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苦》南山不喜

8、深幽

　　“夫人，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许鸣疑惑不解朱迪夫人为何又一次找他谈话。

　　朱迪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不，这次不是我。”说着她掀开外帘，屋内走出了另外一个人。

　　许鸣抬眼看去，是那位东方来的老师。许鸣与他接触不多，这位老师的课一周只有那么一两节。许鸣至今也不知道这位老师究竟是不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他好像从未听他说过自己国家的语言。

　　“老师，下午好。”对老师礼节性的问候是必不可少的。

　　“您是有话对我说吗？”许鸣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衣物是朴实无华的，却又似乎总是裹挟着浓郁的黑。也许在学生们的眼里这是个带有着神秘色彩的人，可许鸣却下意识地认为，这只是一种隐藏的表现。

　　“坐。”这位老师的说话方式一同他的行事风格，言简意赅。

　　只一个字，许鸣就知道了面前这个人和他来自相同的地方。大晋语言是听起来令人舒适的字正腔圆，也是任何一种语言所比拟不了的韵味独致。朱迪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门外，给他们留出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你找到真正的自我了吗？”老师率先打破了沉默。

　　许鸣回忆起这位老师第一天上课提出的问题，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回答，“老师当初的那番话是问我的吗？”

　　“算是吧。”面前的人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许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知道吗？”眼前人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渐渐变为幽深，“人们的想法总是与自己的行为背道而驰，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不是这样做的,身体里也许有另一个我，他在你的耳边低语，叫你做下一个又一个的决定。”

　　“你知道本我和自我有什么区别吗？本我也许是再高尚不过的，自我却令人羞耻于它的低贱。”

　　“人和动物终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是有着比它们更为可怕的欲望。为什么这世间会有战争？为什么这世间会有杀戮？因为他们得不到满足。”

　　“如果有一天该你做决定了，你会是哪一个你呢？”

　　老师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在此期间许鸣只是安静的听着。直到最后的问题被抛至他面前时，他的脑海里略过了很多东西，可他什么都没有想到。

　　待静默了片刻，他缓缓说道：“老师，我不知道最终的答案和结果是什么。”

　　“可我有一句话，但从本心。”

　　傍晚的斜阳从窗前洒了进来，慢慢悠悠地落在了桌前之人的身上。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远处的晚霞如同烟火在天空中留下淡淡的痕迹，是绚丽多彩的，是耀眼的，同样也是短暂的。

　　“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你可得给我准备一份大礼。”吴启华这几日兴奋得很，整日里缠着许鸣。

　　“你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许鸣瞧着他这不正经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吴启华也是如此，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总是要拿出来给他看看。

　　“我这几天备了好些东西，你们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说着他还不放心地拍了拍许鸣和刘旭的肩膀。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许鸣看着眼前的东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是我生辰，你们怎么的也要陪我喝一杯吧。”吴启华有恃无恐地道，“况且我还是颇费力气的准备了这一桌子菜呢！”说着便是率先举杯猛饮了一口。

　　醇醇的酒香在整间屋子飘荡开来，桌上佳肴还有大半未动，三人脸上已是浮上了几分醉意。吴启华拿起酒杯与刘旭对碰一下，悄咪咪的与他说起了话：“趁着喝酒壮胆，我跟你说些许鸣小时候的糗事。”

　　狡黠的语气在刘旭耳边响起，他渐渐沉浸在吴启华的故事里，仿佛看见了他们的过往。

　　“你别总是在这看书了，小心成为书呆子。”吴启华不满意许鸣总是一个人待在树下，明明无趣得很。

　　“我前些日子发现一窝刚出生的小狗，去看看吗？”他打算把许鸣拉起来，却发现他好像半分都没有听进去。自己刚刚是在对牛弹琴吗？他抬头望天，无奈叹口气。

　　“走啦……”他不肯放弃上前一把拿掉许鸣手中的书。

　　许鸣这才看向他，神情淡淡的道“你就不能安静待会？”

