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56、脱险

　　三人在密林里狂奔，高离的体力很好，跑速也快，但那两人明显也不是吃素的，从他们的喝声能听出来一直在不远的身后咬着不放。为了避子弹，高离还得刻意跑成“S”形，借着树木的掩护以免被伤到。

　　“你怕吗？”陆凌在她掌心问道。他知道自己会拖累她，却没想到居然会拖累至此。遭遇枪击——这是他一辈子没碰到过的事，他从来只遭遇过商战而已。现在的情况简直比他变小时更迷幻。

　　高离跨步跳过横在前路旁逸斜出的粗枝，抽空回了句：“怕也没用！”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但还好他们的子弹应该不够，目标一直在快速移动，不敢再随意浪费子弹。

　　阿宽和老贵追了半天，以为手到擒来，想不到连和高离的距离都没法拉近，反而好像越来越远了。

　　“他娘的！”老贵上气不接下气，追个娘们居然都追不上，这让曾在海外当过多年雇佣兵的他伤了自尊，“很久没正儿八经的任务了，身体都锈住了！”其实倒不是他体能退步，而是高离的体能本就比一般人要强很多。

　　夜色迅速地铺满天空，缝隙里的日光已经看不到了，周围树荫遮天，犹如鬼影憧憧。前方无数的大树阻碍了视线，老贵打着强光手电都看不到高离的影子了。他还想再追，冷不防被阿宽拽住了。

　　“拉我做什么？再不追人都跑不见了！”老贵大声说道。

　　“人已经跑得不见了！”阿宽更大声地说。

　　“那你还拉我？！”

　　阿宽问他：“现在让你回去你知道怎么走？”

　　老贵一愣，手往后指了指：“不就是往这里……”手指的地方一片漆黑。他用手电照过去，只见每棵树都有着粗壮的树干，犹如高碑般顶天立地地杵在那里。他登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阿宽掏出手机来。果不其然，这里根本没有信号。他的语气有点急了：“喂！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老贵终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结结巴巴说：“我知道，看……看北斗七星……”

　　“哪儿他娘的有星星给你看！？”阿宽啐了一口。

　　老贵抬头，枝叶茂盛的天上，所有的星星月亮都被遮起来了。

　　“这……这……”老贵两眼一抹黑，心脏“咚咚”直跳。他们追了该有两个时辰了，也就是说，退回这树林入口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以上，但在这黑布隆冬的树林里，他们怎么能保证不走错方向呢？

　　两人已经丝毫没兴趣去追高离了，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要接这个任务就好了。他们依照去时的路线想往后退，可是走了才十多分钟就发现没了方向。每棵树都长得一样，每处景都是黑黝黝的一片。身边没有指南针和能通讯的工具，在这秋天已经渗着凉意的夜，恐惧从心底浮了上来，饶是两人都是“道上”的都不免惊惶。体力也已经耗得差不多，再走的话恐怕越走越偏了道，可怜两位以为自己经验老到，胸有成竹，干掉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子不在话下，没想到栽得厉害。夜深露重，两人实在走不动，只能靠着树根就地躺下，冷得全身打战，硬生生在这陌生的树林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

　　高离带着一人一猫穿枝插叶，一路狂奔，她根本不敢往后看，就怕耽误了一点时间，又怕流弹飞来正被打中，跑了大概三个多小时，身边除了自己踩踏树叶的风声再没其它，她这才缓下脚步调匀呼吸。

　　陆凌转头看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没有追上来，看来把我们追丢了。”

　　高离还在继续往前走，她已经穿过了树林，距原先碰到陆凌的那个地洞已经不远了：“不能大意。”

　　天已经暗下来了，高离也打开了手电，她并不觉得现在是安全的：“我们一鼓作气先下到洞里去，他们就算从林子里追过来，也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那里。”

　　她走到洞穴前，将背包里的绳索拿出一一系好，戴上了探照头灯，对陆凌说道：“你们得委屈一下待在包里。”

　　绳索装备全部拿出之后，背包里腾出了不少空间。她把陆凌和可可都塞进了包里。

　　和一只大肥猫挤在一起，陆凌能闻到猫嘴里喷出的腥味儿。陡然身体一轻，久违的失重的感觉又回来了，是高离正在攀着绳索往下。

　　“喵呜！”可可的猫生还没试过这种感觉，吓得它大声叫着，在狭小的空间里钻来钻去。

　　“别怕……”陆凌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堵了一嘴的毛，只好闭嘴不说，任由肥猫在背包里翻天覆地，把他的五脏六肺都快挤出来了。

　　估摸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高离下到了洞底。本来她的打算是算好时间，在凌晨时分提前个一、两个小时再下洞，但刚才那两人显然是为了要她的性命而来，这里山山相连，洞穴隐在其中，如果不是派遣搜查队一点点搜过来，她相信他们是决计找不到自己了。所以，虽然四周安静、黑暗而阴冷，但高离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拉开背包让小人和猫出来。可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它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跑这里来。陆凌在背包里被可可挤得东倒西歪，他有气无力地爬上猫背，瘫在可可身上。

