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55、穿林

　　次日早上，高离独自去餐厅带了早餐回房。他们的计划是在明日凌晨的月食之前赶到原先的那个地洞，时间还是挺宽裕的。

　　陆凌的玩具餐具也被带了过来，他边吃着碗里的米线边夸奖：“这个很好吃呀，又酸又爽，一大早的就被勾得馋虫都醒了。”

　　高离所在的下海却是以喜吃甜食出名，大多本地人都不爱那酸辣味儿，她掰着一个小小的豆沙面包，问道：“在你们那个世界里，你是居住在哪里的？”

　　既然是平行时空，那么从地图上看就是完全一致的了。陆凌让高离打开手机，搜索世界地图，指着其中一处道：“我在这里。”

　　高离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来他的世界如果和她的重叠，他们之间也就只有两百多公里的距离而已。

　　“没想到吧？”陆凌笑眯眯地说，“这样看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距离近了？”

　　高离这才回答：“我们这里有一部电影，讲的就是平行时空的故事，即使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地点，但是如果是不同的空间，那就永远触碰不到对方。”

　　她的说法挺文艺的，陆凌却听出了点感伤的情绪来，连带着米线都吃得不香了。

　　高离起身去收拾东西：“吃完了我们就动身吧，得算好路上的时间留好余量。”

　　把可可肥硕的身子塞进猫包后，高离把它直接放在了后座。可可没了自由很不开心，在箱子里叫唤了好久，见没人理它才停下。

　　陆凌望着窗外的景色飞驰，他们要从城区开往山区，再从山区走到几乎无人区。其实他心里根本没底，或者说这次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抱什么希望。

　　城市的热闹渐渐远去，车子左右都被青山包围，路上也变得空阔起来。陆凌敏感地觉出点了什么，他猝然转过身，趴在后车窗上。公路蜿蜒至见不到尽头的远方，依稀能看到两、三辆汽车远远在后面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坐回副驾驶座。

　　“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我神经过敏了。”

　　高离说道：“谁碰到你的事都会神经过敏的。”

　　他们已经到了山区，这里除了连绵不尽的山就别无其它。等车子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陆凌帮忙把猫包打开，高离一手抱猫，另一手把陆凌放进衣服口袋，两人一猫继续往前走了好一段路，终于来到了这片密林之前。从这里穿过密林之后就会再次豁然开朗地看到群山，然后再走上一段路就能来到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了。

　　在车上都没法好好休息，高离在树荫下铺了野餐垫。公路已经到了终点，而这里是车子都没法开过来的荒路，除非是像高离这样的资深极限运动爱好者，否则没有人会往这个方向来。风一吹，四周树枝窸窣作响，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

　　陆凌坐在野餐垫上，捧着高离给他倒的果汁。可可吃着它的猫罐头，看起来乖顺得很，高离吃着饼干，心想：担心它在陌生环境出现应激反应实在是多余，它看起来是一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

　　午后的阳光还挺暖的。陆凌晒了一会儿太阳，然后将杯子放下对高离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麻烦你了。”

　　高离看向他，他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当中被烧坏的皮肉已经结痂脱落：“其实这次麻烦你也是出于我个人的任性罢了，但是没有你我又来不了。”

　　“我也想放松一下，毕竟最近太压抑了。”

　　陆凌感谢她的贴心。她肯定很压抑，毕竟自己唯一的亲人去世了，但大老远跑深山野林里来“放松”也只是说说而已。她所做的一切，现在都是为了迁就他罢了。

　　“不管怎么样，事实上我能回去的概率已经只存在于理论上了。”陆凌振作精神，“这次要是没见到时空轮开启，我就随你回去吧。”

　　高离蹙眉问他：“这样的话你不就永远都得保持这样的模样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在这里守着也不会有什么奇迹的，能找到开启时空轮的概率和大海捞针没区别。这次就当是我最后一次碰碰运气吧。”

　　高离沉默了。她是真心地希望他能回去，让他以这样的身体留在陌生的世界是一种残忍。

　　“别想太多，总之就这样吧，这会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陆凌站起身来，目光却跃过她望向更远的地方。

　　见他神色不定，高离也循着他视线看了过去。茫茫空旷之路，别无其它。

　　“在看什么？”

　　陆凌沉声说道：“好像有人。”

　　高离道：“是吗？现在不是探洞的旺季，何况这本就是很冷门的路线，即使专业探险发烧友都很少知道。”

　　陆凌摇头：“我说的‘有人’不是指他们。”他缩小了，但是五感也跟着更灵敏了。可可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它竖起耳朵，眼瞳也竖着。

　　三人等了好一会儿，然而除了风声和树叶“唦唦”声之外再无别的声音。天空万里无云，平地上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良久，陆凌终于收回了视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但是高离你说得对，谁没事跑这犄角旮旯里来。”

　　高离将吃剩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卷起餐垫，放回了车里。她把大背包拿了出来，接下来他们需要穿过这个树林子，去到另一座大山脚下。

