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忘冬雁》江山远

2、冬雁

　　“先生，你认为爱乐园是什么样的？”我站在昭明旁边，侧身抬头看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男人的侧脸，额前的发有些遮住眼，被光笼罩着。
　　我们面前是满墙的书架，这是学校的图书馆。
　　我手上正拿着一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出版之际我便读过一遍，对其中的故事也曾有过思考。
　　昭明从我面前的书架推出一本书，他侧过头看了眼我手中的书，“你想和我讨论关于这个吗？”
　　我点点头，余光瞟见他拿了一本《楢山节考》。

　　我们俩找了个地方便坐下。
　　昭明将书放在桌上，“冬雁，你如何看待《房思琪》这个故事呢？你又为什么想谈爱乐园？”
　　我盯着木桌边被虫噬的地方，我多想告诉你。
　　“想听听先生的理解，然后，想跟先生说一个故事。”我扬起嘴角，却一时不敢抬头与昭明对视。
　　他的那双眼是如此的深邃又温柔，坚毅又使人柔软。

　　“爱乐园，字面就可理解，充满爱的乐园。乐园，是小朋友最喜欢的地方。爱乐园，幸福快乐甜蜜。
　　“但我认为你更想理解婚姻与人性，是否会在爱的辅导之下成为乐园中的一部分。那么我将告诉你，是的，就是这样的。可这个故事不是。”
　　昭明仅仅一眼，看透了这个陈厚的皮囊，发现其中早已有了目的的心脏。

　　“是的，倘若爱是爱乐园的入场券，那是性算是什么呢？无论是房思琪，林奕含，还是这本书背后千千万万的房思琪，在披着爱伪装下的性的强/暴，是否毁掉了爱乐园。
　　房思琪，似乎她理解为性如果是爱，如果有爱，如果存在爱，那么一切事情都不违乱，一切事情都情有可原。可以爱，它不是美好的吗？可我看见了因为爱的存在，所以世上有那么可悲的事情，例如婚姻，它最终走向失败；例如人性，它最终展现黑暗。”

　　昭明摇摇头，语气像是在安慰，更多是劝解，“不是这样的，冬雁。你的观点太过极端了。
　　“当然，爱很美好。可太多的人是以爱为借口对他人实施伤害。在爱情中，一方以爱伤害另一方，在人性中，一方以信任伤害另一方。这不代表爱就是一个违禁词。
　　“思琪是以爱为借口蒙蔽自己，以来安慰自己。事实上是她想不到，为什么李国华能做出这样的事。在那个幼小的年纪，她告诉自己一个模糊的概念——爱。那是爱，所以才会发生性｜关系。
　　“所以又将出现一个观点，爱是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美好，一部分是龌龊。这逃避不了你的观点，爱不是绝对美好的，这是由多种情感组成的，从对身边事物的感知中提炼出来的。”

　　我调侃自己，我是一个对爱那么不知觉的人，怎么有理大肆批判爱呢。

　　“所以有关爱，当它涉及的并非概念里抽象的美好的爱的时候，但它面临的是行动和落实时，爱乐园的存在是疑似的海市蜃楼。”

　　昭明将手中的书推给我，“这本《楢山节考》讲述了许多游浮于道德观底线的故事，但其实这本书中是存在爱的，扭曲的，张牙舞爪的爱，违背道德，沦丧深渊的爱，那么它变成了一种厌恶的情感，正透露着两个字，人性。”

　　昭明琥珀色的双眸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看向他时，我想他心中也曾有场海啸，关于文字的，文字背后的人性，字字句句，不逃生活。

　　“先生，那我开始那个故事。”我笑得淡然，也为那个故事淡然。
　　昭明的语气是那样平静，像清风般划过我的耳边。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很不幸，却也十分幸运。她有一个完整也算得上幸福的家庭。可她不这样觉得，她很迷茫，她深深地明白，她不是一个缺爱的人，她只是一个被爱暴力的人，一个被爱毁掉的人。
　　她的母亲总想要操控她，她说她爱她，她说没有要求，又想要她考上一所好大学，出人头地。她的话总是那样的矛盾，小女孩痛苦，又从书中明白，活着是老天赐予莫大的礼物。
　　她活着，活到现在，看起来她很棒。
　　先生，你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平淡，你又看出了什么爱呢？
　　若是她从小便不明白爱为何物，那么她是否拥有爱的能力呢？”

　　讲此故事时，我的心将她看得如此轻，脑子里也想不出什么描述痛苦的词，也知，似乎没有必要。

　　昭明的眼神一怔，仿佛一时间明白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惋惜与心疼。

　　“冬雁，一个人从出生，活到成年，如果没有爱，他早就死亡。我不认为这个故事中的女孩一点爱也未曾接受到，也许你放大了女孩的不幸，但如你所说，她不幸却又幸运。”
　　昭明看向我的眼神坚毅，“可是你要相信，冬雁。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所有小姑娘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爱乐园的。这个爱乐园是温馨，温暖，安全的避风港。”

　　“属于自己的，不是附庸的，她们的爱乐园。”

　　我点点头，一时一股莫名的痛冲上脑海，鼻头忍不住有些发酸。
　　我长舒一口气，调整自己的表情，“那先生认为小女孩会恨吗？”

　　昭明的手不知在翻找着什么，在桌下，我看不见。
　　但他仍然与我对视， “有时候恨是爱的附属品，它就想女生买化妆品时送的小样，不是每次买都会送，每个品牌都会送。又将爱归为情的一种，那么爱恨一定分不开来。
　　不过我认为，那个小姑娘一定曾经恨过，长大后就不恨了，发现人生的美之后，她就不恨了。对吧，冬雁。”

　　我低下头，再控制不住自己，泪珠从眼中调到了手上，冰冷晶莹。
　　我深深明白，我的哭泣变得没有缘由，在一个平和交流的背景下，我泣不成声。

　　昭明起身用纸擦拭我眼角的泪。

　　他竟早料到我会如此，刚刚是在准备纸巾。
　　真细心的一个人啊，昭明。

　　我一时忘记什么叫分寸，抱住昭明，开始抽噎，“昭明。”
　　泪进了嘴，咸咸的。

　　他没有拒绝，只是用手拍着我的肩，轻轻地说：“别担心，你可以任性地哭。”
　　我将他的白衬衫紧攥在手中，靠在他的肩上。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和他一样，如此淡然的，令人安心。

　　我想不起那一刻的感受了。也许我在惊叹他心思如此细腻，也许我什么也没想，仅仅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便打算誓死不放开。

　　“昭明，我现在仍然不明白喜欢、爱为何物。可是就在此刻，我好想成为你的爱人，我好喜欢你。”我握住昭明的手，笑得自嘲。
　　一个不懂爱的人，此刻正说着充满爱意的话。
　　“小姑娘，一旦握住一个人的手，放开便是对他的伤害。”昭明手掌的温暖不仅温了我的手，也暖了我的心。

　　我想 ，我可以陪你一起成为一个有爱的人。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昭明，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拒绝我。
　　还有呢？
　　教我何为爱，教我怎样成为一个有爱的人。

　　昭明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并且愿意陪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