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57、送行

　　高离蹙着眉，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

　　“你想死？！”

　　陆凌摇头：“当然不想，这几个月折腾了这么久，好几次死里逃生，怎么会想死呢？”

　　“你一个人待在这洞里，没吃没喝——好吧，就算我把包里的水和饼干留下，你又能撑得了多久？吃完喝完你能保证找到回去的路吗？”

　　“不能。”

　　“那不成了。”

　　“你还是别管了。”陆凌说道，“生死有命，让我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留在这个世界上，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话音落下，一片寂静。良久，高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可真的不管了。”

　　“我就希望你不要管了。”陆凌缓缓说道，“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其实自己麻烦了她多少次，还屡次陷她于险境，这次更绝，居然连持枪的出来了。

　　“把我留在这里吧，高离。”陆凌的声音回响在地洞里，“这是我想要的，最后的归宿。”

　　高离默了片刻，从包里拿出饮用水和压缩饼干，放在凸出的石面上：“我尊重你的选择。”

　　月光很淡，不用头灯的话几乎是看不见半米之外的。高离抬头看了看，然后对陆凌说道：“过了这么久，那两人肯定不在了。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我就走了吧。”

　　“正该这样。”陆凌说。她从一开始就可以把他丢下不管，现在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罢了。

　　高离收拾好东西，把可可塞进背包。可可好像也知道要离开陆凌，冷不防挣脱了高离，跳到陆凌身边用它毛茸茸的脑袋亲热地蹭着他。

　　“乖。”陆凌轻轻抚摸着可可的背。他从小不喜欢那些软乎乎的小猫小狗，想不到在可能是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居然转了性子了。

　　高离等了一会儿，上前抱起可可，把它塞进背包里。她蹲身看着陆凌：“我真的要走了。”

　　两人的视线现在是平行的。陆凌眼中并没有恐惧，他平静地看着高离：“你走吧，千万小心外面那两人。”他原本想劝她等天色亮一些再走，不过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劝她，因为自己根本保护不了她。

　　“那么再见了。”高离轻声说着。

　　陆凌惨然一笑：他们应该是再也不见了。

　　高离见他不说话，站起身来，往绳索方向走去，将保险扣扣上。她转头最后看了他一眼：“我走了。”

　　陆凌向她挥手：“千万当心。谢谢你。”他顿了顿，才说道，“以及，我喜欢你。”

　　高离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嗯。”她转头沿着绳索开始往上攀爬。陆凌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伸手一抹，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居然哭了。真差劲。不就是个死吗？！

　　陆凌重新鼓起精神来。他将干燥石地上摆放的水瓶和饼干都一股脑儿撸到一旁，把餐垫拖过来铺在上面，自己仰躺着看着微光的洞口。

　　这些水和食物对他来说已经没意义了。他打算就这样自己和自己耗下去。

　　地下阴冷，寒气侵骨，他却仿若不知。

　　她真是被自己拖累惨了，只希望她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回去。陆凌心道，然而，一想到来时的情景，他又没法安下心来了。他撑起身子，开始估算高离现在大概跑到了哪儿。四周的阴风好像刮得更劲了，陆凌不禁紧了紧他的小棉袄。这毕竟是小娃娃衣服，只能算是玩具，抗风性还不行。

　　这洞里哪儿来这么大的风？

　　陆凌睁大眼睛，高离把她的头灯留给了他，然而灯光只能照亮一隅，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那唯一的一束光照向阴风最强的地方。

　　风像是卷起的黑团，不断往里收，就像里面有一个吃人巨口不断吞噬着黑暗，又不断吐出黑暗。

　　这是……时空轮？！

　　陆凌在绝望中生出点希望来。他想走近细看，没想到劲风更甚，把他刮得直接飞起来摔在地上，幸亏他倒下的地方只是湿漉漉的泥地而不是尖锐的岩石。再也顾不上被摔得全身疼痛，他几乎是狂奔着朝时空轮而去。然而那小小的黑洞越来越大，周遭的风力越来越强，每当他以为自己能冲进去时，立刻就被罡风掀起，丝毫近它不得。

　　陆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全身上下摔得青紫，划出血痕，但他已经顾不得了。他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能碰到这么个时空轮开启的契机？