　　左右没人，陆凌大大方方地骑着可可在林里走着，肥猫温顺得像一匹被驯服的马，踏过地上的落叶泥土，稳稳当当地超前走。

　　这条路高离走过一遍，但是林子很大也很密，阳光得透过遮天的枝叶才能从天上漏下来一点，衬得周围好像已经提前来到了黑夜。高离平举手腕，看着表针向前指向“S”：“往这里！”

　　他们没亮手电，还有些光亮，但并不足够，高离在前面引路，陆凌就在后面跟着。走了一段，两人发觉越来越不对劲，几乎同时止住了脚步。这里除了他们走路时踩在地上的“唦唦”声应该是没有别的声音的，但很明显，除此之外，在身后的远处也有稀稀落落的声音传来，虽然很轻，但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在他们不约而同止住脚步之后也没有停下。

　　昏黑光线里，高离和陆凌对视了一眼，正在奇怪，那“唦唦”声突然由远及近地变大变频繁了。不一会儿，两个人形轮廓出现在两人面前，高离一愣，警惕心大起，脱口而出道：“你来干嘛？”

　　来者两人，其中之一就是高诚的御用保镖，这个长着鹰钩鼻的男人叫做阿宽，他身边带着一个更高更壮的男人，唤作老贵，四十多岁，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阿宽打开手电照亮这一方天地，高离、陆凌和可可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

　　老贵直了眼睛，指着陆凌问：“那个小人是……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只大肥猫！”

　　可可似乎有些不满，“喵呜”叫了一声，身上的毛竖起，狠狠瞪着两个陌生人。

　　陆凌拍拍它的脑袋安抚，说道：“我可不是东西——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是人，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物品。只不过我的飞船出了问题流落到这个星球来了，现在正在找回家的路。”

　　阿宽阴鸷地盯着他：“你不就是高离的男朋友吗？”

　　陆凌朗声道：“说得没错！我是她男朋友，只不过现在的处境有点特别而已……话说你们千辛万苦跟踪我们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闲话家常这么简单吧？”他已经反应过来，公路上他们就已经被盯上了，这里地处偏僻，两人一定不怀好意。

　　阿宽玩味地望着陆凌，将手电对着他上上下下照了好久，从牙缝里摒出几个字：“你居然是活的！”

　　陆凌怼他：“我当然是活的！你死了我都活着！”

　　老贵被这一奇景惊得都快站不稳了，他扶着额，转头对阿宽说：“这个——这个是什么？我在做梦吗？”

　　陆凌防备地盯着两人。

　　阿宽说道：“只不过是个小人而已，一脚就踩死了。管他妈的，我们只要办成事拿到钱就好。”

　　高离看着他们，冷静地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话说完，她朝陆凌使了个眼色，陆凌会意地往她身边靠拢。

　　阿宽摸了摸他的鹰钩鼻，轻轻笑了一声：“你姑姑已经死了，你说如果你也死了，你的财产会怎么处理？”

　　高离面色一寒：“高诚想多了吧，他可不是我直系亲属，我死了也轮到他来继承遗产。”

　　阿宽说：“难道你不知道如果存在过抚养关系，旁系亲属也是可以继承遗产的吗？”

　　高离嗤笑：“他有抚养过我？”

　　“高先生既然说有，就说明他能做到。”阿宽说，“他有律师团队帮他出谋划策。”

　　高离想到了那个看起来无公害的大肚腩。如果说现属于她的财产和房产要夺走的难度是一百分，那么凭空伪拟不存在的抚养关系难度顶多也是三十分而已。

　　“所以，你们明的不行来暗的，文的不行来武的是不是？这还是不是法治国家？”她边说，边有意识地后退。

　　“有人看到的时候自然不敢，但现在既然没人看到，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阿宽和老贵步步逼近。老贵已从惊诧中醒过神来，说：“我们可跟踪你好几天了，没想到老天都帮我们的忙，也不知道你发了什么疯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这里很长一段路没有监控也没有任何人，我们都帮你看过了，你就安心地埋在这里吧，等四年后宣告你死亡，高先生就能拿到你的所有财产。”他低头看着陆凌，“这小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新鲜的高科技，倒是可以带走研究研究。”

　　陆凌在他说话的当口已经从可可身上跳了下来，三两下沿着高离的裤管往上爬。高离会意，将他牢牢握在手中。

　　老贵已经掏出一柄雪亮的军刀来，阿宽从腰际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握在手里。陆凌刚看了眼就大声叫道：“可可，给我上！”

　　体型肥大的黑猫在愈加深沉的昏黑中忽地扑了出去，准确无误地窜到阿宽头上，两爪乱挠。阿宽吃痛之下大惊失色，正要拎起它时，油光水滑的猫毛从手心溜过，它已经跳到地上，被高离一手抄起，转身就跑。

　　阿宽的脸上横七竖八趴着猫抓的血痕，老贵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没事吧？”

　　阿宽咬牙切齿，对着前方扣动了扳机：“快追！”

　　“砰”一声震天响，高离只觉得左边一股气流飞快奔来，几乎贴着自己射向前方。

　　陆凌喊道：“他们有枪，快跑！”

　　高离弓起身子，又是三声枪响，天色已经不早，树荫蔽日下昏黑得看不清楚。

　　阿宽见没打中，拽着老贵的前襟把手电往他怀里一塞：“给我照着点！”说罢就当头往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