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苦》南山不喜

10、信封

　　阵阵炮轰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女孩，她跌跌撞撞地在屋内寻找母亲的身影。女人闻声赶来，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女孩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娘，我怕……”女孩紧紧抓着女人胸前的衣襟，她看向远处，那里的天空火光冲天。

　　“乖囡不怕。”女人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你爹会保护我们的。”

　　许是母亲的怀抱让她感到安全，又或是女人的声音太过轻柔，渐渐的她有些困了，她靠在女人的怀里揉了揉眼睛:“爹什么才能时候回来?”

　　女人没有说话，她望向窗外，眼里聚满了泪水。

　　烈火将一切吞噬殆尽，烟硝散去满地断肢残骸，黄沙将白骨匆匆掩埋，将士再无归家之路。岁月长河中人类只是渺小的一粟，命运终将驶向彼方，滚滚翻腾掀起的巨浪终会扑灭一切，谁也不能阻挡历史的进程，正如同我们只是其中的参与者，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他们在长河中回望，最终被风吹散，徒留一个来不及在风中消散的回首，未有任何只言片语。

　　病弱垂危的帝国已无良药可救，人们只能在时间的消亡中默默看它走向终结，有人在无声的挣扎换来满身伤痕，于是他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却不甘于此，最后步步走向毁灭。消逝的生命短暂的存在于世上最后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时隔多月的杳无音讯，大晋留学生们终于还是在报纸上知晓了真正的原因。

　　国已亡，却未完，只是他们这些人再无了归属罢。

　　“哈哈哈……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我们这些人学着这些还有什么用啊……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有人失魂落魄地拿着报纸，待看完之后却是随手一抛，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过后又是哈哈大笑。

　　周遭的人看着眼前这幕都远远的避开，只以为这个人是疯了，却又好奇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人们在他走后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报纸，看见了这样一则新闻。

　　宣告国民：

　　至今日起再无大晋。

　　予无能，有愧祖宗之德，有负黎民百姓，天下战火不断，狼烟四起，予不能在其位尽其责，遂交付于有识之士……

　　落款：宁清三十五年

　　“大晋都完了，还记这些东西干什么……”来人从包中翻找出一本书，说着便是往地上一扔。书本骤然落地，扬起地面的灰尘，它于空中幽幽飘浮一阵,慢慢又落回地上。

　　“以为谁都与你一般，你是已经找好了出路吧。”另一人将书捡起冷声反讽道，他轻轻抖落了书上沾染的尘灰。

　　“你瞧瞧他们，到这之后有哪个还记得当初豪言壮志？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反正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必要。”来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随意摆摆手转身走了。

　　许鸣远远望着这幕，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笔，直至空荡的教室只剩下他一人，他才慢慢松开。阳光从窗外一点一点的照射进来，将前边的桌椅撒上大片金光，他倚靠在后方的角落，仿佛隐匿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静坐良久，许鸣默默地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书，他打开书，手指轻轻划过每一行文字，摩梭着破损的边角，看着微微泛黄的纸张，思绪已经飘远。

　　朝廷对他们是寄予厚望的，将他抛下，已是割舍了与大晋最后的联系。许鸣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曾经学过的仁义礼智，有人仿佛在拉扯他的灵魂逼他做出一个决断。圣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说:切不可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存在。最后回想起父母模糊的身影，方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不记得当初离家时众人的模样了。

　　吴启华瞧着许鸣这几日饮食都不大规律，遂把他拉到自己的屋子：“你也别太着急了，你在这儿，等我先去给你弄些吃食，人总是还要吃饭的。”

　　待他走后许鸣静静坐在桌前，忽然他瞥见了一个黄色信封，这个信封被许多杂物压放着。可他隐约记得见过这个信封，吴启华第一次拿到它时炫耀了许久，扬言这是他老家头子第一次这么肉麻，他当时只是在旁看着笑笑不说话。

　　许鸣没有拆开信封，他甚至没有拿起这个信封，可他的眼里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静静地坐在此等候，不禁想了许多东西，可直到吴启华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到。

　　“来来来，都还热乎着呢？”说着吴启华把饭盒放在了桌前，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怎么了，你怎么不吃啊？”

　　他愣愣地看向许鸣，这才发现从他进来良久，许鸣一直不曾出声。

　　“你早便知道了，是吗？”许鸣淡淡地问道。

　　“啊？你说什么？”吴启华不知道好友突然打起了什么哑谜，甚至隐隐希望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不会发生。

　　“你桌上有什么，你不知道吗？”其实他没有资格这么质问他的，但他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会是一样的……

　　“是，我早就知道，但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回去就能改变什么吗？”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他将既定的事实摆在了明面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已成定局……”吴启华不知道怎么说服许鸣，他混乱的很，甚至是毫无头绪。

　　其实早在消息传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他的父亲把他送出国的真正原因，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学业，不是为了所谓的家国，是为了避难!国内已经是个是非之地，只有逃出去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他可笑地说着这些：“我没想到啊……他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些，终究是老头子棋高一招。”

　　“那么这些天，你陪着我忙着这些是为了什么呢？是作戏吗？”许鸣不解，甚至是脸上挂起了嘲讽的笑意。

　　“不，不是这样的，我原也是想和你一起的……”吴启华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不甘地说道。

　　“那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回去?”许鸣最后这么问道。

　　等了许久他都没有等到一个回答，于是他起身走出了这间屋。

　　屋内，吴启华看着桌上的饭已经没了热气，他打开饭盒开始自己吃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麻木地一勺一勺的往嘴里塞。

　　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当时他年纪小还不懂，他看见那个人没有表情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明明眼中的悲伤都快倾倒而出，却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他跑过去问：“哥哥，你在哭吗?”

　　那个人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他记得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因为你的眼睛，它很难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的人突然就笑了，可后来他就再也没看见那人表现出过同样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