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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 ...

  •   米诺斯的死亡带来一个坏消息。
      在谈到坏消息前,在雨林的最后那个夜晚,我将米诺斯死亡的消息带回到狭小的旅店中。女管家美衣显得比我更为震惊,她捂着嘴,小声而不可置信地说了句“怎么会这样”,她马上打开米诺斯的病历,再三确认米诺斯的身体情况健康无比,而自己没有犯着什么禁忌;可她内心依旧不安。
      我看着她,知道她在懊悔如果不把选择权交到我手上就好了,这样,该愧疚的就是我。我也确实很内疚,我抱着已经僵硬的米诺斯缓步走到站在门口等待消息的老店主夫妻前,露出抱歉的神情。我不知道他们那翻折如古树的面容是如何读出我的歉意,并帮我证实我的清白的,他们相视一眼,眼中忽然流露出浓重的哀婉,他们双手交叠。片刻后,老先生上前,认真无比探了探我怀里米诺斯尸体的鼻息,确定其胸口已经不会起伏后,他们在后院搭起一个简陋的雨棚,又搬来一座竹床,将遗体安放其上。
      事到如今,美衣也不能再说什么,她温柔遣开两位想用塑料袋或者别的什么麻袋为尸体裹上一层防护,以防止在这雨林度过一夜后发臭发烂的老者,自己则发动海豚座圣衣的力量,天堂漩涡,一道天堂圣水化作流光形成的门开启,闪光变为庇佑尸体的保护罩,可短暂防止它不腐。我看着她,她用一种温柔的哀伤回望着我,一时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对彼此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
      当然,在天堂之门隐去,不会出现在凡人的视野中后,两位老者端着水,拿着几件干净的旧衣,带上翻译走了过来,翻译忧伤得猝不及防,压着声显得傻愣,说两位老者想要处理一下米诺斯的遗体,让他干净体面地离去。我和美衣没有意见,只让开身位,看老者动作轻柔缓慢地替他擦拭脸上此刻有些发干的泥水。我忙着赶路,又正值天黑地不熟、心绪慌乱而雨声扰人,没能低下头看米诺斯最后一眼,现在我看到了,他那么平静地闭上眼,仿佛正在安睡,做着一个美梦,以至于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我看到老人解下他生前的衣物,替他擦拭躯干再换上一件旧到泛着米黄的衣装,看那独居中国特色的盘扣,我彻底陷入了无言之中。这衣服并不合身,但符合老者的认知。现在尸体打扮好了,白发的欧洲人穿着中式的衣装,颇有些滑稽,但更让人觉得魔幻,就像有哪里与现实不符。我们谁都忘了米诺斯有自己的衣物,且就在报废的车厢中,我可以去拿,但没人提醒我。
      我只想起米诺斯原本是要对我说些什么的。

      不好的消息指第二天我们必须带着米诺斯的尸体乘警车离去。我们就像真正的杀人凶手,备受警察的瞩目,而且盯着我的目光显然要更多。我不知道他们在看我这张脸还是我这张脸上昨夜残留的部分惶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因此而把我当成嫌疑犯。
      更为麻烦的事是美衣、我和米诺斯暂且拿的是日本的签证,离林中旅舍最近的小镇的警局见到这签证便说什么也不敢进行多一步的调查,更不敢让法医过来验尸。他们坚持要将此事上报给日本大使馆后,由大使馆派或者请法医过来进行下一步判断。美衣没有办法,打电话给辰巳德丸,让其以古拉杜财团从日本带来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医前来处理米诺斯的事,这让我们足足在琅勃拉邦市多停留了一周的时间。
      这期间,警察只是象征性问了我们几个问题,等到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与辰巳德丸和他带来的法医一同抵达,又只对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进行了无意义的重复询问。
      问到我时,他们反反复复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没有看到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吗?”
      我只能点头:“没有,当晚那片雨林不可能有任何人在他周围。”
      调查的人员也回来了,证实了我的话语:米诺斯摔倒在一块悬崖边的巨石前,这周围稍有不慎就会打滑,甚至有可能摔到山下。如果不是十分熟悉本地的人,绝不可能选择这样的地方杀人。
      而谈及熟悉本地的人,又更不可能怀疑到林中旅舍那两位老人身上,他们一直与美衣等三人待在一处,又经老人口得知这里能在雨林中开着旅舍的,方圆十里内仅一家。
      其实,我觉得这些只是表面做派,美衣心里更清楚,不论是否在场的人中,能对米诺斯造成伤害的只有我。
      但不可能是我。
      在美衣的指示下,辰巳德丸向我询问了解剖米诺斯尸体的意见,我不太明白为何需要我的意见,但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死去了,故而我点头表示同意,辰巳德丸便以古拉杜财团的名义在解剖同意书上签了字。
      法医将这具保存完好到令他觉得这世界上是否有发生什么灵异事件的尸体转移到本市最好的解剖室中进行鉴定,几经波折,我们终于从生命疯长的原始雨林挪至市中心暂歇。让我觉得有些巧合的是,这家酒店又恰好只剩下了三间房。我们的翻译与司机一间,女管家和我各一间。
      唯一的不同是没有米诺斯再和我自这种小事上起争执,我不知我该不该松口气,该不该觉得反而有些寂寞,我只知道他还不算是我值得去缅怀的朋友。
      哪怕我确实想知道他怎么死去。

