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苦》南山不喜

9、回忆

　　屋内一个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却迟迟未肯动身，他最后看了一眼周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你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一个声音幽幽的从大堂传来。

　　这个人转过身就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

　　“父亲，对不起。”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但他不想放弃。

　　“你有想过你的母亲吗？你有想过……我吗？”他的父亲不甘地问道。

　　“父亲，国危矣！若是我此生不能尽一份力，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漆黑的夜晚之中他的父亲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眸，他在这个人的眼中看见了熊熊燃烧着如同火炬的不灭的光，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少年人对国家的承诺。

　　国危矣，我辈必挺身而出！

　　“好，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家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他的父亲企图放下狠话能够让他回心转意。

　　这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的磕下一个响头。

　　他的父亲没有再拦着他，只是失神地望着这个人离去的背影，他知道这个儿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属于谁的记忆呢？也许是父亲的，也许是儿子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人，终究什么都不会留下。

　　宁清三十四年，大晋留学生们与国内断了往来已经有好些时日了，许久没有收到国内消息的学生大多已是焦急不已。有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不是打起来了？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你有收到你父亲的消息吗？”许鸣这么问吴启华。

　　吴启华摇摇头:“我已派人送去多封书信，暂无任何音讯，估计是国内形势不太好，我父亲恐无暇顾及于我。”

　　“那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办？”许鸣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既然约定之期尚未满，学业也未完成，哪能一走了之?你说是吧，这道理你总比我懂。”吴启华笑眯眯地看着许鸣，仿佛一点都不着急，还非常气定神闲的晒起了太阳。

　　许鸣似是还想说什么，但吴启华抢在他的前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呀，多思虑，老得快，你看你现在这模样，跟个小老头似的。” 许鸣被他这一下插科打诨，顿时忘记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

　　刘旭这几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瞧着大家低靡的气氛，只恨不得自己能够随时隐身，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大家的霉头。

　　他的父亲自他出国之后就从未给他寄过任何书信，好在此次出国留学是公费的，他不需要太过担心费用的问题。可与大晋断了联系终究不是好的，他的药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不知从何时起又能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他记得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母亲会抱着年幼的自己，嘴里哼着童谣轻声哄自己入睡，他记得母亲的怀抱总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是了，他们住的小院子是有一棵梨树的，梨花开的时候母亲会坐在树下恬静的绣着花，可是后来他就再也没能看见那个身影。他有时半梦半醒间会睁眼看着窗外，梨花落了一地，满屋芳香。

　　“我的旭儿啊……我多想把你一起带走，只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是多么寂寞啊……”刘旭在服侍完锦兰喝下药后，正拿着帕子擦拭她的嘴角，冷不丁听见她的话手上动作一顿。

　　“母亲……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刘旭有些畏畏缩缩的看着锦兰，她的脸已经瘦削的毫无生气可言，他不禁想起了他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极漂亮的人，可现在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床上。

　　“不，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太过软弱，在如今的世道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刘旭在锦兰的眼里看见了她对他的担忧。

　　“母亲，我不明白人活着和人死去有什么区别呢？死亡又是什么呢？”刘旭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可他至今想不明白。

　　“死了也许就能从头再来一次了，可你却再不会是你了。”锦兰平静地诉说着她对死亡的看法，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梨花目光带着淡淡的忧伤。

　　梨花又开了啊……可自己却时日无多了。她不明白自己的一生为什么这样短暂，属于这世间的美好她还未亲眼见过，可自己已经要死了。也许自己下辈子应该要成为一个男人她想，她不要再被困在这个看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她想去出去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应该是广阔且壮丽的吧，她这样想到。

　　自那次交谈之后许鸣与这位老师逐渐熟悉了起来，有时是讨论学习上的难题，有时是谈论自己的理想抱负，意外地他们很合得来。

　　这一天他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与老师交谈着，突然他注意到老师的桌上好像一直摆放着一张照片。照片的相框非常干净整洁，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应该是有人时不时擦拭。

　　这是一张大合照，上面大概有二三十个大晋人，都是十五六岁的一些孩子。可能是第一次拍照，他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严肃，样子也十分拘谨。许鸣仔细看了看照片，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老师这是您吗？”

　　老师目光悠远而绵长的望着照片中年轻的自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我们都来自相同的地方，我们都去过外面。”

　　“那您最后为什么没回去呢？”许鸣不明白。

　　老师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许鸣觉得那笑容多少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临走时许鸣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他发现在老师的身旁有一个人的笑容格外灿烂，他下意识的想那应该是个十分爽朗的人。

　　可许鸣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他的老师久久地伫立在这张照片前，失神地望着它：“你看到了吗？他和你真的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