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2、小人

　　细雨润湿的泥水将高离的冲锋裤弄脏，一半的膝头嵌在了泥地里。她一手撑地，想站起身，但试了几次都发现使不出力气。

　　“别白费劲了。”小人慢慢踱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倨傲地说道，“带我走吧，直到帮我在一个月后回到我的星球。”

　　高离躬着身半跪在地，她乍抬头时视线几乎与那小人平行。雨水落到他的脸上，他伸手随意抹去，那脏污泥泞的脸显出了本来的面容。

　　那张脸竟然很好看。如果放大成真人大小应该在二十多岁，丢在人堆里可以一眼找出来的那种。他微挑着眉，冷淡地与高离对视而不发憷。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良久，高离才眯细了眼睛，开口问道：“小东西，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对吗？”

　　小人坦荡荡地说道：“没错。”

　　高离又试了几次，果然全身的绵软更甚，她突然想到自己把小人捏住时手心里不正常的酸痛感。

　　“用这门语言音译，我的名字应该叫陆凌，不叫什么小东西。”名叫陆凌的小人说着，缓缓抬起他小小的手掌，“只我能解，你要不要答应帮我？”他环视四周，“这里这么荒僻，恐怕很久都不会有人来吧，要是你动不了——那可怎么办啊！？”

　　高离瞠目的同时不免觉得可笑，自己居然被一个身高比她小臂还短的外星小男人威胁了。她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从后插袋里掏出了手机。

　　陆凌震惊了：“……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为什么没有这个东西？”高离解锁手机，边道：“这里不是你所说的平行空间吗？我看的科幻电影不多，难道平行空间不就是指与我们所认知的次元类似的其他世界吗？怎么你们那儿连手机都没发明出来？”

　　陆凌冷着一张小脸：虽然是平行次元，但据他所知，这里和他所在的星球应该有一百纪元年的时差，可看那全面屏手机的款式，触屏即亮，一溜的小方块，显然科学技术的发展已经进入了智能互联的时代，倒推来看，两个星球的时间差应该只有五十纪元年左右。

　　“今年是纪元三零年？三五年？还是四零年？”

　　高离已经按下第一个键，她瞥了他一眼：“2019年。”

　　年份计算方式不同，陆凌现在没办法获知这个地球上的真实年岁变动，但显然这里的科技比他以为的要发达得多。都怪他自以为是了，那洞穴底下黑漆漆一片，缺少参照物，要是那个女巨人早点把她的手机拿出来，他决计是不敢在这时就和她翻了毛枪的。

　　然而，就在小人束手无策之时，高离按键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栏显示，这里连一丁点儿的信号也没有。她尝试拨了几次电话，另外那头传来无顿挫的女声——“您所拔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她还想再打，电池耗光了最后一点电量，在“滴”一下警示音之后彻底歇菜。

　　“……”

　　“哈！”陆凌在旁看了大大松口气，拍手道，“看来天助我也。现在你手机用不了，没办法和人联系。没有我帮忙，你马上就会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最后直接昏过去，等过了三纪日之后，你就算没被这山里的野兽吃了，醒过来也再没力气走半步路。所以我说你还是听我的，带我走吧，让我来帮你。”说着又向高离伸出小手来。

　　高离冷冷道：“我不是一定不能帮你，但是，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还是个小人。”话音刚落，她一把捞过陆凌，让他的身体腾空，一边道，“我站起来的力气没有，但捏死只老鼠还是没问题的。”说完手掌用劲，一会儿就把陆凌的脸憋得通红。

　　陆凌没法喘气，心头却是震惊大过了惊恐：这平行世界的法则明明应该和自己生活的星球是基本一致的，这里的人和自己生活的星球也应该没有任何区别才对，他们也会好奇、也会害怕、也会斟酌、也会掂量。自己虽然恩将仇报有点下作，那也是因为想先保住小命，可现在对面的女巨人竟然毫不顾忌地打算把他当成一只老鼠给活活捏死？！从他星球上人类的做事逻辑来看，这根本不对头啊！

　　陆凌的脸由红发紫，他的小手小脚在半空中乱舞，思绪渐渐模糊。然而，就在他差一口气就要见佛祖时，突然紧扼在胸腔的感觉松了下来。眼前的虚化的叠影慢慢化作一个，映出对面年轻女人的一张大脸来。

　　陆凌：“咳、咳咳……”憋闷了半天，山间清新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就像一个已经被饿了三天奄奄一息的大胖子一顿被塞十斤牛排般消化不良。他咳得死去活来，差点连肺叶子都吐了出来。

　　高离微微松开手，用陆凌之前倨傲的神情也挑着眉说道：“小子，你别忘了现在强弱悬殊，要死也是你先死，想威胁你姐姐，你还嫩着呢！”