      再是三天后,法医递交出一份令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最终报告。
      他挠着头,显得像个孩子,目光却在我们身上游离:“按理来说,这份报告不应该指向格里芬先生死亡的结果,我觉得很不可置信。”
      这份尸检报告是这样的:时间日期、相关人员姓名、案情摘要,接下来就是重点的病志。
      “……头颅、躯干等部位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损失,也就是说,除却可能是由本人自行锤打钝器所造成的左右手腕部的皮肉开裂与部分静脉破裂所造成的轻度失血,以及从高处摔落至软地面形成的轻微擦伤,尸表没有别的伤口。”
      我表示理解,甚至我有些迟钝,我不认为这些伤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伤口。
      “心脏方面,左心室有一处细小且已愈合的孔洞的痕迹,疑似之前做过刺穿类手术,但已经修复完毕,不影响心脏正常运作。而且此次心脏的大小、重量皆正常,左右冠状动脉未见异常。可推知不是心脏突发异常而导致的猝死。”
      我默不作声,有些想赶紧听到下一栏的解释。
      “血液方面,我们在进行血液分析后发现其白细胞增多,是常见的炎症发作而导致体温升高的现象,说明死者生前可能有发烧,但发烧不致死,他也没有任何与炎症相关的病史。”
      “总的来说,他身上的这些异常再正常不过,他不应该死去,我检查了他的脑部,除了有些神经增生,也很正常,不像是受过度惊吓而死。”
      法医絮絮叨叨念完,仍带着不可思议的口气回味:“太奇怪了,谁都不可能查出来是什么导致他死亡的,总不可能是心脏毫无征兆停止运作,就这样正常地死去了吧?可他才二十三岁,又什么过往病史都没有,也就一个月前做过一次血液透析,不过,血液和他的死亡没有半点关系……这一定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最离奇的案件。”
      “而且根据尸体的存放条件,三天却丝毫不腐,我差点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这太离奇了不是吗?”
      法医在啧啧称奇,见案件又没有结果,只好开出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可能是这位先生按部就班地归天了。”
      是的,这件事只能那么按部就班揭过。根据死因以及所有证据,警局和大使馆都无法断定为他杀,于是依了自杀处置。辰巳德丸则按照美衣的吩咐,让我作为米诺斯的直接联系人,他们询问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处置遗体,辰巳德丸和美衣则分别向我提意见,一者建议由他带回日本埋葬,一者则认为可以选择火化。
      我选择了火化,虽然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选择了火化。于是这位和我相处仅一个月、期间对话不超过五句的昔日敌人在经历一个上午的焚烧过后化为盒中灰,带上他未说出的话语永远地去了。我们一行则带着那个盒子和他生前的遗物(虽然,那只是一些衣物,还是古拉杜财团为我们提供的)。
      我们在二月初也是早春离开了那片消融一个灵魂的雨林,离开琅勃拉邦,我们来时是五个人,走后在后备箱留下了一盒骨灰,在这样的冬末雨季似乎显得有些伤感。
      不过,就连伤感也是极淡的。身为女性的美衣尚极快就从这种情绪中恢复过来,重新变回那个沉稳的女战士兼财团管理者,我们几个男性更早将如拂尘将这种情绪打扫干净。我们都和米诺斯不熟,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只从我那场对战中窥见不了多少,何况普通人并不需要知道圣战的存在。也就是说,他的死可怜在没人要记得他,没人想念他,我如果是在为这个事实而感觉到哀婉,那我觉得我可以接受。
      下一站是曼谷,依旧是一座佛教城市,想来此时,处女座阿释密达恐怕也早已苏醒,正在漫步人间的路上。
      想起我的战友们,我就想到我的旅途开始前,我曾尝试用小宇宙联系阿斯普洛斯,那位曾死在圣战前夕也是在今朝第一个苏醒的双子座圣斗士,通话倒是进行的很顺利,不过,我和阿斯普洛斯没什么好说,他将电话号码告诉了我,并由衷建议:“以后就用这些现代通讯工具说吧。”
      我问他他去了哪里,他说他没走亚洲,而是直接漂太平洋过海,找到一片大陆就马上在城市内定居,之后也没怎么出去玩,也就在附近城市走走。
      “美利坚很容易让人感到新奇,也很容易让人极快就将普通人的一生体味完。”阿斯普洛斯说,“我就在这附近走走,感觉就不想动了。我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就说到这吧。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和阿释密达聊聊。”
      我和阿释密达倒也没什么可聊,曼谷还在旱季,不下雨,晴朗干燥得很,美衣走过来对我交代我们的衣物不够应季,又需要换了。
      我换了一件单衣,带着钱包随美衣在街上闲逛。全年平均18摄氏度以上的气温在我第一生的地中海环海城市里几乎没有过,就连身上这件单衣我都觉着有些热。我们四处散步,走走停停,一些事太过琐碎,我干脆就不记了。
      在曼谷我只记得两件大事,一是在我漫步于暹罗广场,刚学着自主享受人间风味时,阿释密达忽然通过小宇宙主动联系了我。那时傍晚仍残留着燥热的长风吹拂我的长发与衣衫,姑且算是取凉;阿释密达的声音忽就在脑中响起:
      “曼谷的黎明寺是一个好去处,雅柏菲卡,你去过了吗?哪怕是带着米诺斯的骨灰去为他祈祷一下。”

      那时,米诺斯的事情已经在我脑中逐渐散去有大约两周了,若非经阿释密达提醒,我恐怕也不会想起我原本还有这位“同伴”。我说:“我不是异教教徒,打扰你所信奉的神灵,恐怕不太礼貌。而我虽然不了解米诺斯,但是我想他……”
      “无碍,世尊不曾有为异教学说所纷扰。”阿释密达的声音极淡,“能再次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我笑了,发自真心说出这句话。
      阿释密达提议道:“我就在清迈,你如果有意在这多留一阵,等过几天我来见你。顺便,为死人度化,宽恕昔日敌人,其实也是得一份善缘,你不知晓这些戒律,我来助你便是。”
      这更令人振奋,我十分高兴,当即应允:“好,那我等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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