　　“不能，小爷我就是要烦着你。”眼前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最终许鸣认命似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问道：“去哪？”

　　后山的范围其实很大，但他似乎总是偏隅一方。

　　“我记得是在这附近来着。”吴启华寻了大半天，也没找着位置。

　　“哦……对了，是在这……”

　　吴启华拨开石头一旁的杂草，几条小生命蜷缩在小小的窝内。许鸣抬起手微微摸了摸它们，只觉这生命真是柔软又稚嫩。他二人看着眼前的小狗心生喜爱之意，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即将来临。

　　刚生产完的母狗脾气是十分暴躁的，任何生物都不能接近它的孩子。一旦察觉到有生人的气味，它会立马摆出一副凶狠的姿态。

　　眼前的母狗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吼，它大张着嘴巴露出了那一口锋利的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把他二人咬死。

　　他们吓得呆在原地，甚至只要母狗叫上一声，他们就连连往后退一步。可他们越是动作大一些，母狗就叫唤得越厉害，于是他们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母狗渐渐放松了警惕，吴启华看准时间直接就冲了出去，跑了许久都没敢回头，直到他发现许鸣并没有跟上来。

　　许鸣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冲出去，但此时只剩下他一个人。母狗似乎更气愤了，它一个劲的对着许鸣狂吠。假使许鸣有下一个动作的话，它绝对会冲上来把他死死咬住。

　　他屏住呼吸面上强装镇定，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狗。那母狗原是吠声不断，却不知为何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狗望着他，他亦看着那狗，双方都没有了动作，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直到他听见有许多脚步声传来，吴启华带着一众家仆赶来，他们用手中的棍子将母狗吓退。许鸣这才松下一口气，他恍然惊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吴启华看着许鸣站在一旁惊魂未定，走上前去：“它没咬你吧，你还好吗？”

　　“你不是跑了吗？”他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吴启华一把搂过许鸣：　“小爷我哪能丢下你啊？我这肯定是去搬救兵了呀。”说罢浑然不在意许鸣无视他的眼神。

　　“你别看他冷冷清清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自那次之后他就连刚出生的小狗崽都不肯抱了。”吴启华连连叹气，“哎呀呀，这真是……”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许鸣。

　　许鸣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佯怒道:“我怕狗又如何，某些人怕的可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便在一旁冷冷戳穿了吴启华怕鬼的事实。

　　“胡说，我……老子现在可不怕了。”吴启华不甘反驳道。

　　“呵……”许鸣轻蔑一笑，好像并不相信。

　　吴启华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似是还想再争辩一番。

　　刘旭神情落寞地靠在一旁，安静地望着他二人拌嘴，眼里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羡慕。他浅浅回忆了下自己的童年，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可说的。

　　夜露深重，月色渐浓。

　　一旁的吴启华抱着个酒瓶子早就喝得天昏地暗，最终还是抵不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许鸣无奈地瞧着他这模样，正打算起身拿一件外衣给他披上去，却是被人拉住了手腕。

　　他回头望去，身后的刘旭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许兄，你知道吗……”刘旭许是醉了脸红扑扑的，他呆呆地看向许鸣，“你我第一次相见……你曾救过我的命。”他轻轻地说道。

　　“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许鸣不清醒的摇了摇头，眼前似乎都出现重影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也醉得太厉害了?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刘旭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问，神情低落地慢慢松开了拉着许鸣的手。

　　刘旭在大病初愈之后甚少在众人面前出现，他每一天都活得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活着有什么意思。念及此他的父亲为他重新找了一所学堂，此时家仆已去为他办理入学事宜，他便一个人在学堂内走走，他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

　　他的面前是一片湖，死寂的湖水连一丝荡漾的波纹都没有，它并不清澈甚至是深幽得可怕，仿佛一个漩涡就能把人吸进去。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问他，他说，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于是他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你在这干什么？”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猛然间醒过神，他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也许这个声音再晚来一点，他就能下去看看了。他不敢转过身，于是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可是他没有跑远，他躲在一旁看见了那道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