　　陆凌猛咳了一阵，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他以前搜集到的情报有多么不靠谱。原来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和自己星球上人类的做派是完全不同的！他能屈能伸，马上用讨饶的语气道：“小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怕被你抛下了。我这么小小一只，腿也受了伤，如果没有你，我一定就会死在这里的！”说罢甩甩他的小腿肚。

　　高离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踌躇片刻，问道：“你先告诉我刚才施了什么魔法，为什么我浑身都没力气？”

　　陆凌又蹬了蹬腿，他的双臂被箍在高离的大手中没法动弹：“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别想耍花样！”高离道，“否则我捏不死你！”

　　“我哪里还敢……”陆凌装作怯懦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高离，艰难地试图抬起右臂。高离感觉到小人的挣扎，看他一副吃力讨好的样子，不禁好笑，稍稍又松开了手。陆凌于是得以将右手臂整个从她手里抽出，将掌心对着她，道，“是因为这个。”

　　小人太小，高离刚刚没看清楚，原来他的右掌掌心幽幽发着金色的光。

　　“这是什么？萤火虫？”

　　陆凌：“……”

　　“哦，你们的星球可能没有那个物种。”

　　陆凌道：“当然有，你说的不就是尾巴发荧光，喜欢在热带生活的小虫子吗？不过我们那里不管它叫萤火虫。”

　　不管叫什么，高离发现他人虽小，脑容量倒是不小，这联想推理的能力显示，至少那个星球上的人也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智商水平应该和这里的无异。

　　“那你这是什么魔法？”刹那间高离脑中乱入圣斗士魔导士史瑞克绿巨人等各种怪力乱神。

　　陆凌将手掌向她凑近了点：“你看看清楚。”

　　高离凝眉细看，原来那小人指甲盖大的手掌上竟然是一个发光的六芒星标志，那柔和的光衬得他小手整个都笼罩在一片淡金中。

　　“我把芯片嵌在皮下组织，我有本事让你动不了，也有本事让你马上恢复。”陆凌收了掌，“虽然被平行次元挤压，我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了小小一只，但不代表我的本事也只有小小一点。巨人，你听着，你要是愿意帮我回去，我定然感激不尽，也会竭尽所能予以回报。”

　　高离笑了笑：“你要是有本事回报的话，难道不先用你的魔法变一架小飞机出来从洞底开了直接飞走，还等着我来救你干嘛？”

　　陆凌心道：情报到了这里突然又变得正确了。这个地球上的人也是经历第三次科技革命过来的，应该并不好骗才是。五十纪元年的时间差，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只不过一瞬间而已，除了环境更加恶劣、能源更加紧张、人口更加缩减，科学发展方面也并没有再实现质的飞跃，现在这个星球更是用不到自己储备的近未来的知识了。他右手紧握拳头，那植入的芯片内自卫功能已经开启，放射出电能一时麻痹了对方，但那女人身体巨大，酸麻的感觉不过几个纪元时就会过去，到时她还能饶了自己？

　　陆凌权衡利弊，下定了决心，难得老老实实地说道：“巨人，你说得对。是我小人之心了，其实本来就是我需要你才对。”

　　高离听言，想了片刻，准备将他放回到地面上，她随口道：“不是我巨大，是你太小了。我叫高离，高低的高，离开的离，你能认字吗？”

　　陆凌点头：“我说了，我和你本是生活在平行次元的，每个平行世界的发展本就只有细小的区别而已。”

　　两人对话的片刻，雨已经下大了。雨水从高离指缝间流下来，她这才发现这个名叫陆凌的小人皮肤白皙，如果和一般的黄种人比，起码白了两个色号。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另一点：随着他身上的污泥被雨水冲干净，把小人捏在手中的触感变得更加细腻并且——奇特——

　　那个是什么感觉？高离掌心朝上，陆凌随着她的动作猛地仰倒在手心。

　　陆凌睁着眼睛，眼看着雨水如兜盆砸下，呛在鼻腔，又逼得他猛咳起来。

　　“喂！你能不能把我放下先？！”

　　高离盯着手里的小人，指腹摩挲了一阵，喃喃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陆凌在自己的星球何时受过这等鸟气，他一把抹掉往小脸上乱砸的雨滴子，忍无可忍地说道：“嘿！你的手在摸什么地方？！难道你就这么欲求不满？你们这个地球上的男人都是太监吗？！”

　　高离松开手指，单手托着陆凌的身体。雨水把他身上裹着的污泥冲下来。她半晌诧异地叫道：“咦？！难道你们那个星球上的男人都不穿衣服？！”