　　高离将头灯开到了最亮。这里应该是太冷门了，并看不出有外来者的痕迹。她仰头望天上看，好巧不巧地看到明月悬在天空，虽然这个幽洞从上到下其实是曲曲折折的，月光被挡住大半，从上面只能漏下一丁点儿。

　　陆凌也趴在可可身上朝上看：“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月食了，月亮会变成红色，这个地球的磁场、电波都会受到影响。”他并不清楚这和时空轮开启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是查阅今年所有的天文现象，最能引起磁场变化的就要属这次的月食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么在当时出现奇迹的概率也会比在别的时间更大。

　　“我们就在这里待到月食结束，如果无事发生我也就认了。”陆凌说着说着便有点丧气，一想到无尽人生居然要在这里以这么一副微型的身躯活下去，他就觉得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当初被时空轮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是孤独地在这地洞无尽的黑暗中一个人待着的。虽然相当于直面死亡和饥饿，但他从来没犹豫过要拼了命活下去。那时没有参照物，他还以为自己身体正常，所以才在一开始看到“巨人”高离时吃了一惊，但如果现在的身体状态将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就再也没有努力的动力了。

　　正想着，高离一手连猫带人把他抄起，走到一处相对干爽的地儿，铺了层垫子，把他放了上去。

　　“跑半天都累了，先吃东西，离凌晨还有段时间。”说罢从背包里取出面包、黄油、酸奶和猫罐头来。

　　陆凌惊喜：“想得真周到。”他撕下一小片面包，蘸着黄油吃了一口：“这底下真冷，吃点热量高的食物好御寒。”

　　十一月秋日的夜里，外面的温度也就十多度，更别说这地洞下面了。高离来这里之前想得周到，她穿了冲锋服，陆凌没有秋装，只得在一堆小衣服里勉强拿了一套冬装，衣服裤子都是里面缝了棉花的，倒是精致得很。

　　高离也吃了一片面包，喝了水，狂奔了这么久，她盘腿坐在垫子上休息。微弱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回去后你第一件事想做什么？”高离问道。

　　“回去的可能性很小。”陆凌轻轻摇头，“我只是在博一个极小的概率而已。”

　　高离近距离看他，见到他落寞的神情。“再小也是有可能的，就想想吧。”

　　陆凌抬头，看得出她虽然不擅长但是却很努力地想要安慰他。他于是向她笑笑：“第一件事是找衣服穿。”

　　高离莞尔，又问：“然后呢？”

　　陆凌想了想，说道：“穿越了四十纪元年的光阴，应该饿了，所以第二件事是找吃的和喝的。”他没说下去，其实还有第三件事、第四件事，比如他想要去把夏晓峰暴揍一顿，然而去找研究团队想办法重新开启能自如来去的时空轮，他舍不得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高离也没有再问下去。时间在默默中流逝。吃完猫粮罐头的可可怕冷地钻到了高离怀里，她抱着猫，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抬手看时，手表的夜光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

　　到点了。

　　月亮、地球、太阳呈直线排列，太阳光在大气层中折射，将月亮染成暗红。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抬头望着其实见不着多少亮光的洞口。

　　等了好久，洞口原先微弱的光也渐渐地收了。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月食中的“食既”，月球在此时应该全部进到了地球本影之内。磁场和潮汐的波动应该在此时是最大的。

　　“高离，打开头灯。”陆凌说道。

　　高离会意，将头灯开到了最亮的一档。

　　四周寂静无声，可可似乎都被吓到了，把头埋在高离臂弯中，缩着它肥嘟嘟的小身子。

　　望眼四顾，这幽深的洞内并没有任何异常，仍旧是灰黑的四壁、潮湿的石地，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黑夜之中似乎会放慢时间的流速，也会令人忘却时间的流速。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微弱的月光又撒了下来，这说明月食已经慢慢恢复了。

　　陆凌绷着神经，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叹了口气：“果然，没用啊。”

　　无事发生，说明他的推测是不对的。

　　“再等一会儿吧。”

　　陆凌看了看时间：“已经结束了，不用再看了。”他站起身来。

　　高离沉默片刻，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担心外面那两人还在，我们待在这地穴里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等天快亮的时候再出去。”

　　这里虽然又湿又冷，但毕竟不用吃枪子儿。为了安全期间高离觉得还是应该等一等，到手机有信号的地方就第一时间报警。

　　陆凌又坐了回去，一言不发地用双手抱着头。

　　高离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向他伸出手来。

　　陆凌问：“怎么了？”

　　“不管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都不要放弃希望，我会帮你的。”

　　陆凌抬头看她，目光中多了点温柔。他将自己的小手放在她的掌心里：“大恩不言谢，但我真的用了很久才找到这点渺茫的希望，而现在，我是真的绝望了。”大海捞针的事件，一个人一生能碰见一次吗？那么多平行时空的地球，每一个都有广袤无垠的空间，就算未来时空轮凑巧在这里重新开启，他又怎么知道时间和地点？

　　“看来我是真的回不去了。”陆凌说，他攥过高离的食指，“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天，今天还差点害了你。现在的我已经暴露了，不知以后会遭遇些什么，现在想来还不如早点结束。”

　　早点结束……这是什么意思？高离看着他不说话。

　　陆凌下定了决心，把高离的手指放开，退开几步，说道：“你一个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