑰园中的我到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的努力白费力气。
      简言之,九年来我想我的生活是一团乱遭,卡琳会来到我的家更曾加深过我这种恐惧。那是一个夜晚,约是初春季节,冬季寒意未消融,街上仍留有片片残雪;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抱着花篮,顶住寒风,踉跄却努力地走上前来想要将篮中干枯的玫瑰卖给我。不可否认,看到她,我在那个瞬间想到了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姑娘,宁愿冒雨也要将刚采摘下来的鲜花送进教皇厅,可那不代表我需要对眼前的一些奉献怜悯——那当然是假的,这个小姑娘就像我所有遇见过的孩子那样倔强,坚持不懈追过街也希望从我手中换取一些钱币;但她却又不要施舍。我明白,那个夜晚我最终还是怜悯她冻得通红的脚趾,将她带去童装店买了几件保暖的衣物与鞋子。现在回想起来,那场面与丹麦童话中卖火柴的可怜姑娘还有些相似,只是童话里没有我这样的“好心人”,可现实里却有。
      再后来我把她送回福利院。我尽量表现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冷面无情的人,帮助她只是尽自己作为成人的道德义务,去旅行社会责任。但她异常勇敢,她不停夸赞我的好,并且把自己说得楚楚可怜(我后来才知道比起待在未来难测的福利院,将自己送进一个陌生人家绝对是上上策),我与院长谈话的过程中她是那么镇定自若,又那般真情流露,碧绿的眼瞳中悲伤浓得像墨。她面前有一个机会,在我快要被院长说动,想着我究竟需要一个孩子来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却退缩了。
      我至今仍记得那个场景:卡琳低着头,却后退半步,将自己缩在角落中,低声扭曲她原本的意图:“……我觉得先生还需要更长时间考虑。”随后,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扭头跑出院长办公室。
      她出乎意料的举动使我惊愕在原地,院长与我相同,她告诉我,卡琳是这里最努力卖花、做手工的孩子,她纳粹后代的出生遭遇抛弃,又在这些孩子中受到歧视,接着,她又语重心长强调了这一点:“她是纳粹的后代,她父母都不要她了!您还需要好好考虑,况且在我看来,您不像是准备好了要领养一个孩子的父亲。如果您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是卡琳,我也会对她尽最基本的责任。”
      于是,那天回到家中后,我突然感受到了由衷的沮丧与难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我的情绪突然濒临爆发,更不明白我究竟是怎么了,一种莫名的愤怒更是涌上心头;至今我想起一年前那夜的情绪,仍然无法自抑地去回想,拼命回想。我总觉得这种难过早就萦纡在我内心深处,我对它竟分外熟悉,就像我曾经因为无力而错失了什么,现在它愤怒地指责我明明有一个改变的契机,我却什么都没准备好。
      就像现在这样,卡琳开始问我,爸爸,你在那个春天,除了去见阿释密达叔叔,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