　　看着那黑洞不断扩大、不断扩大，到最后他不仅不能靠近，如果不是让自己大半个身子陷在地上的烂泥里，他就一定会像一张纸片一样被风吹着跑。

　　陆凌蛰伏在烂泥地里，尽量把身子放低，把身体重心往下放。时空轮在狂暴地放大之后，终于慢慢稳了下来，然后开始快速地收缩。

　　陆凌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怕那阴风把自己吹跑撞疼，怕的就是赶不上好不容易开启的时空轮。现在，它要关门了！

　　风力依然强劲，陆凌顶风逆行，头灯正照着那黑洞，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太小了，大概就两个苹果的重量，走了几步就没法再前进了。现在的他根本不足以抵御时空轮周遭的大风。

　　陆凌把所有的劲儿都用上了，但就像蝼蚁撼大象，根本无法寸进。

　　走不了了！

　　时空轮快速收缩，陆凌彻底绝望。明明早就心死，他只想在这个黑暗的地洞了此余生罢了，可命运给了他希望又残忍地剥夺，这和用钝刀子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陆凌悲伤地望着时空轮，第一次产生了流泪的冲动。然而，还没等他落下泪来，头顶上方忽地一个影子蹿下。

　　“高离？！”陆凌失声叫道。

　　高离顺着头灯的方向看去：“是那个吗？你回家的路。”

　　陆凌大声回答：“是的!就是那个！但我没法靠近它。”

　　高离尝试着向前走了几乎，果然周边的风很大，但对于一个正常人类而言，这样的逆行虽然费力但不至于做不到。

　　“我送你去。”高离说罢便一把抓起陆凌来。

　　“把我丢过……”陆凌话没说完，高离就像那次在半空中一样将他掷过去，可密闭空间形成的罡风反而比在户外大得多，风速跑赢了陆凌的体重，陆凌在半空画了个弧度，反而倒退着飞了出去。高离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捏住。

　　她试着再逼近几步，直到风迷了眼睛无法再走近，然后用尽所有的力气，集中在腕子上，将陆凌往黑洞中心扔过去。

　　陆凌只觉眼前呼呼的风声狂啸，然后渐渐减弱、消失，在距离黑洞不足两米之处又被风力反弹回来。

　　他快速地撞向岩壁，眼看这么大力地一撞就要活不成了，突然高离用肉身挡在他的前方，他“咚”地正正好好撞进了她怀里。虽是软玉温香，到底速度太快，还是把陆凌撞得七荤八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高离也没空和他多说，只是指着那越来越小的黑洞说道：“我怎么感觉它变小了？”

　　陆凌望过去，果不其然，黑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窄。

　　完了。他近乎绝望地回答：“马上时空轮就要关闭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到这一刻，他反而冷静下来，停止挣扎，面对现实。

　　高离看向那不断缩小的黑洞，又低头看到陆凌绝望的神情。她将他牢牢握在掌心，说道：“抓紧我，我们冲进去。”

　　陆凌猛地抬头，瞬间意识到她要干些什么。他虽然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但他不能害了她。

　　“别！我不知道你冲进时空轮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会变成我这个身体，还是直接灰飞烟灭了！”陆凌大声喊着。然而时间不等人，黑洞的直径现在只有一个圆凳大小，按照它的变化速度，再过几秒钟的时候恐怕就是它消失之时。

　　高离根本来不及回答，也来不及犹豫。她越跑越快，向着那个越变越小的黑洞冲了过去。

　　陆凌拽着她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不行！你别过去！”

　　然而两人力气悬殊，他想把她往回拉，奈何他就在她手里，根本拗不过她。

　　他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最后一次失声大喊：“别为我送死！”

　　然而高离仿若未闻，在那黑洞继续缩小时，她看准了目标，一跃而起。

　　近距离看时空轮，那就是一张吃人的巨口。陆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这一时刻，他已经把“想要回去”的念头彻底绝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她要怎么办？她会怎么样？他喉结上下涌动，然而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离没有任何停留地跃起，纵身扑进了那无尽的幽暗中。在她前脚落入时空轮之后，那黑洞迅速收得只剩一个小点，然后便融入周围的黑暗中。地洞里落针可闻，没有一丝风声，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高离头灯照亮的一角，她的背包、水壶、食物、饮用水都胡乱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